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如此,朝廷官员对他们那都是敬而远之,能不打照面就绝对不打照面,免得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得罪了,他们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让自己不死也掉层皮。
锦衣卫都是内臣,朝廷官员多为外臣,见到的机会不多,所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那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相信没人敢冒充,因为那下场不是一般的凄惨。况且,他这块纯金的腰牌也不是一般人能打造出来的,这在锦衣卫中也只有级别较高的人才能持有。
但尽管如此,盛庸、铁铉等人对朝廷派一个锦衣卫来帮助守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他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难道凭他一人之力能阻挡燕军的三十万大军?
当然,这些跟着李景隆被朱棣打懵了的将领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打仗靠的是脑子,而不是人力。
转眼又过了三天,燕军在城外养精蓄锐了数日之后,开始着手准备攻城之事。
可对于济南,朱棣没打算强攻,毕竟城内还有数万百姓,战火一燃,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济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朱棣叫来朱权,敲着桌面说道:“来,替哥写封信。”
朱权茫然:“写啥信?”
朱棣:“劝降书。”
朱权:“你干嘛不自己写?”
朱棣:“因为你字写得比哥好看。”
朱权:“……”
半个时辰后,朱权将一封洋洋洒洒足有两页纸的《告济南军民百姓书》递到了他面前,朱棣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叫你写封劝降书,你这是写的啥?”
“我这就是劝降书啊,既然是劝降,当然要把起兵的前因后果,如今的天时地利,敌我的兵力分析,战事的输赢定论,都要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让他们知道不投降的后果那是十分,非常,肯定很严重的,当然要多写一点……”朱权还没说完,看到朱棣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一把将那封信拿回来,“你书没我读得多,这方面我比你在行。要不要?不要自己写。”
“要要要。”朱棣无语,赶紧把那信拿过来,放进信封里,转身走出帅帐。
要说打仗,他在行;要说写字,他还真不拿手。尽管朱权那封信他自己看着都有点晕,也不知道济南的守将看不看得懂,但还是策马亲手把它射到了城门之上。
回到帅帐的时候,朱权已经拎了两坛美酒说要提前庆祝大破济南,等着济南守将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看来他对自己那封“劝降书”真是满意得不得了。
朱棣摇摇头,坐到他旁边,两兄弟又开始对饮起来。
而拿到劝降书的盛庸等人差点没气得抽筋,这绝对是他看过的第一封如此啰嗦的劝降书。
潘安接过信,粗略的看完,转手递给一旁的铁铉:“靖国难,清君侧?真是笑话。拿纸笔来,我给他回封信。”
铁铉忙从旁边拿了纸笔放到书桌上。
潘安执起笔,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开始在宣纸之上龙飞凤舞起来。
朱棣跟朱权喝得正高兴,突然有兵士报告说从济南城内射出一封信。
朱棣放下酒坛接过那信,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给朱权:“你学问比哥好,看看写了啥。”
半晌之后,朱权一巴掌把那信拍到桌面上,气得在帅帐内来回踱步:“NND竟然不听本王的劝告,要一意孤行。好,好得很,老子明天就出兵,打你个找不到东西南北!”
朱棣挑挑眉:“他们不肯投降?”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济南城内竟然还有这样的忠勇之士。
朱权余怒未消,直接把那封信拍到朱棣手上:“你瞧瞧,《周公辅成王论》都出来了,说咱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谋反,要是真对皇帝忠心的话,就赶紧休战罢兵,回去学周公好好辅佐成王。”
“周公辅成王?”朱棣眯眼笑笑,“你跟人家长篇大论,人家当然要礼尚往来。本王倒觉得,打了这么久的仗,总算是看到朝廷有个像模像样的人了。本王原是顾忌城内百姓,才不愿大动兵火,可没想到济南守将不吃软的。”
说完话,朱棣立刻叫来门外兵士:“传令下去,截断城外黄河,开渠引水,淹了济南城!本王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此话一出,朱权心中一惊,慌忙阻止:“四哥,这不行,水淹济南,那城中数万百姓怎么办?”
“那就要看济南守将是不是软硬不吃了。”朱棣说完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多说。
朱权只好闭了嘴,退出帐外。可那心里却是一刻也平静不下来,因为这个朱棣他怎么看怎么陌生。
从这次出兵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白河沟一战,他不管不顾的冲在最前面,好几次不听劝告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后来白河沟险胜,将士们伤亡惨重,只匆匆休息了一夜,就出发南下德州,连续半个月日夜作战,攻克陵县,禹城,济阳等城,到了济南,才让将士们喘了口气;而现在,他说要水淹济南,置城内数万百姓的生命于不顾,这跟之前爱兵如子,体恤黎民的朱棣更是判若两人;还有,接到高炽喜得麟儿的消息,他以为他是因为高兴才让他陪他喝酒。可后来他发现,他的脸上竟看不出一点为人祖父的喜悦来,让他如坠云里雾里。
朱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朱棣如同变了个人。他更不会想到,朱棣现在这种作战状态,会导致燕军靖难以来第一次异常惨烈的败局。
第八十二章:血染东昌
朱棣要水淹济南,诸位将士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人提出异议。一来,朱棣脸色不好看,没人敢去捋虎须;二来,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济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连平日里最了解朱棣的张玉都没提出反对意见。
于是,朱棣一声令下,主将们就真的率领将士带着工具去黄河边开渠引水去了。
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济南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开始惊慌失措起来,纷纷集结成群跑到都督府门口要求盛庸打开城门,让燕军进城。天下是谁的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想要安居乐业。
盛庸一边派人安抚百姓,一边急急忙忙跑进内堂找潘安、铁铉等人商议,但要叫他们就这样认输,打开城门,那绝对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潘安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可是半晌过去,却没见他开口说一个字。
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百姓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盛庸看看门外,又看看潘安:“大人……”
“沉住气。”潘安淡淡的丢出三个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是……”
盛庸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铁铉拉住了:“让大人想想对策。”
盛庸无奈,只能继续干等。
只是他不知道,在燕军营帐内,也有人像他这么干等着。
那个人便是朱权。
将士们都开渠引水去了,就留了朱棣朱权在帅帐内。
朱权神色焦急的在帐内走来走去,而朱棣则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外面的兵士撩起帘子走进来。
朱权忙迎上去,把兵士拽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城内情况如何?”
那兵士回答:“老百姓听说我军要水淹济南,都慌了神,现在城内一片混乱。”
朱权点点头:“盛庸作何反映?”
兵士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反映。”
朱权皱眉思索了片刻,摆摆手:“继续打探。”
兵士领命而去,朱权蹑手蹑脚走回帅帐。朱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来睡得挺香。
朱权正要坐下来研究济南地图,不料门外又传来了兵士的脚步声。
朱权怕吵醒了朱棣,忙起身又一次走出去。
来的不是他派出去打探的兵士,而是上黄河边开渠的将士。
“启禀王爷,黄河的水流已经截断了,引向济南的沟渠也挖好了,张将军让属下回来问问王爷,几时开闸?”
“这么快?”朱权一愣,要是一开闸,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将士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叫了声“王爷?”
朱权回过神:“行了,你先下去吧,让他们等着,本王跟燕王商议之后自会传令。”
“是。”将士躬身退去。
朱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撑在桌面上的朱棣,不由得有些气结:“城内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在手上,你还真睡得着。”
“你错了,他们的性命在盛庸铁铉的手上。”
朱权吓了一跳,再看朱棣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仿佛刚才那句只是他的梦话一般,遂小心翼翼叫道:“四哥?”
朱棣睁开眼:“小十七,四哥困得很。”
“呃……”朱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朱棣满眼的红血丝,“你昨晚一夜没睡?”
朱棣放下撑着脑袋的手,将脖子转了两圈活络活络筋骨:“诚如你所说,城内有数十万军民,本王怎么睡得着?”
朱权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四哥也不想水淹济南。”
“是。”朱棣眯起眼睛,“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朱权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朱棣说的是事实。
济南位于北平和应天的中轴,是连接两地最重要的都府之一,拿下济南,对于迅速南下,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济南拿不下,不管是退回北平,还是令择路径,都会反主为被,到时候要再一鼓作气攻下应天,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朱棣见他不说话,勾去唇角笑笑,问道:“刚才有人来回报说引水的大渠挖好了?”
“嗯。张玉问什么时候开闸?”
朱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起身朝帐外走去:“让他们等着,爷我没说开闸,就不许开闸。”
“我刚才就是那么说的。”朱权边说边跟上去,“要去哪?”
“出去走走。”朱棣这么说着,但脚步却一点不含糊的径直朝营地外走去。
两人刚走到大营门口,远远的便看到济南城门处一阵骚乱。
刚才那个来回报济南城内状况的兵士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过来:“王爷,城内百姓暴动了。”
“暴动?”朱权回头看看朱棣,却见他竟是一点意外的样子都没有,顿时恍然大悟,“四哥,你扬言要水淹济南就是故意吓唬城内百姓,让他们引起暴动的?”
朱棣给他一个“你总算明白了”的眼神,心情大好走出营地。
济南城门的骚动越来越大,暴动的百姓你推我攘,蜂拥出城,竟让守城的兵士无法阻挡,纷纷朝燕军大营而来。
“四哥。”由于百姓太多,朱权惟恐会有危险,忙将朱棣护于身后,并下令将士抵挡百姓入营。
老百姓很快被燕军阻隔于外,不得向前,遂纷纷跪下地去。
“王爷,不能水淹济南啊,求王爷开恩……”
“王爷,水淹了济南,我们就没有家了……”
“王爷,我们都是大明子民,请看在太祖高皇帝的份儿上,饶了济南臣民吧……”
“王爷,我们开城投降,求您千万不要水淹济南啊……”
“王爷,高抬贵手啊……”
“王爷……”
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以及城门口还在不断往外奔跑的身影,朱棣从朱权后面出来,走到百姓面前,扬声说道:“诸位请放心,只要能够顺利拿下济南,我朱棣保证,不会伤害你们一丝一毫。”
哭喊的百姓听了他的话,抬起头面面相觑,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又是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不知是谁反应过来,喊了声“王爷千岁”。
此话一出,所有百姓都高声喊出了“千岁”两个字来。其中为首的年青人甚至还说“只要王爷不伤害济南的百姓,草民们愿意拥王爷入城,以血肉之躯抵挡朝廷守军的刀剑。”
朱棣闻言不禁动容,而此刻城门大开,朝廷军队对百姓的暴动始料未及,并没有多余的兵士守卫,正是入城的大好时机。
于是朱棣当机立断,率领留守大营的亲兵先行入城。
朱权觉得不妥:“还是等张玉朱能他们回来一起进城吧。”
“等他们回来,朝廷的重兵早就敢来支援,将城门关上了。”
“可是……”
朱权还想说什么,朱棣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跪了一地的百姓说道:“十七,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四哥相信他们。”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朱权也不好再阻拦,只能说了句:“行,大不了把命交给你,咱们一起进去。”
朱棣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人通知张玉等将领立刻撤军回营,准备进城,然后跨上战马,亲率几万亲兵在老百姓的带领下朝济南城内走去。
大营离城门也就五里地,不肖片刻已来到城门之下。
朱棣朱权走在军队前面,先行踏上已经放平的吊桥。桥索发出一阵铁链碰触的声响。
朱棣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待到走过吊桥,进了城门,在前面带路的百姓竟加快了步伐有序的朝两遍分散跑了开去。
朱棣忙勒了马缰,下意识的仰头朝城门上看了一眼,当即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大叫道:“十七,撤!”
朱权还未反映过来,一块巨大的铁板便从城墙之下直直朝他们的头顶砸了下来。
两人都大惊失色,立刻拍马后退。
那铁板哐当一声擦着马头砸到地面之上,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差点儿把朱棣给掀了下来。
而刚才那帮“百姓”已经在城门两侧拿出藏好的兵器,为首将领大喊着“灭燕贼”的口号,率领早已埋伏好的军队冲杀过来。
朱棣方知中计,刚才那些哪里是百姓,分明就是朝廷军假扮来引他入城的诱饵。怪只怪自己把百姓看得太重,竟然着了他们的道儿。
朱权砍杀之中,突然大喝一声:“四哥,他们要关城门!”
“冲出去!”朱棣挥舞长剑,解决了几个冲上前来的朝廷兵士,调转马头转身朝城门冲去。
一路惨叫连连,血肉横飞。朝廷军数千将士竟抵挡不住朱棣朱权两人的冲杀,被斩杀了大半。
跟在他们身后的亲兵少数已经进城,正与他们浴血奋战,而大部分还在城外,没能进来。
只要城门一关,吊桥合拢,他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眼看城门越来越小,朱棣朱权心急如焚,朝廷军里那些不怕的兵士依然持续疯狂的涌上前来,阻挡他们的退路。
“王爷!快!”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校尉大吼了一声,丢下刀竟然生生将要合拢的城门推了开去。
燕军亲兵见状,纷纷效仿,不再恋战,都跑去以血肉之躯帮朱棣挡住快要合上的城门。
“拦住他们!”城门之上督战的潘安一声令下,朝廷军的矛头顿时指向了那些抵挡城门的亲兵,无数刀剑朝他们落下,而他们竟然誓死都没有倒下。
朱棣握紧了拳头,朝城门之上看去,与潘安视线交汇。愤怒与仇恨的火种在空中碰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