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幼安两口子，糊涂啊。庄烨健康善良，聪明仁厚，仅仅是因为以讹传讹的‘在腹中庄烨欺负了庄桦’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把庄桦的心脏不好归咎于庄烨，我那天安排遗嘱，庄幼安的老婆一个劲的强调庄烨是个完全健康的正常人，不需要什么财产给他，大小伙子自己不能奋斗，言下之意其实并非是不要，而是要把本属于庄烨的那一份都给庄桦，庄幼安这个老东西居然不反对，我就没见过这样子的父母，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怎么能偏心至如此？！”

“爸爸，不会吧，我觉得你是不是理解错了庄叔庄婶的意思？”

“我跟你庄叔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一辈子的交情了，他什么情绪能逃过我的眼？这家伙向来没甚主见，连娶老婆都是别人安排好了他只管领证进洞房，这辈子只做了一件自己做主的事儿的，就是供我读大学，为这……”

“为这庄婶又哭又闹，甚至要跟庄幼安离婚，但庄幼安还是坚持把你供出来了，所以咱们一定不能忘了庄叔的恩情，没有庄叔，就没有老秦家的今天，要把庄桦庄烨当亲弟弟一般疼爱！爸，你说了多少次了啊！”

“嗯，不单你要记着，以后我老秦家的后代也要记着，庄桦虽然是老大，但可能是缠绵病榻太久，导致心绪想法精气神儿都非常诡异，难以捉摸，让人看不透，不像他老子庄幼安，一眼就看透啦。”秦伯约提到老友，心情又大好，接着道：“庄桦这孩子让人莫名的喜欢不起来，虽然也是个聪明孩子，只是不得久寿，难得健康的庄烨仁厚宽怀，像他老子，我很是喜欢。以后你多多照拂庄烨，知道嘛？”

老爸你说你要知道我一直计划着如何把庄烨照拂到床上去，你该作何感想？秦维贤猥琐而快意的想着。却把庄父庄母对待兄弟二人的态度记下，打算寻个机会好好跟庄烨谈一谈，接着便发现庄烨似乎对于遗产啊这些东西完全没概念，懒洋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尤其是考了大学之后，秦维贤有种庄烨迟早会离自己很远很远甚至离这个家很远很远的错觉，于是终于在那个晚上将自己的恐惧，不安，对庄烨那种似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情愫，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纠结在一起，秦维贤选择了一种最最糟糕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伤人的都是真话，渡人的惟有红尘。

因为自己的话，让庄烨真的离自己很远很远，而且是永永远远。

本来只是单纯的男欢男爱，如果庄烨还在，此时或许是如胶似漆，又或许已经分手，但因为自己的话和接踵而来的变故，让一切都变成了仅仅是“想想”而已，独独让最坏的结果变成了真实的历史，而秦维贤，则注定肩负着自己一手酿造的历史悲剧，形影相吊，踽踽独行，得不到救赎，换不来解脱。

秦维贤盯着这些“松柏”同人的帖子，回想着拍戏时自己面对胥克念时又出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悸动，要说秦维贤三十多岁了还是处男，这肯定不现实，庄烨在时，秦维贤还是颇为风流的，但庄烨一去，悔恨，自责，伤心，思念，等等一切情绪都凝成了对于庄烨永不背叛的追忆。

这些东西要说发自本心倒也未必，只是道德的谴责和自己对庄烨的感情让他无法再去抱任何人。本来的计划就是这样孤独终老，算是对自己的惩罚，所以这么些年来秦维贤一直守身如玉，干干净净，悄无声息的由秦氏的经纪人为他安排好固定的绯闻对象，到下一个阶段再换一位，反正就一起吃吃饭，同回一下寓所等狗仔拍完之后再将人送回去，这样做的目的或是增加一下新人的曝光率，或是为新片做一下宣传，总之所有的绯闻几乎都是官方需求和迎合大众的眼球，毕竟影帝风流，最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影帝绝不能性冷淡——这关乎尊严问题。而影帝若是一直清白无暇，则总会有对手想方设法爆一些似有还无的内幕。

所以拍戏时秦维贤将身上的大氅摘下，缓缓的系在“弟弟”的身上时，鼓风机的风扇转速太高，胥克念单薄的小身子在风里摇摇欲坠，那一刻秦维贤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赶紧将衣服裹在胥克念身上，秦维贤仿佛将自己化成了岸，帮胥克念挡住一切的风浪雪霜。

随即而来的，就是意识到更加让自己不能接受的现实：爱和愧疚终究抵不过寂寞，终究熬不过岁月的消磨，自己就要背叛间接因自己而死的小烨了吗？

秦维贤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摸着相片里庄烨永远不会老去的面容，十年相思，恍然一瞬，悠悠生死别经年，自己将思念日复一日的深埋，沉淀，却不曾哪怕只有一次，庄烨来梦里找他。

脑海里又想起胥克念那双跟庄烨一模一样的眼睛，喃喃的自言自语着，似是自我警告，又像在心理暗示：“秦维贤，你不配，你不配啊。”

离恨恰如冢上草，更行更远更还生。

21.青苹之末

《岁寒知松柏》播出之后，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年度最成功的电视剧之一，这部电视剧选取的题材非常巧妙，什么人都能在里面看出点东西来，有的人看到了对这段历史的正视，而不是以往的消极淡化的态度，有的人看到了秦氏传媒的实力，精美的画面，拍摄的技巧，后期宣传的力度，无一不彰显着足以跟星河娱乐分庭抗礼的实力。有的人看到了演技，隐居多年的老戏骨傅清泰宝刀未老，当红影星秦影帝日臻完美，还有影视新秀胥克念的可圈可点，娱乐圈老中青三代齐聚戏中，戏里无可挑剔，戏外感情甚笃，傅清泰只有一个女儿在英国读书，胥克念乖巧懂事，在剧组经常帮傅清泰递递拿拿，按腿揉肩什么的也毫不含糊，没有丝毫的不高兴，所以傅清泰几次表示拿胥克念当儿子疼，“父子”两人在这部戏完结之后亦多有交集，而秦影帝更是不用说，为人虽有些冷淡阴郁，但绝对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理来。

乔桐这边自然也是不遗余力的帮助胥克念做宣传，什么年少有成啦，影视新星啦，还引用了《青春回忆》的导演林寒的话：天生的演员。乔桐自己也不惜亲自出来替胥克念背书：

为星河能够签下前后十年难得出现的有天分的演员而感到骄傲。庆幸亲自去B大艺术学院签下未来影帝。丝毫不怀疑胥克念在演艺圈的成就。剧组工作人员也纷纷表示胥克念戏好人更好，虽然《青春回忆》已经让他小红，但从不摆架子，帮着工作人员收道具，抗摄影机的事情从来都做的积极认真，而且既敬老热心尊敬前辈，跟剧组人员打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全是胥克念的正面新闻，仿佛全国十佳，祖国青少年的榜样。

但水长东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浇醒了颇有些飘飘然的胥克念，水老师难得的收起了自己一贯对他宠爱有加的温柔脸孔，转而一副严师的样子正色道：

胥克念，你知道吗？毁人有两种，一种棒杀，一种捧杀，今天他们能把你捧的有多高，改日就能把你黑的有惨，乔桐这话说的更是阴险，看起来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又是前后十年，又是演艺天才的，但重点都在那个“亲自去签”上，潜台词就是：如果不是星河娱乐发现了你胥克念并且悉心加以培养，你怎么会有今天？日后你若是过早的脱离星河，就是忘恩负义，而就算你演艺之路走的不顺，也跟星河无甚关系，乔总都亲自去请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质疑星河对你不重视？！

所以水长东让胥克念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不是跟星河娱乐爆发了多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估计最起码两年期满后的再一个五年，胥克念是要乖乖的当星河娱乐的吉祥物和摇钱树了。

胥克念作为“庄烨”时被压迫的太久，处处都有个“完美”哥哥比着，现在一下子所有的光环毫无保留且专门专一的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小孩子就难免得意忘形了。所幸胥克念很听水长东的话，这些客观的看似严厉实则饱含着关爱的谈话，让胥克念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和浮躁，于是不再以“新星”的身份调戏正在某个三流偶像剧组担任小配角的莫景行，亦不故意在琴房弹琴好让来往的姑娘们找他签名然后自己再做出一副很亲和的样子签上无比潇洒的几个大字。

胥克念在没有工作时，安安心心的窝在家里，看书，写读书笔记，要不就跟水老师呆在一起，跟他聊聊天，弹弹琴，让前阵子被各种赞誉膨化的太过浮躁的心沉淀下来，还有个原因是，胥克念要毕业了。

胥克念近日明显感觉到时间不够用，所谓的跟水老师聊天弹琴也就是一个月那么两三天的样子，还分的很散，各种广告约的接洽，签约，拍摄，电影电视剧本的挑选，因为胥克念是新人，所以回绝的电话一定要亲自打，还要表现出充分的善意和谦卑，对于有兴趣的剧本，要亲自去试戏，跟导演和编剧交流，除了工作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关乎自己能否拿到毕业证学位证的，毕业演出和毕业论文。

毕业演出这点胥克念倒是不太担心，因为已经达到了艺术学院关于 “在校期间起码出演过一部以上的电视剧”的要求，所以不必跟王伟，贾楠谷雨他们乌泱乌泱的挤在小礼堂声嘶力竭的排戏，而毕业论文对胥克念来说更是信手拈来，大学四年，在水长东的指导下，胥克念读了大量的书籍，绝对不会出现王伟那种跑去谷歌百度下载一堆论文，然后拼拼凑凑几万字，结果放在学校里的“防抄袭论文检测系统”里一测，雷同率75%，被打回去重写，胥克念的论文除了必要的参考文献的引用，几乎不掺水，完全独立完成，唯一让他头痛的，就是要抽出一个下午来进行论文答辩。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正值盛夏，B大的林荫道上梧桐树遮天蔽日，谷雨签到了人生中第一部影视剧，贾楠跟音乐系的一帮兄弟去玩摇滚，王伟在胥克念的帮助下，勉勉强强让论文达到了良好，保证了学位证书的顺利到手，而王伟也确实如他所说，没有继续在娱乐圈里混下去，而是去了秦氏辉景大酒店的市场部，去做跟自己的专业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酒店营销。而他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不出意外就是庄桦。尽管胥克念劝过几次，但看着王伟一提庄桦就面红耳赤疑似陷入热恋的样子，胥克念也就打消了继续劝告的念头——人各有志，相处四年，彼此之间，有缘分，却无义务。

秦维贤时不时的从各种传播媒介上看到胥克念的消息，明明自我暗示过许多次，不要再去想他，这样一个少年，不是自己这种人招惹的起的，但看着他接受采访时的一些小动作，比方撒谎时，眼睛会快速的眨几下，还有回答问题的思路，都让秦维贤觉得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满满的庄烨的影子。

面对主持人的访问，公众人物给出明确的回答——比方“是”或者“否”，这是大忌，什么都让当事人说的明明白白，娱记们靠什么吃饭啊？当事人给出一些“可能吧”“大概是” “我会努力的”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娱记才会根据他们的回答进行联篇累牍的深度分析和报道，这样娱记们有饭吃，影星们有曝光率，观众们有的看，皆大欢喜，而胥克念在这方面表现的还是太嫩：

主持人问：胥克念有没有女朋友啊？

胥克念老实而肯定的回答：没有。

主持人开玩笑问他：那小念有没有男朋友呢？

胥克念一脸茫然：啊？

主持人问：初恋是在多大啊？

胥克念继续一脸茫然：啊？

主持人事先被乔桐“关照”过，所以根本就不会为难星河的员工，如今看胥克念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油盐不进还是不爱别人打听自己隐私，便转而问胥克念在圈内为人所称道的演技：胥克念你出道以来演过两部电视剧，每部收视率都很不错，据说你下部戏是个古装片，这对于年轻气盛的你来说又是个新的挑战，有没有信心呢？

胥克念：呃，这部戏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嗯，很大的挑战，我会努力将他演好，但是演戏这种东西随机性很强，各种结果都有可能发生，也许这部戏就是我的最后一步，拍戏的时候我突然死掉了，就算我没死，并且拍的很好，但这部好不代表下部好，即使部部都很好，也不代表下一部会接着好，而且我确实年轻，但却不敢气盛，因为我跟圈子里一些前辈比起来还是差的很远，呃，我有点紧张啦，总之希望大家多给我提意见……说到这里，胥克念居然还伸出舌头卖个萌：小念会感谢你们的哦！

虽然电视机前的各种年龄段的女性们都已沸腾，因为最后那个吐舌头的动作太过惹人爱，又调皮又讨喜，略略撒娇的样子让人有种“这孩子就算犯了错误也是应该得到原谅的吧”的错觉，但秦维贤却在看到主持人的问题后，立刻就料到了他会是这种没什么水平的回答。

因为这分明就是庄烨的思维方式！！

秦维贤记得庄烨在通过了大陆音协的钢琴专业九级考试后，要去参加ABRSM的考试时，自己问他有多大把握，他就类似这种回答，什么我也不知道啦，国内跟国外的考试也不一样的啦，什么会不会因为翻译问题，连乐理都有可能相差很多吧，什么钢琴本来就是西洋乐器，会不会人家直接觉得我根本就不会弹钢琴啊，还破天荒的叫了自己一声：“维贤哥人家好笨哦。”然后就是在家里反复的练琴，背乐理。时不时的还要被庄桦干扰，一副顾虑重重肯定会失败的样子。

这种应对策略在心理学上称之为“防御性悲观”，回顾庄烨的生存环境，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先天注定的偏见，庄烨怎么样也达不到父母的期望，但是有庄桦这种“完美王子”比着，庄烨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差太多，学习方面自己实在不感兴趣，想赶上“考试机器”庄桦完全是天方夜谭。那就只能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所以会有名师愿意将庄烨收为关门弟子教他画画，会有钢琴教师诚恳的跟他说：“我再也教不了你什么了。”但是他做了这么多，父母仍是没有什么表示，仍然是漠然加冷淡。

父母的反应给年纪不大尚完全不懂得自我调适的庄烨留下了一个心理阴影：自己其实做什么都是不成功的。接着就影响到了庄烨日后面对问题的态度，首先是悲观的预期，一定会失败，会有各种状况阻碍自己，接着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防止失败，那自己一定要有完全的充分的准备，在准备充分之后话还不能把话说满了，要为自己万一失败这种可能埋下伏笔，于是就会出现明明是“一贯以跟秦维贤抬杠为己任的”庄烨，突然在考前来了句“维贤哥”的做法。

秦维贤在看到电视机前的“吐舌头卖萌”的胥克念，立刻想到了拥有同样特质的庄烨，这种装小卖萌的现象，这是一种“退行”行为，以原始，幼稚的方法应对自己控制不了的情况，潜台词是：我还这么幼小，就算犯了错误让你们失望，你们好意思责怪我吗？

但据邵游给的资料，胥克念父母双全，而且是家中独子，决计不会有“失宠”的情况发生，从而造成这样一个少年面对问题时如此的处理方式。秦维贤亦是独子，想想自己就很容易明白，若是在连拍了两部戏都很成功的情况下，且媒体对自己全部都是正面报道，那么对于主持人这种明显捡着有利于自己的问题发问，回答一定是肯定而且自信的，甚至都可以带点自负，让人们有种“英雄出少年”的感叹，比方完全可以直接反问主持人一句：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嘛？又简练又自信，人们特别容易被反问句式所吸引，容易被设问句式所煽动，而胥克念说了一堆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还用的是毫无波澜的陈述句，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秦维贤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自己这是“关爱后辈不忍心这么一个好苗子因为不会面对媒体而从此星光黯淡”，接着找了一些渠道，调出来胥克念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等到全部看完，秦维贤赫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