密林已尽，眼前豁然开朗，目之所及是一片极其宽阔的空地，空地之上横着不计其数的刀枪剑戟，在月下泛着冷冷寒光，煞意逼人。

兵器坟。

谷中禁地，兵器坟。

黑衣人止步，转身回头看着唐妄，一双眼弯了弯，眼中似有笑意。只这一双眼，便是难言的风流。

唐妄沉了脸，咬牙道：“谢无俦，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似笑非笑：“现在才认出我，阿妄真是薄情。”

唐妄气急败坏，直接拔剑，指向谢无俦，厉声问：“我问你什么意思！你到百煅谷来干什么？程覃覃的耳环你从何处得来？你为什么引我来谷中禁地？你怎么知道程覃覃！”

谢无俦看着唐妄，秀眉微蹙，面上没了笑意，冷冷道：“程覃覃程覃覃，开口闭口程覃覃，你真是会惹我生气，你明知她死了还会为一只耳环冒险，虽然因为她我才能引你来，但还真是让我生气！”

唐妄面色更寒，似乎随时准备动手。谢无俦叹气，道：“好好，你别动怒，我回答你，我来百煅谷找东西，这耳环是从晏夫人处得来，我引你来是要你陪我一起找，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程覃覃，你不会想知道的。”

唐妄一愣，随即冷笑：“晏夫人？谢无俦，骗我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啊！”

谢无俦勾唇，看着唐妄，表情似怜爱又似无奈，道：“笨，还是只要别人对你好一些，你就蠢地掏心掏肺回去，你以为，为什么死的是木莲？你以为，晏夫人到底为什么会一直对你这么好？我告诉你，晏夫人是我烈火教的暗桩之一。而且你该知道，我从来不骗你。”

唐妄死死看着谢无俦，心中十分动摇，谢无俦还真的从不曾骗他。

谢无俦嗓音本就悦耳，此时故意温柔起来更是动人，他道：“我专门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清楚，对你好的，只有我而已！就说你那好兄弟百里璧，黄泉乡的催命信七天前就到了，他可告诉你了？”

唐妄静了一会，忽然道：“欲见程覃覃，来。你不骗我，那让程覃覃见我。”

谢无俦直视唐妄，不闪不避，道：“你要见她，我就让你见她，但不是现在，不过说真的，见到她，你会难过的，你难过，心疼地只有我。”

唐妄冷笑一声，收剑回鞘，转身就走，道：“谢无俦，你去死吧！我回牢房了，免得人家以为我越狱。”

谢无俦伸手搭住唐妄的肩，微微施力，气定神闲地说：“你今天胆子格外大，敢对我这么说话？似乎沾上程覃覃你就不冷静了啊！你现在已经越狱，你出了牢房后不久，黄泉乡的杀手就杀了前来赴宴的秦家家主秦旭，对了，秦旭就是死在你手上的秦沐的弟弟。你说，你现在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唐妄止步回头，怒极反笑：“谢教主，我还真是荣幸，你这么折腾就是为了我？”

谢无俦微笑：“一半，本来秦旭就是黄泉乡的目标，七天前他这里时，催命信就已经送到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是找东西。”

唐妄心中起起落落，右手掌心紧紧攥着那枚耳环，看着满地兵器。谢无俦说的的确没错，只要沾上程覃覃，他就开始不冷静，唐妄压下满心起伏，问：“你要找什么？你来中原，是不是就为了找那件东西。”

谢无俦点头，道：“三分之一，一是找东西，二是踏平中原武林，三是带你回去。我从试剑城开始，找了不少地方，都没有，那最有可能就是百煅谷，你和我一起找，我日后自会让你见程覃覃，来不来随你，阿妄，我从来不骗你。”

言罢，谢无俦转身走向兵器坟中，他一身黑衣走在万千名兵中，似万兵之主巡视自己的国土。

唐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右手攥着耳环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终于还是跟着谢无俦去。

兵器坟是百煅谷铸过的所有兵器的最终归宿。

凡是百煅谷所铸的兵器，择主之后，主人生时归主人所有，主人死后，除了因意外无法收回的兵器，全部都要被安置到兵器坟。这些兵器在主人生时大多赫赫有名，饮血千万，煞气十足。堆在兵器坟中，使兵器坟也煞气逼人，成为谷中禁地。

谢无俦一路走向兵器坟正中，万千兵器中，唯有兵器坟正中矗立着一柄巨剑最为显眼，剑身黝黑沉重，深深陷入地表岩石之中。据说此剑，是百煅谷的初代谷主的佩剑，名为擎苍。

谢无俦弃了手中长剑，双手握住擎苍剑柄，用力向上拔起。

谢无俦虽然看起来俊美妖异，但其力气之大唐妄却是领教过的。唐妄曾经有一个无聊的猜想：谢无俦是不是每顿要吃一头牛？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后来他被迫和谢无俦一起住了一阵，发现谢无俦食量很正常，才不得不相信谢无俦这是天生神力。

但就是天生神力的谢无俦，拔起擎苍剑也极其费力。

谢无俦牙关紧咬，手中擎苍剑的剑身与岩石摩擦迸出火花，他忽然低喝一声，手上用力一拔，擎苍剑终于被拔出。

与此同时，插着擎苍剑的那块岩石忽然向后移动。只听一阵“轰”声，地上露出一个大洞，在月光之下，可以见洞口两边石壁有熄灭的火把，还有阶梯一直通往下方一片黑暗之中。

谢无俦呼出一口气，拿出一个火折子。然后谢无俦自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取了石壁两边火把点燃，自己取了一个火把，又给了唐妄一个，走下了石梯。

唐妄接过火把，心想事已至此，反正杀人黑锅是背定了，他对谢无俦要找什么东西也实在好奇。唐妄也不再犹豫，跟在谢无俦身后走下了石梯。

第八章

那边唐妄与谢无俦进了禁地，这边城主府中也不得安宁。

秦旭死了。

秦旭的死法与木莲无二，均是被人一剑穿心。只是木莲死在小径，秦旭死在房内。

路远亭、百里璧、楚为峥、杜盟主、萧闻几人围在尸体边。

杜盟主名杜夜行，是杜不疑的父亲，年纪四十出头，是个英俊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但杜盟主脸色不太好看，也是，百煅谷中，武林盟主坐镇之下还发生了两起命案，盟主颜面何在？

杜夜行沉着脸问：“可有何发现？”

路远亭迅速检查了一遍尸体，心中不安到了极点，道：“秦旭与木莲是死于一人之手。”萧闻站在路远亭身边，神色凝重，道：“虽然不愿，不过，此时最好去看看小妄在不在牢中。”

百里璧马上就要拜堂的时候得知又出了命案，只好中断婚宴，他刚刚才安顿了宾客与秦家人，此时身上穿着大红喜袍。百里璧揉了揉太阳穴，道：“一起去看吧！最好是在，否则真是麻烦了。”

路远亭看着百里璧，忽然道：“您有事瞒着我们，秦旭房间附近的守卫比其它客房可严密多了。”

百里璧坦然地迎着路远亭的目光，道：“莫怪，并非刻意，只是不想节外生枝闹地人心惶惶，七天前，秦旭收到了黄泉乡的催命信。若是说出来大家势必会不安，若是让秦旭离开更不妥，所以便瞒了下来，加强了秦旭住处的守卫，此事杜盟主知晓。”

众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一直沉默不言观察尸体的楚为峥转身出门，就向牢房处走去，众人心中各有所思，也与楚为峥一同去。

牢房处，守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不是死，只是晕了。而关押唐妄的那间牢房牢门大敞，锁链在地，是被利刃砍断。

众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萧闻神色挣扎，道：“小妄的千军剑，并没有被收走。”

杜盟主看向路远亭，神色似探询又似逼问，道：“路先生，你以为如何？”

路远亭真是恨不得把唐妄掐死，他知道杜夜行这是逼他表态，路远亭心知不会是那白痴，但身为那白痴姐夫也不能直接来一句我相信我小舅子，只好道：“还难下定论，必须要先找到唐妄。”

楚为峥却忽然开口，道：“不会是唐妄。”

杜盟主与萧闻有些诧异，百里璧和路远亭的的表情则很诡异。楚城主抬眼，看向杜夜行，道：“不是唐妄。”楚为峥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清明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杜夜行凝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谷主府中管家百里威忽然跑进来，神色急切，道：“谷主！有人闯进兵器坟，还开启机关，进了禁地！展少爷他似乎知道是谁闯进了禁地，红着眼睛就冲了进去，拦都拦不住！”

杜夜行抬眼，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奇怪。

百里璧脸色苍白如纸，他竭力压下心中恐惧，冷静地道：“威叔，处理好谷中事务，我亲自去兵器坟一次，唐妄应该和谢无俦在一起。”

楚为峥听到谢无俦名字之后，沉默了片刻，道：“百里谷主，兵器坟在何处？”

路远亭的表情诡异无比。

百里璧看着楚为峥，心中对唐妄和楚为峥的怀疑几乎就要坐实了！百里璧摇头，道：“抱歉，楚城主，兵器坟乃谷中禁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

楚为峥淡淡道：“唐妄在里面，我就不是无关人等。”

路远亭的表情已经不是诡异能形容了。

萧闻看着楚为峥，若有所思。

此时，唐妄正在地道中转地头晕眼花。

这兵器坟之下竟是无数条四通八达的地道，若不是谢无俦手中有地图，唐妄在里面只能绕死。

地道中漆黑一片，但地道两侧石壁上都有熄灭的火把，谢无俦一路走一路点火把，就跟造路标似地。

唐妄现在冷静了些，不像之前为了程覃覃不管不顾了，对着谢无俦又虚了起来，讪讪道：“谢教主，你这么一路走一路点，就不怕给百里璧他们指了路？”

谢无俦正低头看羊皮图，眉目如画，神色专注，在昏黄火把映照下美的让人屏息。谢无俦抬眼看向唐妄，微微一笑，七分勾引三分戏弄：“你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们？我就怕他们找不来！倒是你，现在无路可退，不后悔吗？”

唐妄想到这茬就闹心，但又是真的不后悔，道：“你不骗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唐妄只是如实回答，没想到谢无俦脸色立刻一冷，看着地图就走，一句话都不再说。

唐妄已经很习惯谢无俦的喜怒无常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谢无俦这什么毛病啊！

唐妄跟谢无俦在地道里估计绕了有大半个时辰，谢无俦忽然止步，道：“到了。”

唐妄走的快不耐烦了，听见到了顿时呼出一口气。

这条通道的尽头连着一间空旷的石室，唐妄能感觉到有风自石室吹向通道，想必石室中必定有通向外界的道路或者缝隙。

唐妄跟着谢无俦走出通道道石室之中，石室不大，但很高，四周石壁各靠放了一大书架，书架上累了满满的卷册，石室中间却空空如也，看起来很空旷。谢无俦点燃石壁书架旁的火把，石室中顿时明亮了起来。

唐妄随手取了一卷书，发现竟是一把刀的兵器图册，这图册十分详细地记载了刀的铸造过程与刀的主人用刀的经历，甚至还在后面记下了主人记得住的所杀之人的名字。唐妄又翻了几卷，发现都是兵器图谱。

唐妄大概明白了，这石室中放置的是百煅谷历代铸造的所有兵器的图谱，也是这些兵器与其主人生死相依的一生。

唐妄想，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千军剑也会归入兵器坟，而这石室中也会多一卷千军剑的图谱。

而那图谱上，也会记下自己这一生所造的杀孽。

想到这里，唐妄不知怎地想到楚为峥的百煅剑，说不定千军剑的图谱和百煅剑的图谱以后还能比邻而居……

唐妄打断自己无聊的幻想，看着满石室的图谱，问：“谢教主，您到底要找什么啊？这石室里除了兵器图谱还是兵器图谱，你要找兵器图谱的话这么一屋子您要翻到猴年马月去啊？”

第九章

谢无俦看了唐妄一眼，命令道：“你去把右侧书架第三层上右起第七摞里找一本蓝皮素面的书给我。”

唐妄皱眉：“凭什么要我去？”

谢无俦对着唐妄微微一笑，风姿卓绝，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要见程覃覃？”唐妄在心里“艹”了一声，谢无俦还真是拿到人的短处就捏上瘾了！

唐妄磨磨牙，到右侧书架上开始翻谢无俦要的书，他一边翻一边在心中费解：不会是兵器图谱，百煅谷有什么是谢无俦要的呢？

通道中忽然传来急促的跫音，唐妄刚好翻到那本蓝皮素面书，谢无俦眉尖微蹙，不悦道：“怎么来的不是他？”话音刚落，展清流提着清流剑站在通道口，眼眶发红，看着谢无俦。

唐妄拿着那本书没敢翻，转眼看到展清流，愣了：“展小弟？你为什么在这里？”

展清流不答，只是定定看着谢无俦，一字一顿地问：“你是烈火教教主谢无俦？”谢无俦兴致缺缺，爱理不理地道：“确是本座，你又是何人？”

展清流提剑走进石室，看谢无俦的眼神好似与他仇深似海。唐妄莫名觉得不对劲，虽然谢无俦人渣之名远播，但展小弟也不至于杀意十足？

展清流紧紧捏着剑，静了一会，声音因为情绪不稳有些发颤，道：“你和我不共戴天，我记了这样久，你却不记得，谢无俦，你的兵器何在？”

谢无俦终于正眼看了展清流和他的剑，道：“和本座有仇的人多了，本座还要一件件记着等人来报仇？你的剑不错，但你不够资格，我等的人不是你，你现在滚我便不杀你。”

唐妄觉得糟糕了，展小弟很认真，但谢无俦也没说着玩！唐妄想劝谢无俦，劝不动，想劝展清流，展清流现在不理他，暂时没主意干着急。

展清流红了眼，拔出长剑，指向谢无俦，他的表情悲怆又愤恨，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道：“你说的这样轻松，便是十四年前我展家四十六口人命！烈火教的杀孽你要还！来打，我要你死！”言罢，长剑一动，直刺谢无俦！

谢无俦不闪不避，右手伸出，两指稳稳夹住长剑。谢无俦大量了展清流两眼，轻轻一笑，眸中神色却极冷，他道：“十四年前，小鬼我记得你，你侥幸活下来还不惜命，今日我便送你与家人团聚。”

展清流不言，手上长剑一转，谢无俦顺势松开剑锋，速度极快地出掌拍向展清流。展清流不避反上，竟是同归于尽的搏命之势。

袖手旁观不得了！二人都是高手，此时情形插进去只能阻止一方，唐妄顾不得许多，拔剑加入战局挡在二人之间，使了一招一剑千军挡下展清流那一剑，后背留给谢无俦那一掌。

谢无俦一惊，呼吸凝了一瞬马上收掌，那一刹神色竟有些慌乱。

“铮！”两剑相交，雪亮剑刃映出展清流泛红的双眼。

展清流与唐妄同时收剑，展清流狠狠看着谢无俦，道：“唐兄，此乃我与谢无俦二人私怨，与他人无干！今日不杀他，我宁可死在他手下！唐兄，我不管你与谢无俦是何关系，展清流信你，我死后之后，还请替我将清流剑交给师兄！谢无俦，再来！”

谢无俦没理会展清流，反而看着唐妄极温柔地笑了，道：“你为他要受我一掌，看来你很欣赏他，阿妄，我一定要杀了他。”

唐妄只是想先分开二人，没想到展清流还怀疑上他和谢无俦的关系了，更没想到谢无俦还来劲了！

唐妄先劝展清流：“展小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四年你都熬过来何必争这朝夕？你在剑道一境前途无量，不妨好好钻研个十年八年再找他报仇，胜率必高过现在！也好过搭上性命还让仇人活地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