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颠老儿微微一笑，答道：“这话说起来算是去年冬天了，老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幸得蓝公子慈悲，赐予一份干粮和几两银子。”
他一口一个蓝公子，浑然没有将蓝水凝当做是孙媳妇的语气，沈奕书总算是听出来了，他皱起眉，不悦道：“莫要在如此见外，如今水凝已是我的娘子，自然也算是你的孙媳妇儿，你就直接唤他名字即可。”
蓝水凝面容清透，苍白的透明，只是强自扯了扯唇，轻声道：“前辈大概是不习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颠老儿截了胡：“的确是不习惯，没想到蓝公子竟会不惜委身与小阿书，真是痴心之人。”
颠老儿笑容可掬的点着头，眸子却深不可测。
——蓝相呀蓝相，小老儿当真小看了你。
沈奕书听着这话就不是味儿，再见蓝水凝愈发苍白额面庞，当即眉毛一竖，道：“颠老儿！你说什么呢！”
颠老儿这才收回阴阳怪气的模样，对沈奕书道：“哪有什么呀！老儿是在感叹世事无常。”
“不知此事你姐姐是如何看的？”他问的，自是这娶男妻一事。
他当着蓝水凝的面问这话无疑是故意的，沈奕书怒火被生生压下，道：“此事与你何干！如今娘子已有身孕，姐姐还能怎么看？”
他说出这话本来是想颠老儿无话可说的样子，却疏忽了这个世界俗人对待异物的眼光。颠老儿的确是无话可说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沈奕书旁边的蓝水凝，面上闪过惊讶，怪异等情绪。
蓝水凝却身子一僵，手指骤然收紧，眉目更加低垂，只觉无地自容。
他蓦然起身，夺门而出，无法在面对颠老儿异样的眼神。
“娘子！”
沈奕书一惊，忙就要跟过去，却被颠老儿扯住了袖子，他气愤不已，口不择言道：“老疯子，瞧你做的好事！”
颠老儿叹气，拉着他坐下，道：“小阿书，你且不要生气，这蓝公子……怎会有身孕？”
看他仍自不敢相信的表情，沈奕书道：“你没听错，娘子体质异于常人，能够孕育有何不可？”
“这……”颠老儿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踌躇着，道：“你难道不会觉得他图谋不轨？”
沈奕书睁大眼睛，怒道：“你又在说什么！娘子如今身中剧毒，举目无亲，能对我做什么？！”
“中毒？”
沈奕书想着今晚为娘子驱毒还要麻烦颠老儿，努力压下火气，在桌前坐了下来，解释道：“娘子中了梅子丹的毒素，此毒虽不算是烈毒，然而他体质特殊，必须废去所有功力才能彻底清毒。”
“我知道你对爹娘的死很是怀疑，可是，我要告诉你，即使当年真的是蓝相告密，那也和娘子无半点关系！我认你是爷爷，希望你也能好好的把他当成你的孙媳妇看待。”
“还有，不要明里暗里的提他以男儿之身委身于我的事，我希望你能将他当成一个普通人。”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颠老儿愣了半晌，才道：“小阿书，你……”
“我跟您说实话，他的体内不止是有梅子丹一种毒素，还有一种潜伏已久的毒，这种毒你应该见过，叫‘不离’。”
“不离”乃是子母毒，算是世间最阴狠的毒药。此毒遗传性很强，生生不息，也就是说，假如你中了这种毒，那么等你有了孩子，也必定会带毒出生。
而此毒唯一的解法便是——引。
将毒引到与自己骨肉相连的人身上，自己以便逃脱。
而蓝水凝体内的毒素早已埋根多年，本来应是没什么事儿的，然而，梅子丹竟将不离的毒素全部引了上来，却给予压制。以毒压毒，“不离”才没有完全发作。沈奕书之所以不敢擅自将梅子丹完全去除，就是在等。
因为梅子丹一旦去除，蓝水凝体内的不离之毒定会毫无克制的漫上来，到时，蓝水凝的性命堪忧。
如今，沈奕书已经等到时机，已下定决心要为蓝水凝驱毒，就是打算在今晚将不离之毒引到
——其腹中胎儿身上。
他等着蓝水凝孕胎，借此将所有的毒全部归于还未成形的孩子，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没有娘子。
他不知道待蓝水凝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只是，别无选择。
颠老儿惊在当场，道：“此毒，难解……难解……”
沈奕书抿了抿唇，拿了件大衣起身出门去追娘子，只留下一句：“今晚我需要你的配合。”
沈奕书找到蓝水凝的时候，后者正坐在客栈园子里假山后面的一处石头上，已近傍晚，有风温温柔柔的吹着，他的发被轻轻柔柔的拂起，低垂的眼睫，微抿的唇，仿佛就这么坐了很多年般隽永。
他走过去，为他单薄的肩上披上衣物，柔声道：“今天就吃了一碗粥，饿了么？”
蓝水凝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沈奕书握住他的手，只觉其指尖冰凉，不由一阵心痛，将他拥入了怀里，轻声道：“对不起，他没有恶意的，你也知道，那老儿一直疯疯癫癫……”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蓝水凝反握住了他的手，他将他的手摊平，贴上自己的，掌心与掌心相贴，十指缓缓扣住。
沈奕书看着他柔美的侧脸溢上淡淡的笑意：“我相信。”
“过了今晚，我就会好好的，一生一世的陪在你身边。”
他抬起头来，乌墨般的眸子泛着莹莹水光。
“我们和孩子一起，从此不离不弃。”
沈奕书愣愣的看着他的面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仍是忍不住心疼。
那是绝望前的仅有的一丝希望，那是吞下所有的悲痛羞辱忍下所有的难堪无助，心甘情愿只是为他许的誓言。
第三十八章：你若安好
风，渐渐大了起来，沈奕书坐在他的旁边紧紧的搂着他，双目直视前方，语气轻飘飘的：“喏，我说哦，你记住了。”
“沈奕书喜欢你，爱你，他很爱很爱他的娘子蓝水凝。”
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弯起唇角。
是呢，蓝水凝也是呢……
“如果，有一天，娘子不在了，沈奕书绝不在世苟活。”
纤细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怀里的人儿弯着眼睛笑：“莫要说这话，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如我爱你一般情深，我相信上天不会将我二人逼近绝境，我相信你有能力为我解毒，我相信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来让你对我说爱我，我相信你与我定会白头偕老，我相信你我还有孩子会像常人一般的幸福……
蓝水凝一直如此的相信着，即使姐姐逼你纳妾时，即使被妹妹指责悖理乱伦时，他也是这么的相信。因为，他听过一句话，皇天不负有心人。
因为你，他舍去自身骄傲扮作女子嫁为人妻，因为你，他一介男儿却甘愿委身，因为你，他摒弃所有闲言碎语抛弃一身清傲为你孕育生子。
蓝水凝付出了这许多，皇天怎会忍心负他？
沈奕书握住唇畔的手，轻轻亲吻，道：“娘子，若有一日，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
“那我便休了你。”此话一出，蓝水凝感觉腰上力道蓦然一紧，沈奕书紧张的低头看着他。
蓝水凝“哧”的笑出声，反手握住他的，他眸中调皮的笑意尚未退去，便接着浮上了无奈。
而那呆子却搂着他紧张了起来：“不行，我不允许。”
蓝水凝将唇凑去轻轻啄着他的，眼光如水抚平了他的不安情绪：“闹你的，那么紧张作甚？”
“难不成你还当真打算在外面招花惹草？”
沈奕书盯着他的表情半晌，才松了口气，闷闷道：“我只要你就够了，才不要再去喜欢别人找罪受。”
他不满的瞪着他，满脸嗔怒：“这话怎么说的？喜欢我就是受罪了？”
沈奕书嘿然傻笑：“哪里，娘子多虑了。”
蓝水凝抬手用力的敲了下他的脑门，看着他委委屈屈捂着头的模样，吃吃的笑出了声。
“你若敢骗我，我便再不理你。”
沈奕书支支吾吾的点着头，想到今晚要做的那引毒之事，心中不由的揪痛了起来。
娘子，我只是不能没有你。那样，不算骗你罢……
“咳咳……”怀里的人低低的咳了两声，将头靠在他的怀里，晕沉沉的笑道：“沈奕书，我现在，只要想到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觉得很开心。”
他揪着他的衣领期待的道：“你也开心的把？嗯？”
沈奕书将坐在石头上的他抱到自己怀里坐着，轻柔的圈着他单薄的身子，柔声道：“开心，很开心。”
蓝水凝皱着眉，毒素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疲惫的在他怀里合着眼眸：“唔……你不诚实，好困……”
沈奕书紧紧的抱着他，身体隐隐僵硬，感觉怀里的人儿沉沉昏睡过去，才悠悠一叹：“沈奕书，真的不能没有娘子，真的……”
轻柔低徊的声音被徐徐的风吹的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消失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沈奕书缓缓将他抱起，回房。
他的娘子应该一直健康无忧，而不是随时都会陷入昏迷。
沈奕书把耀儿安抚着睡着了之后，唤住了揉着眼睛打呵欠的颠老儿。
老人眯着眼睛看他：“你就不怕我在你为他驱毒的时候动手脚？”
“他如今怀有我沈家的骨肉，你不会轻举妄动。”
看着沈奕书坚定的眼眸，颠老儿无奈道：“你又何必执着，他身上的不离之毒若是染了孩子，到时候还不是会害两条人命，倒不如趁毒未发作的时候你好好陪着他，安安分分过些日子。”
沈奕书心中对此话大为不满，脸色也不太好看，僵硬的问道：“你到底帮是不帮？”
颠老儿终于缴械投降：“好吧，我该怎么做？”
颠老儿做的并不多，他只要将蓝水凝的功力尽数废去即可，其他的，沈奕书心中早有估量。
蓝水凝始终持续着昏睡，朦朦胧胧的似乎看到一大片血红的花海，花色鲜艳至极，浓的化不开的血色弥漫在眼中，周围隐隐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却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花海之沿的小河里欢腾嬉戏。
孩子的五官看不太清，似被一层薄薄的轻纱罩着，他眨眨眼睛，却见那孩子突然被一只手给从水中捞了起来，那只手修长有力，孩子在那人的手中咯咯的笑着，依依呀呀吐字不清。手的主人是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蓝水凝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登时惊叫出声：“沈奕书！”
他这一叫，却见那年轻人陡然一惊，慌乱的四处看了一番，自己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而他却只是扫过一眼，便又低头审视手里的孩子，蓝水凝看的清楚，他的眼中飞快的滑过犹豫，迷茫与不忍，最终却突然一咬牙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蓝水凝皱起眉，突见刚刚还在甜甜笑着的孩子突然惊惧的颤抖，手脚并用的努力挣扎了起来，他一见不由一惊，慌忙就要跑过去：“沈奕书，你在做什么？”
眼见他的手指就要触到沈奕书手中的孩子之时，他突然脚下一绊，重重的倒在了红色的花海中……
身子一个抖擞，他蓦然睁开了双眼，呼吸急促，身上已被冷汗侵透。
只是个梦？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微微侧头，却见床头的男子趴着睡的正香，窗外正是夜色如墨，一轮明月高悬于上。
他轻轻推了推床头的男子，唤道：“沈奕书额……”
他皱了皱眉，嗓子居然干涩的厉害，说起话来就跟沙子在磨一般。
沈奕书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正看着自己的娘子微微一愣，眼睛迅速的蒙上了泪，哽咽道：“娘子，你终于醒了……”
蓝水凝不明所以，自己睡了很久么？
眼前的沈奕书发丝凌乱，眼下一圈阴影，似乎好几天没睡过的样子，蓝水凝心中一紧，伸手为他擦了眼泪，动了动唇，喉间却沙哑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沈奕书见状，忙抹了眼泪点了蜡烛又去为他接了杯水，递过来，委屈道：“你都睡了七天了，我还以为……”
蓝水凝喝了口水，总算能发出声音了，柔声道：“我这不是没事么。”
他的手指轻柔的抚上他略显憔悴的面颊：“好了，有事明天再说，快上来睡会吧。”
他往里面挪了挪，待沈奕书上来之后，便不由分说的抱住了自己，男人在自己怀里蹭了蹭，闷闷道：“我都要急死了，好久没有睡着了。”
蓝水凝轻笑：“恩恩，好相公，快些睡吧。”
沈奕书又抬起脸亲了亲他，道：“明天你要比我早起。”
他便笑的无奈，温温应道：“遵命。”
沈奕书将他搂得紧紧的，轻轻呢喃着：“你若安好，幸而，幸而……”
蓝水凝待再去仔细听时，那人却已沉沉睡了去。
你若安好，沈奕书甘愿付出一切，子嗣也罢，不孝也罢，都没有你来的重要。
第三十九章：翠心姑娘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蓝水凝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他微微动了动脖子，侧头便看见身旁的男子一脸香甜的睡得正酣，他轻轻转身将面朝向他，腰间一紧，那人却不满的收紧了手臂，咕哝了句什么，便又舒展了眉眼。
他轻轻一笑，伸手抚着他清秀的面庞，指腹滑过挺直的鼻子，缓缓停在了他的颊畔，触着他温热的肌肤，心中突然扬起了莫大的满足。
够了，这就够了，沈奕书只要还在自己能够触到的地方，就这么一辈子吧，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痴笑半晌，缓缓自他怀里抽出身子，披衣下了床。
腹部空空如也，一丝真气也无，四肢有些无力。这便是破功之后了吧，虽不太适应，但是，感觉还不算太糟。
他推开小半扇窗，静静的倚在窗前，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有下雨的想法，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时值三月初，和润的枝干上已隐隐见了几朵小如指头的花苞。
今日的清晨有些雾气，萦萦绕绕的并不太大。
鼻翼煽动，他轻轻呼吸着早晨独有的清新，空气里有大片的湿凉，却令他精神抖擞不少。自己有多久没有起过那么早了？中毒之后吧，总觉得日日萎靡精神不振，倒是错过了这么多的早晨了。
微风携着晨雾吹进开了小小的窗口，他的发丝沾了湿气，眸子染了水雾，心中却愈发开朗。转头看着床上仍自熟睡的男子，他扬起淡红色的唇，眼里的笑意像是鱼尾撩动秋水一般，涟漪层层荡了开去，直笑的连春风都不及他温柔。
素手抚上平坦的腹部，他的唇角翘的更高，这里，有他和他的骨肉，他会是他们情爱的结晶，一代一代的将他与他的爱情从血液里传下去。
他是如此的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到时，任谁，都不能再分开他们了。
他掩上了窗子，起身走出了门外，下了楼，客栈大厅已然坐了寥寥的几个客人，掌柜的打着呵欠从内室走出，撑着头在柜台上坐下。
“哟！夫人安好，今日怎起的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