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上——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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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尘面色有些不好看,默了一下才说,“你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麓公望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虽不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加一条,”由尘站起身来,“帮我找到廉君,今晚我立即动身前往妖界。”

宝扇“唰”地一合:“这才是诚意嘛,”麓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做了这么久的人,还真是越来越不像妖了。”说完,身形腾起一道青玄的光芒,缓缓消失在屋宇之中。

由尘怔愣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脸颊微垂,眼帘盖过半张眼眸,淡淡的带着一丝难言的忧伤。

半晌,他疲惫地抬手,轻轻地揉按了下额角,声音低不可闻地轻喃:“真是,好累。”

第十四回

不奏人间曲,原非俗世花。拂冰心不冷,浴雪骨无华。影动飞神采,枝摇醉晚霞。因嫌春寂寞,一笑引千葩。

积雪消融的梅山,枝枝红梅娇艳欲滴,双脚踏在湿漉漉的枯叶上,上山的小径宛如铺满了一地离殇。

“华娘。”

每走一步,由尘都低低地唤着一个名字。

“华娘,”淡金色地眸子注视着梅林的一花一叶,不放过一丝动静,“若还在,请出来见见我。”

冷冷的梅香四下浮动,伴着那枝枝傲骨寒霜的红花点点,纠缠着由尘身体上的蔷薇花冷香,宛若暗自较劲一般。

“华娘,请出来见我一下,”由尘低沉淡漠的声音带上一丝恳求,“我打听到他的消息了。”

瞬息,梅林中一棵宛若冰雕的梅树晃动了一下,一朵未绽开的花骨掉落地面。

由尘暗自轻叹一声,缓缓走近那棵梅树,低身捻起再无绽开机会的可怜花骨。

“你果然还醒着,”他盯着花骨,纤长的手指细细地转动,“我想出去,想去找他。可是,上天监视着我,若我踏出崦嵫一步,定会五雷轰顶。”缓缓顿了一下,“我已再承受不了雷击了,前两次,我的根基早已被打乱,若不是他的仙气护着我,我早就魂飞魄散。所以……”他抬头看向面前枝干奇峭的梅树,“帮我一下,帮我离开崦嵫城梅山地界。”

“我不能。”

清寒的女子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一丝无奈。

“若我帮了你,就是入了魔道,再无飞升仙界的机会了。”梅树的背后,一道红光闪烁,缓缓从里走出一个女子,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美丽却带着一丝哀愁,“你真的找到他的消息了?”

由尘起身,点了点头:“妖界传有他的消息,太白老儿也命仙鹤书信一封,只是,他让我静观其变。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无法抽身,也担心天地大劫将至,稍有差错,便会功亏一篑。”

华娘轻蹙娥眉,青葱般的手掌覆在心口上:“是啊,近日来我刚修炼出的人心,跳得愈发快。本还以为是可以早登仙界,却不想这种心慌是天地浩然之气颠倒的预兆,的确让人无法招架。”她缓缓走到由尘身边,浅浅抬手指了指梅林四周,“你看我这梅林,虽开得愈发的红艳,却有回光返照之相,我很担心,怕是还没有到我登仙之际,我的根基便已化作尘埃。”

“所以,趁着一切还没有发生,你一定要帮我。”由尘静静地看着她,淡金色的眸子坚定如炬。

华娘不解,微微侧头看向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由尘道:“前日去往仙界,遇见笪爻,他说‘无天之劫’与癯仙脱不了关系,叫我不要再执着下去。所以,我很担心,若是仙界的人先找到他,他会和魔胎离休受到众仙责难。毕竟……他虽贵为癯仙,却和魔胎同气连枝。即使知道他品性纯良,也不会轻易放过。”

华娘嫣红的脸颊煞白,有些心慌地揪住袖角:“怎会这样?难道……当年他失踪,真是因为去寻魔胎离休?可是……”她蹙着眉头,“为什么毫无迹象地不见了踪影?瑶池梅林……还在,他应该没事才对。”

“花开满天絮无门,由得前生断红尘。”由尘低声轻喃,“这是笪爻当年为他批的命格,也是人间传言‘花门由尘’的玄机所在。世人皆是贪婪的,即使不知道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也仍旧可以盲目追逐。”

华娘忧伤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到底是谁说的……说他的命格是神秘宝藏,为何,为何要这样害他……”

“我也想知道,”淡金色的双目蓦然抬起,冷冽犀利,“若我知道是谁,定让他死不如死。不过……”

“怎么?”

“要想找到他,必破四字之谜。”

“是这样……”华娘沉思,片刻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由尘见华娘松口,自己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我被罚下界崦嵫城,以梅山为界,驻守梅山梅林的一口‘天泉之井’,”他看向梅林深处,“也就是隐藏在你梅林中的一条通天天路,人不可见,妖不可见,仙不可见,三界六道皆不见。唯有一种人可见,非人非妖非仙,也就是我这样的残魂。”

华娘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由尘。从前,她只知癯仙失踪后,仙界宗则不容他一介妖孽待在无上法界,又因西王母对他疼爱有加,于是将他打落凡间,困于崦嵫城中。竟不想,却是上界仙人为防天路被人窥探,白白让由尘做了替死鬼。

她深深吸入一口冷气:“这些年,你是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的?”若是从前的那个小狐狸,怕是早已大闹天宫了。

由尘垂眸,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人,总是会变的,又何况我们。”淡漠的言语中透着丝丝的无奈。

“那么,我到底应该帮你什么?”华娘岔开话题,打散那令人无话呼吸的凝滞空气。

由尘缓缓摊开手掌,手心中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碧玉:“这是不妖阴璧,我要你带着它去城的另一边,引雷公现身,拖住他。”

华娘脸色一变:“不妖……阴璧?你怎会有这个?”

由尘默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你拿着它要万分小心,雷公是铁面无私的仙人,最见不得人间奸险之事。不妖璧是妖王之物,虽本身是神物,但受了太多妖界浊气,污了本质,成了一对邪璧,引得邪魔歪道觊觎。这不妖阴璧近日放在我身上,受了仙气的遮掩,因此没有引来太多是非。但是你不同,你本是修习的仙道正法,迟早可以脱离妖胎。若是受了浊气的污染,没有磨光的妖气就会突然迸发,引来邪魔争执。到那时,我想,雷公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你记得拖延一些时间,我才好解开‘天泉之井’的制约。虽然只是暂时,但只要出了梅山,想要收我再入桎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你怎么解开‘天泉之井’的制约?若我没猜错,那必是上界玉帝亲手所下。强行冲破,只怕有百害而无一利。由尘,你要想清楚。”华娘甚是担忧,秀眉凤目凝重万分。

由尘淡然勾起唇角:“若是没想清楚,就不会来找你了。”说着,将不妖阴璧放入华娘的手心,“你也要留心,千万别丢了百年修行不易的道行。”

看着手中发着墨绿光芒的碧玉,华娘低声叹息:“这是为何啊,为何想要却不能得,想放,却总是逃不开。”手掌缓缓用力,紧紧握住。

由尘沉默,看着她的鬓角,轻声说:“只因遇见了,心底就有一个痕迹,即使黄沙遮住了,也抹不了它的存在。世间都说凡人自找烦恼,因此才得生活,我们又何尝不是。只因有了一颗心,便注定要蒙住一捧尘,然后为了消去那抹尘,寻道修仙。实则,也不过就是为了抹杀过去罢了。”

华娘仰头一笑:“你也是看准了我对癯仙恋恋不忘,才来找我的吧?”一边将手中神璧好生收着。

“你修仙不也就是为了他?”由尘一语道破,“当年是谁‘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吵着闹着要嫁他,后来……”言语顿住,吐气又说,“知道了那事,不也是伤透了心肝。只是,我倒没想到,你竟还是怀着那一点痴恋,在梅山上修仙。”

华娘眉眼瞪着由尘,有些嗔怪:“我知道,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艳丽的唇,却泛着丝丝笑意。

由尘轻笑,始终淡漠的唇角犹如暖阳化开,他似有所指地说:“华娘,你始终比我幸运。”

华娘一愣,微微有些疑惑地笑问:“难道你很不幸?”

由尘笑而不语,片刻才道:“好了,就说到这里,入夜之后,便是行事之时,你且记牢了。”

华娘收起笑容,肃然地点点头。

第十五回

“披银戴玉天失籁,泛色含光夜似晖。三更演尽琉璃白,晓看高低万物寒。”缓缓伸手,漫天飞舞的雪花,透过指缝,坠落地面,徒留一手凉意,“又下雪了。”

收回手来,由尘轻声叹息。

下雪也好,什么都遮住了,一片苍茫白色,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来到梅山时,由尘暗探了一下,华娘确实不在,天际飘落的雪却更像无底洞一般,落得越发大。

很快,梅林便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夜色下,泛着淡淡的蓝光,犹如夏日的星海,一条银河横跨天边。

手中的白纸灯笼摇曳着橘黄的烛光,照亮着脚下的路,淡金色的眸虽一入夜就视不可见,借着灯笼的光芒,还看得清些许。

何况,那“天泉之井”也不只是肉眼看得见的。

一卷黄纸,白砂一盅。

飞雪穿梭的梅林暗香浮动,寒风拂过那银白色的长发,三千丝海,宛若堕入北风的蔷薇。

乱花迷人眼,千秋雪自白。

手腕花绳一现,红光伴着梅花的幻影,有如生命般紧紧贴着由尘的手腕。

伸出一指,纤长的指尖割破左手的掌心,一时间,猩红的鲜血像是月老的红线,沉沉地挂在掌心,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进白砂盅内。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嘴中喃喃自语,由尘捻着毛笔,沾着染了自己鲜血的白砂,风驰电掣一般,飞沙走石在展开的黄纸之上,那红白相间的诡秘字符,每完成一笔便闪现黄光一下。

漫天的大雪依旧下得不停,那急促的坠落之势,像是一瞬间的回忆,落下了,便成了过去。

山的背面,城的另一边。

一团乌黑的妖气若隐若现,夹杂着四地蠢蠢欲动的异光,偶尔,那边天空竟有短暂的闪电划过,却听不见雷鸣。

“开始了么?”由尘低声自语,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事物。

长卷黄纸展开后,大概有一尺长半尺宽,上面看不出寓意的字符一闪一闪着黄光。他将黄纸小心裹在一颗苍老的梅山干上,嘴里缓缓念咒。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那被黄纸包裹的梅树,突地一下一下闪烁起清冷的淡蓝光芒。先从枝干,再蔓延到梅枝之上,一朵朵开得正茂的梅花,在淡蓝光芒下失了原先的模样,变得愈发雪白。

外界的雪花落下,却像是有感应似的,一触及梅树,便自行消散。

不多时,黄纸包裹的地方,缓缓显现一个卐字佛印,宛如人的脉搏一般,一下一下颤动着——

就是因为这个法印的存在,由尘才无法离开崦嵫城界。

否则,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游龙般的的枝桠随着脉动长大,只消片刻,那原本普通的一株梅树,霎时拔高万丈,虚幻的淡蓝色身影遮盖整座梅山,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受扑面而来,宛如醍醐灌顶。

由尘望着那巨大的幻影梅树,在璀璨的光阴下,止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不由捂住唇角,抑制紊乱的呼吸。微微敞开的领口间,浮现出若影若现的红梅花纹路,妖娆阴郁。

这就是他的桎梏,这就是他对仙界信任的下场。

就是这个东西,困他于崦嵫城中近百年。为了不使人生疑,他之前隐匿在梅山上,长达人岁古稀之久。

清冷地低笑出声,由尘看着面前美丽而又神圣的幻影神树——天泉之井,淡金色的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不是不恨,也不是不怨,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其它上。因此,任由他人主宰他的命运,任由岁月蹉跎以往的年岁。

只因,他的信仰丢了,他唯一的亲人不见了。

而如今,知道他在何处,就快要再见到他了,由尘忍不住,也放不下。

他不愿意一个人孤单,也不愿再被人抛弃。

“好啊,我就不信,我破不了这命运,”平复突如其来的咳嗽,由尘原本慵散冷魅的笑变得猖狂起来,带着一抹嗜血的疯狂,“即便是毁了你,我也一定要出去!”

言语间,腕间花绳顿时放出,妖娆的红梅花幻影,蛟龙一般从下至上,圈圈桎梏住巨大的天泉树干,快速浮动的花绳红梅,瞬间便覆盖了黄纸下的金色法印。

一时间,淡蓝色的晕光波澜壮阔,一层一层至梅山向四面八方铺开,扫过偌大的崦嵫城顶,气势宏伟,肃不可言。

“……咳咳咳……”

那光芒一荡开,由尘生生倒退了一步,更加激烈地咳嗽起来,本就苍白如玉的面颊上更添了一丝惨色,嫣红的唇愈发红艳。

“呵呵,”低声笑着,“果然命不可违。”看着刹那被震碎的黄纸,混着飞雪,翩翩起舞在自己的眼前,由尘收回勉强支撑的花绳,紧捂住胸口。

摩挲着自己冰凉的脸颊,心下又不由有些无奈,由尘的笑泛着一抹苦涩。

看来,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两次天雷劫的威力竟如此强大,虽被魔胎的力量压制着,他又心如止水,修身养性,却还是慢慢腐蚀了他的心脉。若不是如此,那碍眼的金色法印,只要稍加用上魔胎的法力,定然打得出一丝破绽。

可偏偏他算到了,即使用了破地狱的咒法,也还是撼动不了天泉的根基,还因此受到了反噬。

他果真说的对,自己的运气一向都是那般的差强人意。

歇了片刻,待心脉平稳,也不再那么咳嗽,由尘操众着腕见的花绳,如深仇大恨般恨恨地盯着那金色的法印:“即使损身殒命,我由尘今日,定拼到底。”

那自言自语的话刚落,花绳变幻,一阵骤雨疾风,刮乱天际白雪,折断林中梅枝,梅山地动山摇,那覆盖整座梅山的天泉,也缓缓开始动摇。

另一处天边,一道惊雷响彻天际,伴随着照亮黑夜的刺眼闪电,在崦嵫城上空卷起一层怪异的乌云——

仙人,发怒了。

这一边,梅山动荡不止,红梅花的幻影缓缓覆盖整座梅山,漫天的飞雪也变得混乱不堪。

遥遥望去,那美丽异常的梅山,奇异幻境的梅林,就像身处异世的噬空漩涡中,于激流中而无法自拔。

天空,低低响着一个人的诵念声。

那是冲破地狱的咒法,是解脱桎梏的尖刀。

“大胆!下届白狐!”

就响在耳侧的滚滚雷声,宛如要凿破人心,让人永入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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