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爱情故事——丁佩
丁佩  发于:2012年10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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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青荃“嗯”了一声。两个人没说话,黄建明看青荃背对着自己,就把脸靠在严青荃肩膀上轻轻蹭着,一边朝他耳边热乎乎吹气,说:“什么时候醒的?”

严青荃说:“醒了一会儿。”

黄建明看他没有转过身,还是这么背对着自己说话,一时好玩心起,就伸出手把严青荃掰过来朝向自己。他们睡着的时候天还没黑,所以也没开灯。房间唯一的光明来自街道的路灯,还有远处大厦的灯光,照在严青荃的脸上和身上,印出暗沉沉的一层金色。他看着严青荃,就忍不住笑,说:“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严青荃也笑了起来,说:“看你睡得熟,所以没叫你。”

黄建明不说话,伸出手拨弄着严青荃的头发,看他的黑发在手指缝间这么滑来滑去,好像有着无穷的乐趣。严青荃安静地看着黄建明这么玩着自己的头发,过一会儿他突然说:“醒来后一直在看外面,从你窗户看去,真像我家附近的街道。”

黄建明就微微支起身子,朝窗外看了眼,觉得跟上次去严青荃家并不一样,就不知道为什么严青荃突然这么说。严青荃这时又补充一句,说:“是我在上海的家。”黄建明也不知道严青荃上海的家是什么样,他想都市夜晚的街道看上去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吧。但当他低下头看到严青荃的眼睛,声音就变得低而温柔:“你妈刚走,想她了?”

严青荃点了点头,他过了会儿又说:“刚才醒来,我就一直在想……”

黄建明看他说了半截又止住不说,就问:“想什么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着严青荃的脸。严青荃没有避开,他看着黄建明,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在想,我妈是不是被我给耽搁了。”

黄建明一怔,他不知道严青荃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话题——大约是因为半夜的缘故——白天遗忘的心事,到了夜晚,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如果是别人,突然跟他说这么隐私的话题,黄建明总觉得尴尬。他交友的原则是吃喝玩乐,因为喜欢轻松的缘故,比起心腹之交,黄建明更喜欢酒肉朋友,因为好聚好散又轻松。若是对方要跟自己推心置腹,他总有点怕——对方要跟你交心,投桃报李,自己这边也该交出一点隐私。这样的话,如果能谈下去,最后总变成两个人互相坦白心底最隐蔽的回忆。对黄建明来说,这倒更像是互相交换把柄,他实在不喜欢。如果知心朋友要这样拖泥带水不干脆,他情愿大家都只是狐朋狗友。可是严青荃愿意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心中又觉得高兴的很,有种甜蜜的感觉。

“你爸妈离婚了对吧”黄建明想了想。

严青荃“嗯”了一声,说:“在我小时候离的婚,那时我弟弟也不大。”说完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

黄建明捧着他的脸,就用手指关节轻轻摩擦着他的脸,说:“没有。”

“我还有个弟弟。”严青荃笑着说:“我跟我妈,他就跟我爸。我姓严,他跟我爸,姓袁。下次他来北京,我让你见见他。”

黄建明看着他的眼睛,说:“好。”要是在平时,他肯定要说句俏皮话的:“咱们才见过两三次面,你就要带我去见你家人了,这样不好吧。”可是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说好,俏皮话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大概也是因为现在是深夜的缘故。白天总有种众目睽睽的感觉,所以所有的感情总需要一个名目掩饰。不像深夜,黑暗本来就是最好的掩饰。

严青荃没看黄建明,他的视线落在黄建明的肩膀,或者是他的手臂上,但就是不看黄建明,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弟弟跟我不同,他挺机灵的,又会说话,挺讨人喜欢。”

黄建明说:“你不笨啊。”说完又故作正经地打量下他,说:“也挺讨人喜欢的啊。”

严青荃听黄建明这么说,就笑了起来,说:“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有时不太会说话,你不是好几次说要揍我吗。我从小就这样。”说到这儿,他朝黄建明那边又挪了挪,才说:“我爸挺瞧不起我的,觉得我这个人不圆滑,也不会来事儿。他做生意的,我这脾气来不了财,他特讨厌我这脾气。小时候见到他,总被他骂笨,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见他。后来我爸妈离婚了,我跟我爸倒不用勉强着两看相厌了。”说到这儿,他笑了一声,又说:“我弟跟我不同,他小时候嘴就能说,又特机灵。后来我爸妈离婚,我爸也没要我。好在有我妈。”

黄建明一向能侃的,当时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就轻轻拍着严青荃。

严青荃脸上倒看不出什么难过的样子,他平静地说:“我妈挺喜欢我的,真的,从我小时候她就特喜欢我。我们兄弟两人,我爸偏心我弟,我妈偏心我。”

黄建明说:“这不是挺好的嘛。”

严青荃摇了摇头,说:“我妈一直没结婚。她总是说,她辛苦赚来的那些钱都是留给我的。但是我做人又不机灵,万一她结婚的男人是为着她的钱,我心眼实在,到时那点辛苦钱都给别人算计过去,我怎么办。”说到这儿,他轻轻说:“所以我妈情愿花钱找男人,也不肯结婚。她因为我的原因,要是我像我弟弟那样机灵,她也不用担心那些。就像我爸,没多久就再婚了,可是我妈不敢。我小的时候她不敢结婚,是因为我年龄小,没什么本事,怕对方对我不好,万一又图谋她的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结果等我长大了,我还是这没出息样。所以我说,我妈真的是被我给耽搁了。”

说到这儿,严青荃把头靠在黄建明肩上,好像只是累了。黄建明觉得自己肩膀那儿凉凉的一片,但是严青荃不想让他看到,他也就不说破。

“我刚才就一直在想,当时我妈应该狠心一点。让我弟跟我妈,我跟我爸。”严青荃低声说。

“你爸又不喜欢你。”黄建明说。

“但我弟那么机灵,别人占不了他便宜,我妈不用像担心我那样担心他,她应该可以安心结婚的。我爸又厉害着,我怎么没用,别人都算计不到我爸头上。这样大家都好。”

“可是你爸不喜欢你。”黄建明说:“你爸肯定不会像你妈那样疼你。”

“那有什么关系。”严青荃说:“疼不疼我,反正我都这样长大,有什么关系。无非是童年过得不太愉快,但至少我不会耽搁我妈。”

黄建明伸出手,严青荃大概怕黄建明看到自己的眼泪,就往后缩。但是黄建明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就蒙住他的眼睛,这样就遮住了眼泪。严青荃似乎明白黄建明的用意,就不再挣扎,安静地靠着黄建明。

“青荃。”黄建明想了想,说:“我爸在外面有人的。我妈也知道。”他停顿了会儿,才说:“所以你看,你妈就算结婚了,也不一定保证将来就不会离婚。就算不离婚,也不一定保证对方会忠贞。她出钱买男人睡觉,说不定更好,至少花钱让人伺候自己买高兴,未必就比结婚的要不开心。你也别老觉得是你把你妈给耽搁了。而且,”黄建明这时挪开自己的手,看见严青荃盯着自己,就低声说:“而且就算你真的把你妈给耽搁了,青荃,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他看着严青荃,又低声重复一遍:“她是心甘情愿的。”

严青荃看着黄建明,突然就一把抱住黄建明。黄建明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后来严青荃又睡过去,这时差不多快清晨了。路灯投在房间里那沉甸甸的暗金色渐渐隐去,可是光明还没完全普照大地。黄建明看着四周,他的房间还是一重重的暗重叠在一起,所有的事物,都还停留在黑夜的影子中。除了严青荃的身体。他白皙的身体像是黑夜下海洋中的一个小岛。黄建明以前一直在大海中飘荡,他随波逐流,也不觉得累。海浪将他带到哪儿都没关系,但是后来他看到了那座岛屿。

他越想接近那座岛屿,海浪就越要带他远离,可他在海浪声中偏要朝他游去——最开始他对严青荃只是喜欢,在海浪的冲刷中,喜欢与疲倦不断地累积,渐渐地就堆积成了爱。

黄建明后来没再睡着,等7点的时候,他起来洗漱完毕,这时严青荃还在睡,黄建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严青荃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上班,就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想了想,还是把严青荃叫醒。严青荃一脸困意地看着黄建明,黄建明有些歉意地说:“你几点上班?现在7点了,你要不要起来?”

严青荃摇了摇头,说:“我做室内设计的,不用坐班。”

黄建明“哦”了声,就说:“那你继续睡,我去上班了。”

严青荃应了一声,又想钻进被窝。黄建明又接着说:“你待会醒了,要是想在这儿等我回来就等我,要是手边活儿没干完要回去也随你。我书桌左边抽屉有我家的备用钥匙,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

严青荃这时就没马上钻回被窝,他看着黄建明,眼睛渐渐就盈满了笑意。“我知道了。”

等黄建明下班回来,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人。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左边的抽屉,那把备用钥匙已经不在了。

第六章

当黄建明发现家中有两套洗漱用品,他的衣柜有一半是严青荃的衣服,而严青荃家也是如此的时候,就建议严青荃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算是正式同居。他觉得现在这状况跟同居也差不多,严青荃搬过来的话,还省了两人花在路上开车的时间。

“你干嘛不搬到我家。”严青荃当时正在玩游戏,看也不看黄建明,一脸专注地盯着屏幕。

黄建明走过去,挨着严青荃坐下,说:“青荃,你不用坐班,住哪儿都成,可是我每天要上班啊。住你家的话,我要横穿半个北京去上班,每天就等着赶过去吃中饭好了。”他看见严青荃停下手中的动作,正打算再加把劲鼓动一下,就看到严青荃干脆利索地点了点头:“好。”然后又补充一句:“那我明天搬过来吧。”

黄建明没想到严青荃答应的那么干脆,结果他这个鼓动者反而一愣,然后才记得说:“我帮你搬?”

严青荃摇摇头,说:“没什么东西,我自己开车过来。”然后他又笑了:“其实平常用的差不多都放你家了,要从我家拿的还真没什么东西了。”

黄建明就凑过去,在严青荃脸上亲了一口,说:“那明天你搬来后我们庆祝一下。”

第二天黄建明下班回家,一路上脚步轻快,还情不自禁哼起了歌。等打开门,看见严青荃正坐在地板上收拾衣服。严青荃听到声音,就抬起眼,说:“你回来啦。”当时他手上拿着一件衣服,就顺便放下,然后朝黄建明走过去,说:“待会我们去吃什么?”

黄建明好像没听懂,只是站在那儿发愣。严青荃又问了一遍,他才有些回过神来。“随便。”黄建明看见严青荃露出好笑的神情,自己也笑了起来,就伸手勾住严青荃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说:“都听你的。”

黄建明本来觉得,两个人正式住在一起后应该也没多大差别,之前严青荃经常来他家住,所以正式同居无非就是醒来后不回去而已。但真等两个人正式住在一起,黄建明就发现一个问题。所以有一天他找个时机问严青荃:“青荃,你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从没住过宿舍?”

严青荃点了点头:“嗯,我妈让我住家里。”然后他问:“你怎么知道?”

黄建明就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没说话。

严青荃这个人,除了有时候说话不经过脑子,其实还是很好相处。他虽然有时候不会说话,但不代表他没礼貌。事实上,作为一个男生,在北方糙爷们为主的主流路线之中,严青荃礼貌到可以算得上非主流的斯文细致了。有些时候他会冒犯到别人,那也不是不懂礼,而是真没想到那一层。

黄建明读大学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宿舍,他喜欢大家在一起咋咋呼呼的热闹,所以开学后他在学生宿舍住过一段时间。后来黄建明还是搬出去了,因为宿舍住着到底不方便,但是他搬出去也是约着宿舍那几个哥们一起合租的公寓。黄建明喜欢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集体生活,但集体生活也有集体生活的规矩,这些规矩都不是明摆地写着一二三四,而是要自己长时间相处摸索下来的。严青荃这种性格,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住在家里,出来租房子也是一个人单独租一间,一个人自得其乐惯了的人,所以根本就没什么集体生活的概念。

就比如当黄建明沉浸在美好的梦乡之中,他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哎哟可惜!”当时就活生生从美梦中惊醒过来。黄建明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时间,看到是凌晨四点钟。卧室的门没关,从半开的门中可以看到客厅的光。他想起严青荃还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从没住过宿舍,谁住宿舍的时候会在凌晨四点钟,其他人睡得正熟的时候喊这么一嗓子。还不被一帮暴怒的人爬起来围起来揍啊。

黄建明被吵醒后,结果再也睡不着。按照严青荃这个架势,待会他估计还要激动地喊一嗓子。果然没让黄建明等多久,他听到严青荃果然又激动地“进了”。黄建明当机立断,紧跟着冲客厅喊:“严青荃,老子他妈的明天还要上班!”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黄建明听到严青荃说:“我知道了。”然后客厅的灯啪嗒一下子被关掉了,然后电视的声音一下子也没了,估计严青荃调到了最小。

世界一下子重归梦境般的安静,但是黄建明却睡不着。他开始犹豫自己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点。他完全可以更加心平气和一点,比如起床走去客厅,叫严青荃把电视声音小声点,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同居这些日子,他知道严青荃从来都没有恶意,他只是缺乏经验——缺乏与父母之外的人共同生活的经验。现在的自己,好像有点把人骗过来就原形毕露起来,这种角色定位让黄建明心里挺不舒服的。但认真说起来,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这段日子两个人偶尔有些磕碰,大部分还是严青荃惹出的。两个人说是同居,但黄建明总觉得严青荃还在一个人过日子,黄建明在他眼前这么晃荡着,但严青荃只有在和他接吻的时候才有两人同居的意思,其他的时候,黄建明对他来说,似乎也就是这么晃荡着。两个人住在一起,但严青荃还一副各过各的日子的架势,这让黄建明有些恼火。但是对黄建明来说,他以前没跟人这么正儿八经地生活在一起过——带着一种过日子意思的同居。两个人一起正经过日子的相处该怎么相处,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

结果这么一想,黄建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他这时倒又怀念客厅的灯光了,至少他知道严青荃在那儿。现在灯灭了,客厅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让人不确定又心慌,好像那个人慢慢地会随着沉默消失在黑暗之中。黄建明就觉得连这周围的黑暗都是怀着心思在盘算着什么。他有点点心慌,就又冲客厅喊:“青荃。”

严青荃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我已经把声音关掉了。”

黄建明突然就有些难为情,认为自己把严青荃逼的太严苛了。他一下子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冷空气就这么从黑暗中跑了过来了。黄建明又叫了一声“青荃”,可是他由于不好意思的缘故,这一声声音不太大,他也不知道严青荃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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