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将杯子放在桌上,却听小鬼叫道:“你吐血了?!”
原是手掌内的血沾到了杯子上,白瓷的杯子血珠儿聚至杯底。近来,他每次咳嗽必然带血,且越来越多。
“没事……”他柔声宽慰,不想这孩子眼睛那么利,一双小手一把抓上他紧握的手上,指缝间,血迹明显,他掰开他的手指,白皙的掌心一抹红艳刺目惊心。
楚天耀的泪珠儿瞬间滚落:“怎么会,有血?蓝蓝,你究竟怎么了?”
蓝水凝眼睫微颤,道:“只不过是严重些的感冒而已,无碍的。”
他蹲下身来,心疼的抹去他的泪,语音轻且柔:“耀儿不哭,蓝蓝没事的。”
“蓝蓝,你会不会像娘亲一样离开耀儿?”
泪痕斑驳的小脸,眼中依然含泪,小手抓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碍眼的殷红以袖子用力的抹去,仿佛这样蓝水凝就会健健康康的一只陪着他。
“娘亲也是的,身上好多血,耀儿怎么摇都不愿意醒,爹爹说,娘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用力的擦拭着他白皙的掌心,掌纹被揉的愈发的清晰,凌乱的布满整个手掌,那血迹,却始终有一点擦之不去。
第三十一章:我们回家【十】
蓝水凝任由着孩子的幼稚举动,心中止不住的一阵疼惜,温柔的将他拉到怀里,他偕着衣袖为他擦泪,柔声道:“不会的,我不会抛下耀儿。”
他揉着孩子柔软的发,笑道:“我会好好的。”
耀儿的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物,忍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
“蓝蓝,呜呜……蓝蓝,不要不要耀儿,耀儿会听话的,呜……蓝叔叔……”
蓝水凝掩着唇压抑住又要溢出唇间的咳嗽,合上了眼眸,轻轻拍哄着。
八岁大的孩子,哭着哭着就乏了,呜呜咽咽的在他怀里睡去,他将孩子抱着,站起身来,突觉一阵头晕目眩,脚步摇摇晃晃,腰部重重的撞上了旁边的桌沿,茶杯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手上用力勉强站稳了步子,轻轻甩了甩头,用力闭了下眼睛,深深呼了口气。
大概是蹲的时间长了,他这样想着,将孩子抱到了隔壁的床上。再次回到屋内,掩上了门,坐在床沿上,他看着窗上贴的大红双喜字,缓缓转过眼眸,再看着红色的鸳鸯枕,鲜艳的鸳鸯被,如斯喜庆的氛围。
呆了片刻,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咳,他的手腕纤细,透明的肌肤露出淡青色的筋脉。
他捂着胸口,声声的咳,殷红的鲜血绽上月白长衫,他颤着眼睫,缓缓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水蓝长裙,丝绸的质地,软滑的料子,简朴而优雅的设计。
他褪去长衫,换上长裙,来到梳妆镜前,细白的瓜子脸,眼睛很大,水水润润的,柔美的面容,双唇染了血色,鲜艳夺目。他解下发带,泼墨青丝逶迤至腰下。
他拿起木梳,一下一下的梳。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这本是姑娘出嫁时说的吉利话,为何,自己竟不知觉的念出来?
呵呵呵——
蓝水凝呀……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发齐眉……
儿孙满地……
会不会,只是奢望?奢望而已……
他呆呆的看着镜中的人儿,半晌,他缓缓拿出了一个红色精美的雕花盒子,轻轻打开,一对白玉鸳鸯坠子莹莹泛光,雪白的坠子透着丝丝透明的空色,竟是如此的细致。
纤细的手指捻其其中一枚,他对着镜子,缓缓将坠子的银钉放在娇小的耳垂,细白而透明的耳珠,配上同色玉坠,美得晶莹剔透。
他静静望着,纤手蓦然一抖,银白的耳钉,狠狠的刺穿了小巧的耳垂,血珠儿溢出,缓缓滚落耳垂,落在肩上。
他放开手,看着轻轻摇动的坠子,拿起另外一只,放在另一边的耳朵,钉子刺破肌肤的声音细细微不可闻,他放下手来,坐在镜子前,看着一滴滴的血珠儿滑落,在看着它慢慢在空气中干枯,然后,合着银钉,凝成一个暗红的疤。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无悲无喜,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沉默了千年的雕塑。
天渐黑,有人敲门,轻轻的声音传来:“娘子,该吃饭了……”
门外的男人轻轻唤着,他动了动,缓缓站起,行至门前,手指微动,却没有开门。
“我不饿,正要睡呢。”
“娘子……”见他不应,门外的男子揪着手指,不安的来回走动。
他听得分明,微微一叹,缓缓拉开了门。
屋外的天已然半黑,沈奕书睁着红红的眼睛向他,然后呆住。
看他微张着唇的样子着实好笑,蓝水凝微微扬唇,道:“怎么了?”
沈奕书僵了下,突然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内,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片刻,他的眼睛再次蒙上了泪:“娘子……”
他唤着他,声音沙哑,将他搂紧,头深埋与他的发间。他的唇轻轻颤着吻上他的耳垂,柔柔的,带着无限爱怜。
“疼吧,很疼吧……一定很疼,对么?”
他问,一句句的重复,心痛如刀割,他看着他已然肿了的耳垂,红红的,粉粉嫩嫩,却被耳上那点斑驳的疤痕包裹着的银钉,破坏了美感。
他不敢伸手去碰,怕会让他痛上加痛。他只能一声声的问,双手死死的搂住他的腰。
蓝水凝任由着他的动作,伸手将他的头推开,道:“不疼。”
他的盈盈眼波如雨上江南,水水润润雾样湿蒙。
沈奕书看着,只觉刺痛疼到了心尖上,他轻轻吻着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喃喃低声:“你是何苦……”
何苦?蓝水凝苦笑,沈奕书,你竟是不知么?
蓝水凝在嫉妒,蓝水凝在羡慕,若是作为女子便能平平淡淡和你厮守一生,蓝水凝,多希望自己就是个女人?
他抬手环住他的颈子,美眸含泪:“沈奕书……”
“你要我么?”
那人蓦然一愣,泛着水光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半晌,他将他拥紧,哑声道:“要,我要你。”
怎么会不要?怎么舍得不要?傻娘子,沈奕书爱你呀……
蓝水凝合上眼眸,勾起嘴角,轻声道:“我累了,你抱我去睡。”
他微笑,轻柔的将他打横抱起,缓步走到床前,将其放下,柔声道:“你午饭都没吃,真的不饿么?”
蓝水凝的手臂仍然搂着他的颈子,摇摇头:“我不想吃。”
沈奕书一叹,吻了吻他的颊,道:“我去点上蜡烛,你先睡。”
他直起身欲走,却突然被拉住,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在了那人身上。
他的身子软软的,在他的身下微微一动,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蓝水凝伏在他的身上,眸子如玉温润:“为何要点蜡烛?”
他吻着他的唇,微闪着眼睫:“这样,很好。”
床帏被他放下,黑暗中,沈奕书只见他双目璀璨如星,是揉了月光掺了水的脆弱。
沈奕书一个翻转,已然令二人的姿势倒转过来。他紧张的张大双眸,轻轻喘息:“娘子……”
他不确定的唤着,却听身下的人低低一叹:“我甘愿……做你的妻……”
沈奕书颤了颤,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来回摩挲,低头吻上他柔软的唇,细细的允吸,舌长驱直入舔舐着他的口腔内部,舌尖刷过一排贝齿,含住他细软的舌,与之缠绵。
窗外的天,更黑了,一勾弯月缓缓上升,如水月光倾洒而下,院子里的白莲摇曳生姿,迎着月光在风中轻轻摇荡。
床帏后,沈奕书抵着他的额,看着他睁大的双眸,那里面,有无措,脆弱,还有委屈。
他宠溺一笑:“沈奕书定当好生待娘子,今生只要你一人。”
他低首,埋首他的颈间轻轻咬噬,慢慢移向精致的锁骨。
“沈奕书只想和你一起漫步田野,执手一生。”
他腰间的丝带被轻轻扯落,大片肌肤裸露出来,那只手顺着下滑。
“你可知,我一直在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
“从第一次为你诊脉的那一刻,我便祈祷,若能得此人,沈奕书甘愿以命交换。”
衣物被撩开,蓝水凝轻轻合上眼眸,沈奕书,蓝水凝能得你真情一份,即使做个短命鬼,也值了。
床帏颤动,情致浓时,婉转吟哦细细袅袅,月亮悄悄躲进云层,彼时,春光正好。
番外:太子·爱已成痴
古国的规定,哪个妃子为圣上诞下第一个皇子,便封其为皇后,其子为太子。
他的母后并不受宠,只是母凭子贵登上后位,迁至凤霞宫。
是幸或不幸,他从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太子出世没几天,当今圣上便去南门度微服私访,两个月后方才回来,据传带回了一个貌美无双的女子,那女子被封静妃,赐敬烟阁。
他的母后,不是喜欢争风吃醋的女子,对此无甚明显反应,只说后宫添丁是件喜事。
其后,他的父皇日日宿在敬烟阁,后宫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妃子们终是忍无可忍,集体来到凤霞宫请皇后出马给那静妃一个下马威。
皇后初时一愣,继而莞尔一笑,好心劝慰一众妃嫔切勿去犯龙威。
而一众妃嫔却无视忠言,齐齐去了敬烟阁。那次去的妃子共有七名,都是曾深得圣宠的妃嫔,结果,七名妃子三名被打入冷宫,其余一些竟在一段时间里相继或自刎或意外而离开人世。
皇后见过那位静妃,是极美极温柔的女子,她的眉如初春的嫩草,轻轻柔柔的画在那张如诗如画的脸上,她的双眸也很美,仿佛入了秋的水般,波纹浅浅,柔柔婉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却让皇后胆颤心惊,日日不得安寝,她明白,那曾去闹事的嫔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个女子,是可怕的。
她做事小心谨慎,尽量自己陪在太子的身边,若是非得离开一小会儿,她也只让心腹侍女去照看。她始终害怕那个女子会对自己出手。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女子很少找她麻烦,她的儿子,平平淡淡的长到了七岁。
其间,太子一岁的时候,宫内的一位嫔妃生下一位小公主,两岁的时候,那位依然受宠的静妃产下一名小皇子,自此,地位更升。
皇家的孩子都不怎么亲近,自顾青翼有记忆以来,每次见到静妃的孩子都是在宴会上。
而真正让顾青翼注意到他的则是自己七岁那年太皇太后的寿诞上。
那年的寿诞,一如往年的热闹,王公大臣携着家眷带着厚礼前来给太后拜寿,整个惜缘殿喜庆浓浓。
太子在自己的母后示意下上前为皇祖母拜寿:“孙儿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慈祥的颌首:“翼儿快起……”
太子行礼刚刚退下,变故发生了。
原本喜庆的大殿突然冲出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他手拿长剑,寒光爆闪间已到顾青翼面前,年仅七岁的孩子早已吓得手足发软,手臂一紧,皇后冲上前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丽容苍白,花唇哆嗦,却直觉的挡在儿子身边。那人似乎一愣,随即剑势陡然一转刺向太后,一声轻岔:“慕容蓉,纳命来!”
太后惊惶后退,那剑却步步紧逼,直取其首级!
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受尽圣上宠爱的女子忽然冲了上去,以身为盾,接了那一剑。
当今圣上目眦欲裂,疾步上前拥住那女子如落蝶般的身影,连声轻唤:“静儿静儿……”
——“来人!抓住他!给朕留活口!”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那刺客竟然也为之一愣,缓缓放下了剑,目光呆滞,就这般束手就擒。
刺客被带下去之后,其间来贺寿的太医被推上前去,触了下静妃的脉搏,便“扑通!”跪下:“陛下节哀!静妃娘娘——”
圣上龙颜哀戚,拥着心爱的女子不愿松手,全场官员无一不为陛下的痴情所感。
那时的顾青翼还不懂爱情,他看着那袭湖绿宫纱的女子静静的合上眼睛,唇角似乎还带着笑意,他害怕却好奇,为何她明明失去了生命,还笑得出来?
接着,他便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孩子,那孩子才五岁大,容颜俊俏,一双乌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父皇怀里的母妃。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连悲伤的表情都没有。
只是那双眸子,灿如星子,又若绞碎的月光般凄凉无助。
静妃终是去了,独留下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圣上宠其,太后护其,那孩子如他母亲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刺客受尽刑罚之后终于招出幕后主使
——是他母后。
他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母后,他怎么会不知?那个女子,从不争风夺宠,一向深居简出,时时刻刻躲着事端,怎么会去害别人??
可是,他更不敢想象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自己的父皇,大发雷霆,怒斥母后。
母后有口难辩,而他那自以为英明仁慈的父皇却连复审都没有,就赐其三样物品
——鹤顶红、匕首和白绫。
母后含冤而去,临走的前一夜尚还嘱咐他切勿逞强好胜,凡事能忍则忍,母后的仇,不得去报,不得记恨父皇。
那时,他是恨得,他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想害母后,他亦不明白为何要害母后。
他只知道,自那时起,他这个曾经人人巴结讨好的太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父皇完全忘了他这个儿子,太后对其厌恶至极,其他嫔妃对其冷嘲热讽,下面宫人亦敢擅自议论。
他觉得孤独,寂寞,他开始想念母后,想念母后在的时候,那时,他是天之骄子,如今,他是皇宫内的“乞丐。”
他开始日日研读古书,把自己与外界完全封闭,似乎这样,他就不会再那么讨人厌了。
有时,他也会想那个孩子,与他同样失去母亲的孩子,是否,也如他这般孤寂?
不,他现在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小红人,自己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顾青翼出神的想着,手中捧着的书卷始终留在那一页。
眨眼三载已过,顾青翼已然十岁,他不在像初时那般怕被人讨厌,他喜欢出门,他变得爱笑,然而,他的笑却没有同龄孩子的天真无邪,那是深不可测,永达不到眼底的笑意。
他变得心思缜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人人又怕又敬。
他精明聪颖,与父皇谈天下棋,聊天下百事,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的父皇,对他的印象正在改观。他知道,自己要当好这个太子,否则,便永无出头之日,更可能深埋于这个吞人不吐骨头的宫内。
所以,他开始展露锋芒,官场的圆滑处世,后宫的明争暗斗,他都学的炉火纯青。
他的三弟刚满十岁的时候便被父皇封为陵王,并赐其府邸一座,仆役百人,搬出了皇宫。
他仍然记得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忘不了当年仅有五岁的孩子是如何冷静的面对母亲的死亡。
他多次去往陵王府与其谈天说地,吟诗作乐,时常夜不归宿。
那时,他不懂爱,只觉得是兄弟间的亲情而已。
直到慢慢长大,他的三弟,有了喜欢的人。
他发现自己是会嫉妒的,嫉妒那个人可以夺去三弟全部的注意力。那时他才恍然,自己对他,并非只是兄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