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下——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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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入地狱轮回一次,我便会记起前生的事。一世一世叠加,没有一世忘记。然后,再下轮回之时喝下孟婆汤,重新轮转。”所以,当那几日记忆如潮流涌来,他便已记了起来,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我从未怪过你,即使是在阿修罗城,也从未怪过你。”

微微闭上双眼,廉君犹如濒死的鱼微微喘息着:“是我……太自私了……”

他怕死,怕死了以后就什么也忘记了。更怕自己忘了心间的那个人,从此失去那珍贵的记忆。

灰飞烟灭也好,六道轮回也好,他不怕痛,不怕地狱,就只怕,记忆消散的那一瞬间……

紧紧收拢手臂,迦叶好似感到怀中的身躯愈发的冰冷:“不是的,不是你自私,是我太残忍……西化罗汉,却要你献出所有。”

睁开通红的双目,廉君问他:“如果你不是罗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非男女,我们可不可以一辈子生活在这里?”顿了顿,急急又道,“只厮守一生便好,只养养荷花……下棋……谈天说地……就这样便好,可以吗?”

垂目拥紧怀中的人,那眉心的朱砂红痣竟好似溢出的一滴心头之血:“可以,一定可以。”

微微叹息一声,好似松了一口气,廉君痴痴地喃呢着:“这样就好,就好。”

染血的袈裟下,一道荧绿色的光芒乍现,袈裟掠起飞落一旁的水坑之中。

“我将断指还你,迦叶。”

按在心口的手猛然施力,荧绿色的光芒带出一朵洁白的莲花,花瓣已微微出现枯萎的黄色。

迦叶看着他,再望向那朵莲花,雨幕中的英俊脸庞痛苦万分。

“廉君……”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打断他的话语,廉君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按住发光的莲花,迦叶问:“如果我用你的性命西化罗汉,佛法所言的慈悲又有什么意义?我……早已失了诵念佛经的资格。”只因他凡心已动,十世的失败难道还未看清楚,他早已被佛法丢弃,无回头之路了。

摇了摇头,廉君苦笑:“你错了……佛在心间……只要你不放弃……慈悲的佛陀仍会为你开启佛国大门……迦叶……我不想再错了……而你,也不能再等了……”

捻出莲花中心闪烁着金光的断指,廉君的嘴角不停地溢血。

蹙着眉头缓慢地摇头,迦叶的神色却是那般迷惑。

到底成佛是为了什么,为何却要用他人的性命做为赌注。

他不想……不想这样……

金光迸发万丈,那刚与迦叶断指处相接的小指,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与接口融合。

“迦叶,我可以抱一下你么?”虚弱的声音,渐渐虚化的身形。

然而,此时的迦叶却因浑身灼烧而不得动弹,更不用说吐出一个字。

“迦叶,我从不后悔遇见了你。”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廉君紧紧抱住面前滚烫的身躯,那从断指处发出的金灿光芒,一寸一寸经过手臂蔓延全身。

天边,大雨停歇,一道金光破开厚重的乌云,直直投在迦叶周身,那灼热的焚烧感,不禁令迦叶有些痛苦地低吟起来。

“迦叶,”虚幻的身影拉开两人的距离,廉君温润地扬起一抹笑颜,“再见。”

身形轰然散开,一朵朵洁白的莲花花瓣像是碎片一般,随风散于一片清风之中。

瞪着双目看着眼前散开的人影,迦叶的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可是……却仍旧抓不住那人消散的身影。

闭目沉静,一滴清泪落下眼角,擦干雨水沾湿的痕迹。

天际,莲香好似在用尽一切的力气浸染天地,漫天的白色莲花瓣,衬托的是一个和尚于金光中完化金身。

一个生,一个死。

一个花‘径成佛,一个消散天地。

亲眼看着廉君散成这满天的莲花瓣,由尘再回首时,却已见天边佛门大开,宏大的梵唱不停地从里传出,而迦叶和尚,廉君拼死相护的人,此时正浮在佛门之下,浑身金灿,已是真正的金身罗汉。

西化罗汉,西化罗汉……竟是要一个人献出生命,两个人生死相隔……好慈悲的佛陀,好慈悲的佛陀啊……

“孽畜,你也随我而去吧。”除去了七情六欲的声音,脱胎换骨的迦叶,令由尘那般陌生,那般无言。

看着那漫天飞舞的莲花瓣,他还能说什么?已成罗汉的迦叶,脱离凡尘俗事,即使他曾经对廉君动过凡心,此时也已是过眼云烟。

说得简单点,迦叶已不再是迦叶,而是佛门护法,金身罗汉。

廉君,怕是在他金身齐全之时,便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休想。”阴沉地低语,鲻刖暗紫色的双眸仍旧紧紧地注视着由尘,满目皆是痴痴。

“执迷不悟。”肃穆威严的金身罗汉沉声呵斥,翻手丢下一样金光闪烁的东西,鲻刖眼神一变,瞬时向着天际化作龙身与那金色物件相抗。

之后,由尘只看见那金色的法器与鲻刖的龙身相互摩擦抵抗,头顶云海滚动,那法器一下击中龙身,泛着暗金色光芒的紫龙便瞬时被打落天际,巨大的龙身落到桃源屋舍上,推毁一片,那开得正茂的荷花池刹那间被废墟淹没,毫无踪影。

而那金色的法器,正是当日由尘借下人间的金刚罩——鲻刖的克星。

“孽障,我现下重塑你的龙身。”铁钵对着伏在废墟中的巨龙倾倒而下,那求得的万家灯油全然淋在没有护心鳞甲的血肉之上。

片刻,龙身之上熊熊烈火焚烧而起,一阵阵龙吟响彻天地,震动山河,本是一片废墟的屋舍,偶尔还见得着一抹绿色,此时却也被火海吞没……

“吼——”

金光乍现一瞬,一头金鳞巨龙缓缓从火海中游走而出,神态威严睥睨,浑身金光灿烂,龙吟更是悠远亘古。

一朝褪去浊世身,欲’火涅盘金鳞甲。

“孽障,还不随我而去。”

“吼——”

金身天龙游走到由尘身侧,巨大的龙身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他,留恋而又沉沉地低吟着,就好似极为不舍,极为不愿。

“走吧。”许久才找回声音,由尘垂下眼帘,低声轻语。

“吼——”

仰天悲鸣,雾霭层层散去,金色的阳光再次投下。

那佛门前,梵唱中,金身罗汉驾着降服的天龙,缓缓游向佛门之内。在进入佛门的那一刹那,巨大的金色龙头回望过来,龙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地面雪白的男子,而后似是绝望地仰天高声龙吟。

梵唱消散,佛门闭合。

前缘散尽,凋残一地火海残骸。

第六十五回

立在原地,由尘不知一动不动地站了多久,只知道头顶万里晴空,面前的火海熄尽,鼻间的清风全是孤独的气息。

不远处还残留着一块幽蓝的碎布,是谷鬼奋不顾身为鲻刖抵挡金刚罩时留下的残骸,这个忠心为主的魔人,为了鲻刖献出了所有,即使粉身碎骨,也从未轻哼一声。

有时候,由尘很敬佩他,可以如此不求回报,如此沉默地侯在一个人身后,只待那人需要时,万死不辞。

而今,化作一捧尘土,终是尽了全部的心力,连同生命一同奉出。

谷鬼的残骸旁,是深深陷进土中的半璧龙剑,那半块不妖阳璧好似因为失去主人的关系,散发着黯淡的光芒,犹如一只失明的龙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所谓龙剑,本是历代妖王神兵,代代相传,是天下奇兵之一。鲻刖化龙时抛下龙剑,便是证明着他与妖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唉……这一幕幕,真是好不令人心酸。”风流轻佻的声音,即使不用转身,由尘也知晓是谁。

除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九玄青鲈,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故作姿态的人了。

“妖娆圣者,别来无恙。”收拢墨玉宝扇,麓公对着由尘的背影浅浅一拜,而后看向那静伫在柳树下看了许久的仙君,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对着濮落,再次恭敬地一拜,“原来上仙也在此地啊!失礼失礼,方才麓某没有瞧见,仙君莫怪才好。”说着,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仍旧静立的白色身影,见其仍然不动于衷,心底冷冷一笑,“唰”的一下又打开宝扇。

濮落淡淡地扫了一眼麓公,继而收回目光,情不自禁地又望向那站在阳光下的身影。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早已被清风吹干,此时正随着白色的衣袍浅浅轻扬,披风搭在单薄的肩头上,竟看起来那般消瘦。连那忘了收回的花绳,也看似失了往日犀利的生机,干涸的血迹污了朵朵红梅花的光影,看起来极为狼狈。

不知为何,濮落竟有一种冲动走上前去,与他沉默地并肩,以至于令那人看起来不是那般的形单影只。

然而,回念一想,濮落便觉得何其可笑,他一介仙君,苍天异子,竟会想要与妖孽并肩。

可笑,可笑之极。

这一路,他追寻着此人的足迹,像是中了魔障一般,不停地回溯他留下的影像,渐渐地竟令他生出一丝留恋。可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廉君口中的话,好似在说着自己与他关系莫大,然而看向当事人时,却是那般的淡漠,不以为然。

濮落想要深究,却在看见那人拒人于千里的背影时,忽而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妖娆圣者,吾王和右使都已不在了,不知圣者还有意随属下回去妖界么?”含着一丝试探的轻问,麓公悠闲地摇着手中的宝扇。

“我杀了你!”莫名的低沉轻吼,毫无预兆的强烈杀气。麓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眼前一阵人影晃动,红色的光影带着一股厉风直扑面门。

瞬时抬起黑玉宝扇,生生挡住这下了全力的一击,麓公微微眯起勾魂眼,看着那失了懒魅的绝色容颜,冷冷一笑:“圣者怎的突然对属下动起手来了?麓某可是为了妖界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啊!”

然而,那冰冷的淡金色双目中,寒气不减,似是要将他四分五裂。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沉声低吼,花绳不住攻向那闪躲不停的人,狠厉十足,没有一丝心慈手软。

起初麓公还能稳稳躲过,怎奈缝魂后的由尘脱胎换骨,他一介化不成气的九玄青鲈,根本不是由尘的对手,几招之后,早已落了下风,好几次险些被那花绳抽得皮开肉绽。

“尘儿小公子,你害得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怎的倒是都怪在在下身上了?麓某可什么都没做啊。”

“没做?”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你当年偷看笪爻的刻命经筒?难道也是什么都没做?”

嘶啦一声,布帛撕裂,麓公的腰侧被划出一道血痕。

脸色一变,目光闪了闪,麓公继续向后退开:“呵呵,原来小公子说的是此事。说来,若不是托小公子的福,麓某偷看了刻命经筒,又怎能全身而退。”

冰冷的眼神瞬时再度骤降,由尘再击出一记,红光闪烁,麓公连忙抬扇一挡,却猛地听到宝山破碎的声音,胸口生生受了那一记,当下血肉模糊。

“若不是你欺我,我怎会帮你这祸害!”那时初入尘世,年幼无知,竟受了麓公的古惑,带他入仙界,偷看刻命经筒,害得笪爻面壁三百年。

“你情我愿的事,何来欺不欺的,小公子这话说的可是难听得紧。”丢开毁了的黑玉宝扇,麓公向后退开数丈,开始使出法力反击。

退到一旁时,眼角忽而瞧见陷在地中的龙剑,眼神一闪,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拔了出来。

“小公子想听是不是?那好,麓某便慢慢说于你听。”同是天下奇兵的龙剑一击,果然能与花绳抗衡,他不由略微笑道,“龙剑,果真是一把好剑!”

然而,发了怒的由尘,却只是冷漠地使出杀招,好似麓公不死难消他心头之恨。

“说来,麓某确实瞧了不少人的宿命。例如癯仙,当然小公子也在其内。还有那个莲花精,吾王也有呢。”邪魅地笑笑,勾魂眼内是一抹若有似无的调笑。

“那条癫龙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你这个冷情的人。还有那个笨得一无是处的莲花精,更是可怜得可笑。他以为此生就是终结?以为只要他还他金身完整,迦叶和尚就可位列罗汉?”

讽刺地沉声笑道:“呵,我看他就算烟消云散都不会知晓,其实迦叶和尚根本不是什么命定罗汉。你们都不知道,是有人使了障眼之术,蒙蔽了天下所有人的眼睛,让见着迦叶和尚第一眼的人都以为他是命定罗汉。若非我早瞧过廉君的命书,也绝不会猜到迦叶并非命定。只要十世磨难一完,今生一过,迦叶便会顺入轮回,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呵呵,以那莲花精死缠烂打的性格,怕是两人真会厮守也说不定。”

花绳猛然颤抖,直直击偏了方向,淡金色的眸子瞬间失神,终于被麓公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一把捏住由尘的手腕,在由尘耳边低声哼笑道:“你可知我对那条癫龙说了何话?”温热的吐息撩拨着他耳旁一丝的银发,“我说,清乾仙君与你缘份已尽,最近可能还要找你的麻烦。你猜怎样?那条癫龙居然自你离开妖界之后,便一直默默跟在你的身后,你根本一点察觉都没有。唉,真是痴心得让麓某好生嫉妒。”勾魂眼内闪过一丝寒光,麓公继续言语,“你倒好,送了迦叶和尚金刚罩,直接令他臣服了他人的脚底下。那条癫龙何其孤傲,竟被你害得就算化作金身天龙,也是他人的陪衬。你说你毒不毒?我看就算是你的心……”若有似无地触碰了一下由尘的心口,“也是剧毒无比吧?”

“……”难以呼吸,由尘好似忘了在与麓公相斗,只怔愣地任由他抓着手腕,全身僵住。

“当然,关于那莲花精的事,自也是我告诉谷鬼的。谷鬼这条狗什么都好,其中以忠义最令麓某咂舌。我只不过提点了一下,他便瞬时大彻大悟,不仅知晓那癫龙对你有非分之想,更瞒得那癫龙好苦。他请求你永不回妖界,其实正好逼得癫龙离开妖界,又正是甚合我心意!”

嘴唇暧昧地轻轻摩擦着由尘的耳际,麓公微眯着的勾魂眼,看了眼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的冷傲仙人,接着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毒?凡是与你惹上一丝关系,便是万劫不复。人也好,妖也罢,连仙……也是这般。”一只手忽而搂住由尘的腰,麓公的眼睛依旧盯着濮落,好似在向谁示威,“你转身看看,看看那个苍天异子,看看他身上除了冷漠以外,还有什么。有没有从前的逍遥快活,有没有从前的金阳光芒,有没有多余的情绪?除了一块千年寒冰似的睥睨眼神,你还看到了什么?”

“是你害了他,”得出结论,麓公残忍地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是你害了所有人。若不是你想取迦叶和尚的性命,逼得廉君做出抉择,他也不会替迦叶承了你那狠辣的一击,更不会献出所有助和尚西化。也若不是因为你,鲻刖怎会无故被迦叶收服,臣服他人脚下。你以为他成了金身天龙便会快乐?谁都不愿做一条狗,何况鲻刖那个宁可毁天灭地的疯子。当然,若还不是为了你,清乾仙君怎会为你失了所有的紫蒲藤?呵呵,我倒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紫蒲藤便是他的神思,难怪他会变得如此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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