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下——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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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落沉默,被那句话堵得无法言语。

“明日一过……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廉君绝不会令迦叶就此毁掉十世根基,也不会让由尘伤得了他分毫。

一切的一切,都该做个了结了。

只是在廉君看不到的地方,孤傲的清乾仙君一只手覆在地面上,沉静地闭上双目,脑海中闪过那曾经也停留此地的白色身影。

一次又一次的追溯,没有令他生出怒意,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疑惑和若隐若现的留恋。

第六十三回

“廉君快来了。”站在屋舍外,头戴风帽的由尘沉沉地望着远方,浑身散发着一股警惕的躁动气息。

他一路设下障眼之法,为的便是耽搁廉君的行程。可是,此时嗅到空气中那股清淡的荷香,却比他想象中的来得还要快。

更加糟糕的是,风带过来的气息中有好几个人,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才不得不承认,那个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也在其内。

他来做什么?

轻蹙着眉头,由尘怎么都想不透,明明已经回了南岳山的人,为何此时的气息,却和廉君来自同一个方向。

除此之外,他竟也嗅到了鲻刖那股阴沉躁乱的气息,还有谷鬼的魔气,甚至那个狡猾的九玄青鲈的气息。

想不到,迦叶的大限之期,竟会有如此多想都不曾想过的人赶来,真是让人不得不惊叹是巧合或是故意。

“那孽畜也来了,你且给我一些时间。”右手拿着锡杖,左手捻动佛珠,一身素袍袈裟的迦叶缓缓踏出屋舍的木门。

“那孽畜到底是谁?为何值得你为他残喘至今。”话语虽是有些犀利,不甚好听,但却是因为廉君来得太快,而其他几人又不知来意,他心底隐隐泛起不安,略微有些着急。

“到时你便会知晓。”丢下这句故弄玄虚的话,迦叶便不再言语。

“……”由尘紧蹙眉头,广袖中的手腕隐隐泛起红光。

他不知道迦叶所说的孽畜到底何时会来,但是,当他感到廉君近在咫尺时,他绝对会首先杀了迦叶,绝不心慈手软,有半分迟疑!

“来了。”这时,迦叶和尚却忽然开口低吟。

杨柳依依,清风缭绕。

由尘静静注视前方的变化,然而,当看到那一步一步走近的两人,心情瞬时沉下谷底,淡金色的眸里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鲻刖……?”

并不是由尘没有看见谷鬼,可是他就是有一种感觉,迦叶口中所说的孽畜,就是妖界尊王--鲻刖。

“你来做什么。”早于迦叶向前走出一步,由尘若有似无挡在他的身前。

鲻刖定定地望着由尘,不言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好似丢去了魂魄,只余一具威严伟岸的躯壳。

轻微蹙眉,由尘缓缓走下台阶,向着鲻刖走去。

看那神情,莫不是又犯了癫病?

“谷鬼,你是怎样为人属下的?妖界之王不在妖界,竟跑到人界来了。”沉声对着鲻刖身后的人影低呵,由尘此时已站到鲻刖面前。

“不管他的事,”沙哑低沉的声音,除去平日的冷酷与阴鸷,剩下的全是一股平静,却令人怪异地觉得温柔之极,“是本座自己要来。”

微微怔了一下,略微侧过眼角看向那还在石阶上的和尚,由尘不悦地问:“来这做什么?”顿了一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心底的不安竟越来越强烈。

“我想来,看看你。”

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重复的话语更为通顺一点,由尘却是怪异地抬首看向鲻刖。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是否是由尘的错觉,这句简单的话里,隐隐透着一丝他从未深究过的意味。

“本座在路上,遇见了清乾仙君。”变回妖王的自称,鲻刖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仔细看,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看得太痴,就好似要将一个人吞进腹中。

有些不自然地更加埋首,风帽已全然遮住由尘的神情,只看得见那张紧抿的唇。

“是么,原来真的来了。”半晌,他淡淡地低喃,清淡的语气中,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忧伤。

平心而论,他是不想见那人的,因为此时被扰乱的心境,令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面对他。

是冷漠无视,还是一眼万年?

“他,和廉君在一起。”

刚有些失神,由尘的思绪又被鲻刖略微断断续续的话拉回来。

和廉君在一起?

眉头蹙起不散。

即使下凡,以他失忆的状况来看,应该不会记得廉君才对。为何他还会和廉君在一起?

难道……他记起了什么?

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却令由尘不是滋味。他竟因这个念头,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何要松那一口气。

忽而,头顶的风帽被人向后拉开,由尘错愕地抬首,便见面前的鲻刖深沉地望着自己。

“你……做什么?”迟疑地开口询问,银白色的眉峰淡淡地蹙着。

鲻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拉开风帽的手好似带着一丝流连缓缓地垂落,低沉沙哑的声音仍旧带着一丝浅浅癫狂:“我想,看清楚一点。”

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由尘远离那只若有似无环着他的手,清漠地问:“你认识迦叶?”

鲻刖似是没有看出他的躲闪,放下手后,眼神第一次掠过由尘看向其他人:“认识。”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又转回头来,仍旧痴迷地看着由尘。

侧转身子,由尘彻底躲开他的目光。

“迦叶,你是否应该说些什么。”

若是鲻刖真是他口中所说的孽畜,一切的因是从何而起,如今的果,又该怎样结束。时日不多,该解释的是否应该说出一番答案来?

和尚执着锡杖缓缓走下台阶,扣动着佛珠的左手停了下来,他举起左手,平静地说:“贫僧这断指处,便是此孽畜所为。”

看了眼神情毫无波澜的由尘,好似他早已猜到,迦叶继续说:“那还是贫僧初坠红尘之时,一日途经西湖,见此孽畜吸取他人法力为己所用,残害生灵不下百余。因此,贫僧出手想要将其降服,却不想一时大意低估了他,以致被他从后袭击,咬去金身上的左手小指,此孽畜也遁形而去。说来,金身残缺,也是因这孽畜而起。”

“你想要如何收服他?今日过后,太阳一旦西下,你便会元神俱灭。迦叶,我不会对你有一丝的慈悲。”对你慈悲,便会要了另一个人的性命,他由尘自私,自然是做不来此事。

“贫僧要收他于座下,令其皈依佛门。”

“怕是一介妖王,并不喜欢这样。”蹙眉轻语,理智告诉他,鲻刖绝不会被任何人收服。

“贫僧断指金身便是因他,因此贫僧想,这或许也是一种缘份,让贫僧渡他西化。何况,经历十世,这孽畜的根基早已不同凡响,若是不趁早拉回正道,迟早会祸乱人间。”

“若是,他不愿意呢?”西化之事是鲻刖心中的结,当初钵多罗也曾说鲻刖若还想回到佛国,必经人间磨练。可是,叫他臣服除钵多罗之外的人,只怕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么,贫僧就用十世修为将他强行收服。”平淡的语气,却让人意外感到霸气横生。

“休想。”

果然,鲻刖的回答意料之中。

“孽畜!”锡杖一下顿在地面,迦叶向前走近一步,温润的气息消散,朱砂红痣两边的墨色眸子威严十足,“贫僧渡你西去,你竟还不知好歹!难道你贪恋凡尘,想要生世沦为妖道!”

鲻刖走到由尘身前,若有似无地将由尘排除在外,暗紫色的双眸定在迦叶身上,半张脸上的紫金蟠龙犹如活过来一般,游走脸颊之上:“管你何事。”

“执迷不悟!”声音一顿,锡杖猛然翻转,金光如旭日破晓而出,四周皆被金色佛光包围。

“吾王!”谷鬼惊呼。

“想要活命就待在原地。”横手拦在谷鬼面前,由尘回头阴沉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插手的资格。”一个有十世修为,是命定罗汉;一个吸取百粒千年妖丹,早已魔化。同样强悍的人两厢对抗,小鬼横插一脚,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何况……这难道便是钵多罗口中所言的,鲻刖在人间的劫难吧。

“……”紧张地注视着空中令风云变色的斗法,谷鬼双手的指尖陷进掌心,只恨自己无能,竟无法在此时助自己的王一臂之力,只能伫身旁察,毫无用武之地。

炙热的空气散发出冰寒的冷气,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遮阳蔽日,大地蒙上一片灰暗之色。本是缭绕着闷热气息的风,也瞬时变得犹如冷雨浸凉,犹如漩涡般混浊的乌色云海,直有大雨倾盆的架式。

银白色的发丝随着寒风扬动,淡金色的眼眸紧紧注视着空中那只瞧得见两团光芒的地方,若非一金一紫的光芒照亮大地,怕是此时眼前早已灰暗一片。

手持仅有半璧的龙剑,鲻刖一招一式全然致命,迦叶用闪着金光的锡杖将之驳回,左手投下佛珠击向鲻刖要害,想要将其缚住。

收剑翻身一跃,鲻刖暗紫色的眼眸中尽是疯狂癫乱,阴鸷地猛然抬首,半张脸上的紫金蟠龙竟然迸发出万丈紫光,瞬时从那脸颊之上脱离而出,身形巨大,利剑一般的龙角瞬息将那串佛光闪烁的佛珠顶出数百丈之外。

趁此时机,龙剑直刺和尚大开的空门,没有一丝留情余地!

“孽障!”迦叶沉声低吼,脱去袈裟振臂一挥,那脱脸而出的紫金巨龙,瞬息被紧紧缠裹住龙身,挣扎几许,便化回一抹紫光又落回了鲻刖脸上。而后右手锡杖一挡,将招招龙吟破耳的龙剑击退半分,趁机翻身躲过。

天空飘下细细的雨丝,衬着阴沉的天气,更好似灾难来临的前夕,令人惶恐不安。

由尘看着那交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银白色的眉峰上,瓷白的额头上,皆染上细小的水珠,看似极像水墨晕染开的瓷人,更为艳丽绝色。

忽而,他的眼神猛然一变,淡金色的眸里冷如千年寒冰,右手红色的花绳凸现,如蛇由下直上缠绕起他的手臂。

“来了。”

廉君赶来了,因此,迦叶再也留不得!

雨下得越来越大,由尘纵身跳入战场,花绳击出直取迦叶要害。

鲻刖只变幻身形到他身旁,深沉地望了他一眼,便飞身冲向天际。

“吼--”

龙吟震动山河,乌云急速滚动,紫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一条比方才更为巨大威严的紫龙显现天地之间,暗紫色的巨大龙眼尽是毁天灭地的癫狂,隐隐泛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大雨滂沱而下,洗刷过那片片清晰的龙鳞,褪去紫色,竟是闪烁着暗金的光芒。

是鲻刖,在以化龙真身,助由尘达成心愿。

第六十四回

雨水打湿眼前的一切,由尘只怔愣地维持着手中的动作,脑海的思绪却在那一刻全然崩裂。

他只记得,鲻刖变幻真身之后,为他护法与迦叶和尚的法网袈裟相斗,而自己,也趁着那时近了迦叶的身。

然后,抬手,花绳落下。

他明白,只要是他出手,迦叶定然不会反抗。因此,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迦叶安详地闭上了双目,好似终于解脱一般,轻微地扬起了唇角。

可是,当花绳毫不留情地刺穿身体,由尘却恍惚了——

他的眼里,竟是自己亲手刺穿了那个青衣的温润男子,与自己长留过梅山酒肆的莲花精……

“由尘……收手吧……”虚弱而又坚定的语气,配着那瞬时苍白的脸色,在一片灰暗的天地下,是那般的骇人,“求你……”

“……廉……君。”

喊出此话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那被护在身后的和尚,朱砂红痣愈发的如血艳丽,沉静的墨色眼眸里却是一抹难掩的痛色。

缓慢抽出一滴一滴落下血珠的花绳,由尘的脑海里苍白一片。他不敢抽得太急,怕青衣男子无法忍受。可是,当看见男子忍痛地紧蹙起眉头,脸色更加苍白,由尘竟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他竟用了十层力道……刺穿了廉君的身体……亲手……杀了他……

落到地面之时,到处都是大雨打落的泥泞,由尘想要上前查看廉君的伤势,却被廉君近乎于哀求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怕自己……伤害迦叶。

巨龙落向地面,幻成人身,鲻刖寸步不离地陪在由尘身侧,一旁衷心护主的谷鬼也飞身过来。

只是,所有的人都忽略了那站在柳树之下的冷傲仙君,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迦叶……我来得还不算晚……”捂着胸口源源不断涌血的地方,廉君躺在迦叶的怀中,嘴角落下一抹血丝,淡淡地笑言。

将收回的袈裟紧紧覆在那被雨水打湿的身躯上,迦叶看着他,也是轻微地笑着,却是那般苦涩。

“冷吗?”他问。

天空还在不停下着倾盆大雨,迦叶将廉君微凉的身子拥入怀中,好似想要为他挡住无情的雨水:“你不应该来。”

明明走了,明明被自己支得那么远,为何还要回来。

“更不应该,挡下那一下。”天下奇兵的花绳,毫无余地地刺穿身体,该是多么痛啊!

廉君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前,微微泛红的眼角沾满透亮的晶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不想……你死……是我欠了你……”断断续续言语着,嘴角不停涌出的血丝被雨水洗净了又落出,落出了又洗去,“当年,若非我……动了凡心,怎会害你……随我一同打入红尘……也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会金身残缺……”

迦叶那时会途经西湖,便是为了寻他。而那时,他早已被打回了莲花原形,静静地开在西湖之上,无人识出。

直到……

迦叶与鲻刖斗法一天两夜,金身小指被鲻刖化龙咬去。而那小指落入西湖,正好坠在了他的莲心之内。

因此,他得以提早化身,虽道行法力皆是不高,却因莲心内的金身小指一世安宁。

他明明知道,迦叶西化只要小指齐全便可,可是他却放不下。因为,金身小指一脱离他的身体,他便会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毕竟,十世以来,他为了寻找迦叶,元神不停受损,早已是千疮百孔。即使起死回生的仙丹,也修补不了他早已枯竭的元神。

可是,他就是那般的贪恋啊!为了亲眼瞧见迦叶西化罗汉,舍不得心间断指,以致迦叶轮转十世,他们十世纠缠,十世孽缘。

一债未还清,世世相思苦。

他廉君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他人,恨不得宿命。

“廉君,”擦干他嘴角的血迹,迦叶为他抹去眉眼的水迹,“我从未怪过你,从未。其实,我早已知道,我的断指就在你的身上。”

略微有些诧异地望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迦叶,廉君温润的双眸中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迦叶淡笑,看着那披在廉君身上的袈裟,有一处已被鲜血浸透,好似还在慢慢蔓延着,朱砂痣点着的眉心轻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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