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胥克念被如此打击,孩子脾气又上来了,耷拉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水长东看他情绪如此外露,心中又有点心疼,赶紧摸摸炸了毛的小孩儿:“好啦好啦,不过你确实是不错的,你又不是什么名人,别人也没特别需要讨好你的必要啊!人家一小有名气的导演,跟你一个小屁孩儿说这种话,也是带着几分真心的……”
胥克念被顺毛捋的很是舒服,眼睛又露出几分得意,水长东无奈的笑笑,进厨房忙活去了。饭毕,在水长东的压迫下,胥克念将枯燥冗长的合同逐字逐句的看完,他本来的意思是说这么多人都在签一模一样的合同能有什么问题,但水长东坚持让他仔细阅读,还说这是法律文件,以后遇到什么合同都要像现在一样仔细看。等到确认无误签完字后,水长东又复印一份,小心翼翼的夹在一个崭新的档案盒里,胥克念好奇的问他这是啥意思,水长东笑着说:
“你人生中第一份合同,老师留着做个纪念。”
“矮油,老师以后我这种合同多得是啦,难道你还每份都留着。”
“你给我我就留着咯。”
胥克念不理他,歪在水长东床上看报纸,娱乐新闻的头条赫然写着“演艺界的新组金三角”,副标题是“庄桦秦维贤首次跟著名华裔导演李斯睿合作电影”。内容就是影帝,金牌编剧和王牌导演即将合作拍摄华语大片《雾失楼台》。照片上秦维贤和庄桦靠的很近,一副哥俩好的和谐景象,胥克念想到一些报纸上对于他俩“兄弟还是断袖”的猜测,从这张照片上看,庄桦个子不高,表情柔和,一脸良善小鸟依人的摸样靠在帅气冷峻的秦维贤身边,倒真让人产生点儿“夫夫恩爱”的美好遐想。
“老师,庄桦和秦维贤也是你的学生吧。”
“是呀,我不跟你介绍过嘛”水长东从教案中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不过他们的专业戏剧史都是选修课,也没有台词课。所以我教他们的时间不长”
“哦,他们俩上学的时候表现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庄桦很努力,特别勤奋,年少成名但是负面新闻很少,秦维贤本来读的是经济,毕业之后都以为他会接管家族企业,怎么也没想到会当演员,有八卦说是为了替别人完成什么心愿,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演技还成,就是有点阴郁,我觉得没你有天分。”
胥克念被最后一句“没你有天分”给夸的有些轻微的得意,一种“胜过秦维贤”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接着又问道:“噢,那他们的合同你留着嘛?”
“我留那东西干什么?”水长东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收藏合同时的小心翼翼,等到自己也醒过味儿来觉得不对时,却见胥克念咧着嘴笑的开心,心中略微忐忑却又有些隐隐的兴奋的想着“难道小念也会感觉到些什么?”
“庄桦是父母是秦氏旗下的元老,大富之家的孩子,从小玩到大,应该交情不错,人家是富二代,对我不需要仰仗,反倒我若是结交便有巴结之嫌……”水长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心底希望胥克念有所察觉,却又不知所云的解释道。
“那老师,我成名后你会不会也就疏远我了?”胥克念坐起身,分外严肃的问道。
“不会,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老师喜欢你,你比他们都真,不管你多出名,都是来我这儿蹭饭吃蹭床睡的小混蛋。”
“嗯!既然你都说我是蹭床睡的小混蛋了,那我不多蹭一会儿多对不起这个称呼,我今晚不走啦。”
“你敢,你给我回宿舍睡,晚上有老师查房吧?”
“水老师,我们是艺术学院,我们宿舍的谷雨和贾楠都好久没回来了,王伟天天在宿舍抽烟玩游戏,味道难闻死了!”
水长东心道这儿就一张床你睡在这里这不是考验我嘛?但又一想宿舍里又是烟味又是音箱的确实不好休息,胥克念明天就要进组了。
“好好好,要工作的人最大,洗澡去吧,看在你明天要进组的面子上。”
“这才对嘛,我发了片酬,给你买好烟抽!”胥克念一跃而起,钻进盥洗室洗澡。
胥克念一夜睡的是昏天黑地,后半夜直接就把一条腿搭在水长东肚子上,水长东一边极力的将脑海里那些不靠谱的猥琐片段逐一删除,一边又脑补出新的更不靠谱的猥琐片段,交替斗争了一夜,看着月亮姑娘羞答答的出来,又飘飘然的落下,直到天色银白,东方欲晓,水长东在心里给自己发了个“躺怀不乱”的贞节牌坊,将肚子上的腿轻轻的放下来,又用手拭去少年嘴角的口水,偷偷的在脸蛋上偷了个吻,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耻,这只是个十八九的孩子,一边又轻轻的摸了摸小孩儿柔软蓬松的头发,这才起床去做早餐。
等到胥克念睡醒,按照平常已经是第一节课了,但是因为请过假,所以自然不用去上课,走进盥洗室,崭新的一套牙具和毛巾放在洗漱台上,牙膏已经挤上,被子里水温正好,胥克念心中又是一阵温暖,其实到很久以后,胥克念在另一个人同样给他挤好牙膏温上凉水时,还是会想到第一个为自己做这一切的水长东,无奈彼时已是阴阳两处,茫茫不得见,徒剩无边的酸涩和伤心了。
“昨天的衣服我洗了,外套还是不怎么干,早上不太冷,你就穿着里面的衬衫过去吧,下午我给你送过去。”水长东将洗净的衣服递给胥克念,又将剧本和合同仔细的放到包里。
“不用,今天我戏好像不是很多,太阳下山前就能回来。我还得找王伟去借电视剧作基础的笔记,也不知道他去不去听。”
“这门课的老师我认识,你放心,借不到的话我帮你找他把教案复印一份,赶紧去吧。第一天,别迟到了。”
“嗯,我走啦。”
水长东一直送着他从教师公寓下了楼,又在窗户口看了很久,目光深沉柔软,像是送自己远行的孩子,又似告别自己深爱的情人。
11.似此星辰
很多年后,一些人在为胥克念的光影一生大书特书的时候,总是绕不开三个话题:男人,过去,第一部电视剧。
很多演员都因出演某一部电视剧而被观众熟知,比如肖阅微,因为参演纯大陆本土制作第一部偶像剧《惠婉公主》而红遍亚洲,但事先也是赶过无数场子,演过 “死尸”“无台词的酱油女”这些角色的,就算门第甚高者如秦维贤,也是在无数的电视剧里演过N个男二后才开始慢慢走红的,但胥克念是个例外,这部电视据播出之后的很多年,胥克念已经走向国际的时候,一些剧评人还在津津乐道到底是“晏清都”成就了胥克念,还是胥克念成就了“晏清都”。
当然现在还是小透明的胥克念并不知道这一切,如今的他忧愁的是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实在是太土了!他一想到电视剧播出后会有人在他的背后偷偷说:“喂喂快看这个就是演《青春记忆》里的那个死备胎的……”虽然自己在剧中的名字比剧名好听,但无法掩盖这个电视剧从剧名到剧情,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狗血和俗套”的事实。
《青春回忆》讲了一个经典的“兔子爱吃窝边草”的故事,女主角陶染就是那只兔子,身边求被吃的青草无数,终极备胎晏清都和高富帅男主角安若谷就是其中之二,剧情主围绕着他们三个的感情纠葛展开,当然还有女主的闺蜜和男主的兄弟之类的角色贯穿始终。备胎的戏份并不多,一共300场戏里,胥克念只有不到60场,主要集中在开头和结尾,开头被两口子或轮流或组团虐,结尾备胎虐人家两口子。
水长东跟他说过,看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剧本无疑是重要的,但其实整个剧情最好也该烂熟于心,只有统筹全局之后,才能找到角色在整部剧中所处的位置,分量的轻重,找到和他相关的角色,也就是跟自己产生对手戏的角色,接着由点成线,以线带面,达到最终将角色的灵魂诠释给观众的目的。
“每一个龙套都是自己的主角”胥克念喃喃的念叨着水老师告诉他的这句话,然后一脸忧愁的想着自己该如何演绎这个苦逼的备胎,胥克念甚至坏心眼的认为,这部戏是不是导演的复仇之作啊,自己饰演的这个备胎难道不是导演的昨日重现吗?!
水长东跟自己发信息说: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导演在总结他自己的人生,好好演,演得好对你有好处,这个导演人脉广,有才华,你表现的虚心一点。于是胥克念决定好好听老师的话,在可能的情况下认真围观每一场戏,此时正在反复演着男女主人公的同一场对手戏,主要是女主角一直不停的被导演喊“cut”,胥克念看了一下场次表,顺场下来,就是苦逼备胎被高副帅完爆的戏份了。
多机拍摄加上同期录音,导演愣是把个三流电视剧搞出了大片的范儿,摄影棚经过专业的隔音处理,门缝用橡胶管充气密封,门斗设置了相当数量的吸声材料,所以不必担心棚外的人听见。或许正因为如此,导演正一改镜头前的风度,嗷嗷的咆哮着跟女主角说戏,女主角似乎是个新人,娱乐圈的“新人”分两种,一种是胥克念这种第一次进组拍戏的货真价实的新人,一种是女主角这种演了无数龙套却是第一次演主角的“新人”。胥克念一边背着自己的台词,一边观察着女主角的演技,她演的比较僵硬,乍看之下,确实是按照前辈的经验以及书上的指导来的,但言语神态动作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所以只好一遍遍的重来,最后一遍总算通过之后,胥克念发现男主角的脸上明显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不悦了。
饰演安若谷的名叫陆海宁,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偶像,演技不错绯闻不多,属于公司力捧的那一型,不过在这个圈子里,年轻就是资本,偶像如今已经二十六岁,偶像末路,而胥克念同学才刚满十八,正当风华。
“第99场,胥克念,陆海宁,苏桃之准备。”统筹报了场次。
随着导演的一声“开机”,几台摄影机依次就位,演员站好机位,这场戏是说情人节到了,“晏清都”自制了巧克力送给“陶染”,在“陶染”家楼下遇见了“安若谷”,两人为女主角争风吃醋,最后知晓了女主角的选择,“晏清都”黯然离开的片段。
“Action”副导演一声令下,拍摄正式开始。
“哟,晏清都,手里拿的什么啊,怎么见到我还躲躲藏藏的。”陆海宁演的不错,完全把面对小穷鬼晏清都的优越感表达出来了。
“关你屁事。”“晏清都”是个清高的穷鬼,他只有面对心爱的姑娘,才会卑微到尘埃里,虽然还没等到“从泥土里开出花来”就被自己的女神给闷死了,但现在的“晏清都”还是怀着对女神的美好想法的。胥克念抬起头,手里捏着巧克力,他个子尽管没有陆海宁高,但却将目光毫无焦距的盯着远方,表达着“不愿跟陆海宁多啰嗦”的情绪。
接下来就是“安若谷”从“晏清都”的手里抢过送给“陶染”的手工自制巧克力的情景,陆海宁开始抢了,按照剧本,应该是抢了三次后巧克力就不小心散落在地上,但陆海宁发现,已经抢了五次了,巧克力还没拿过来,他心下本能的想着这家伙是不是存心蹭曝镜头磨时间,导演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都已经打算喊“cut”了,却又看见了胥克念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专注的,认真的,完全融进角色里的眼睛。少年憋得通红的脸仅仅的抓着那盒巧克力,仿佛抓着自己仅有的一颗真心一般,导演重新陷回椅子里,认真的盯着胥克念。
“哗——啦”巧克力终于还是散了一地,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照剧本,接下来“晏清都”正准备揍“安若谷”一顿时,“陶染”下来了,先是冲着“安若谷”甜蜜的笑,接下来才注意散了一地的巧克力,问其原因,接着“晏清都”潇洒的来一句“喂狗的”,最后飘然离去。
陆海宁等着胥克念来揍他,却发现胥克念——不,此时陆海宁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胥克念”还是“晏清都”,这人慢慢的顿了下来,认真的捡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巧克力,仔细的掸去上面的灰尘,轻轻的放进嘴里,陆海宁虽然没注意看“晏清都”的戏份,却也知道这段戏不是这样的,但摄影机对着,却又说不出来什么错处。而且这一段的时间很短,短到基本不构成蹭曝光率的情况——“晏清都”突然一个起身,像头小豹子一样冲到“安若谷”的面前——在胥克念晃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陆海宁才反应过来,他只不过是用吃巧克力的动作来成功吸引自己的注意,从而让观众觉得以这么快的窜起速度,“晏清都”是一定能够揍到“安若谷”的吧!导演从拍摄专用的监视机上更为全面的看到了这一点,想着他最终剪辑出来的效果,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晏清都”就看到了自己的女神冲着“安若谷”那甜蜜的笑容——咦,这笑容怎么有点……
“cut!cut!!cut!!!!苏桃之啊苏大小姐,你能不能笑的纯一点啊。你在死备胎和男朋友面前是落入凡间的天使一般纯净美好,不要笑的跟落入凡间的公交车一样一副谁都能上的样子行不行啊!!!!”
“……”
虽然水长东说过一些导演拍戏的时候情绪激动,会有一些异于平常的表现,明显,这个导演的激动就表现在嘴巴很坏上面,不过胥克念确实没想到导演的嘴巴能贱成这样,苏桃之被他骂的撇着个嘴都要哭出来了。
“重来这一段,胥克念表现很好,那个吃巧克力后突然跳起来的动作保留,2号机,对准晏清都,采用移摄法拍。”
“Action!”
“cut!cut!!cut!!!!苏桃之同学,我求求你,笑的纯一点行不行?不过这回比刚才进步,不像公交车了,像小三,重来重来重来,麻烦您拿出女朋友的气场来成不成??!!”
苏桃之看向导演的眼神里已经有寒光在闪了,终于这次,再苏桃之再次对“安若谷”笑过之后,导演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总算没有再一次暴跳如雷的喊“cut!”
“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清都……”“陶染”一脸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巧克力,和已经冲到“安若谷”面前的“晏清都”,“晏清都”和“安若谷”彼此怒目而视,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没有任何转寰的,“晏清都”在听到“陶染”这句话后,像是泄了力气的皮球一般,刚才要将情敌暴揍一顿的斗志荡然无存,只深深的看了“陶染”一眼,“陶染”被这个眼神看的一惊,如此悲伤而又绝望,苏桃之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但“晏清都”却背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的离开。
“毕竟还是太年轻没经验啊……”陆海宁在心里嘲笑道,虽然刚才那个眼神演绎的很到位,苏桃之明显也被带入戏里,像是真的面对深爱自己的男孩被自己拒绝一般不知所措,露出了一个面对备胎该有的态度,但胥克念的这一转身,却实在是太突兀了,陆海宁刚刚将胥克念从“下一个可能对自己构成明显威胁的青春偶像”的名单里剔除出去,却听见一声带着哽咽绝望和自嘲的,嘴里因为含着什么东西而发出的含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