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臣轨——竹下寺中一老翁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发于:2013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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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轩辕转身,似笑非笑地看顾秉:“勉之在嘉州六年,当四品官也有两三年了吧?想不想动动?”

第十章:太守倦游红不知

顾秉回到府衙就召集所有臣僚议事,涝灾刚刚结束,炸山之事也是刚刚了解,大半夜被召来的诸人都是一头雾水,顾秉亲自给大家斟茶更是让所有人惴惴不安。

诸人对视半晌,曹司粮第一个开口:“大人深夜召见我等,有何要事要吩咐?”

顾秉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淡淡道:“恐怕不日本官就要迁离嘉州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但转念一想,顾秉在嘉州的政绩有目共睹,加上他又是东宫旧臣,从赫连将军亲至嘉州为他撑场就可看出当今圣上对他的器重,虽然有些不舍,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毕竟是人之常情。

于是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顾秉波澜不惊地听着,摆了摆手。

“顾秉走后,按理说不该插手嘉州政事,但仍有几个不情之请,其一,涝灾刚过,农田被毁,赈灾之后百姓也已疲乏,有些沟渠水利,以百姓之力恐怕难以施行,还请司曹司粮几位多多费心,衙门派些能工巧匠出力出钱,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之事不可荒废;其二,顾某前日查阅了嘉州各县的官吏文碟,发现冗官冗员,尸位素餐之事数见不鲜,于是顾某自作主张在卸任之前罢免又或者说调整了一些官吏。”在座所有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难堪,顾秉微微笑了笑:“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诸位都不在其中,所以不用过多惊惶。顾某相信诸位不是结党营私之人,所以哪怕有门生故旧被裁撤,顾某想诸位应该也是心悦诚服吧?”

有人问道:“敢问大人又是按照什么裁撤调整的?”

顾秉点点头:“私德与官位不称者,功劳与俸禄不称者,能力与官职不称者。当然了,顾某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最终如何决定还是要看吏部上官的意思。”

众人点头,心中各自打着小九九。

顾秉接着道:“我要拜托诸位的是,无论吏部最终如何裁定,请诸位务必协从新任刺史选贤任能。宁可有过于君子,不可有失于小人,顾某相信诸位都是君子,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藏月山上的佛像,我希望司工大人,在不劳民伤财的情况下,可以把它尽快的修建好,这算是我个人的一个请求。还有,那个佛像,就按照这幅画像来修吧。”

顾秉恳切地看向司工,递给他一卷画轴,司工打开,愣了愣:“这不是藏月山刚死的那个老和尚么?”

顾秉淡淡道:“此人是一个得道高僧,对社稷有大功。但关于此人的事情,以后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众人应了,又是一阵沉默。

顾秉强笑:“任免还没有下来,或许顾某有幸仍然留在剑南道也说不定。大家也不要过于伤感,日后大家若是有缘再遇,还请多多照拂。”

第二日晚间,有个客人怡红院的角门悄悄而入。

彩鸾奉命进去的时候,就见顾秉端坐在空荡荡的雅间里,喝着一杯清茶。彩鸾巧笑倩兮:“顾大人,怎么今天有空又来了?”

顾秉淡淡扫她一眼:“本官找忘尘叟。”

彩鸾不甘心:“大人,忘尘叟可能正忙着,大人要不要先喝一杯,或者听个小曲儿?”

顾秉看她一眼:“彩鸾姑娘有事相求么?”

彩鸾微微一福:“若是大人愿意听贱妾弹一曲琴,或者唱一支曲,奴家便感激不尽了。”

彩鸾一双明眸波光流转,楚楚动人,顾秉却只摇了摇头。

彩鸾眼圈一红:“奴家是真心仰慕大人,不求和大人朝夕相对,难道一晌贪欢也不能够么?”

顾秉笑的有些讥讽:“仰慕?若本官仰慕什么人,便竭尽一生只求对方平安喜乐,别说强求什么露水姻缘,对方是否认得,是否记得都是无所谓的。再说,若本官不是一州刺史,只是个穷酸书生,彩鸾姑娘也会仰慕至此么?”

见彩鸾咬唇,神情委屈,顾秉放缓了口气:“不日本官就要离开嘉州,此次是为要事而来,还请彩鸾姑娘不要白费心思在本官身上。”

“顾大人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人。”懒散的声音。

顾秉一惊,方才和彩鸾说了许久的话,根本就没有听到响动,更没注意到有人接近,这个忘尘叟不愧为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顾秉起身行礼:“见过忘尘叟,此次又叨扰了。”

忘尘叟依然和上次一般易了容,换上了粗俗无比的一张屠夫面孔,配上脏兮兮的布衣,那尊容还真是不敢恭维。

忘尘叟在顾秉对面坐下来:“要我办事,可是要出大价钱的。”

顾秉点头,拿出一张银票:“下官知道这不是大数目,但无奈薪俸微薄,下官已是倾其所有。”

忘尘叟扫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果然是小数目,看起来顾大人真的如传言所说清廉得很呐。”

顾秉尴尬,犹豫了下:“那烦劳阁下开个价吧,下官明日去凑。”

忘尘叟摒退左右,漫不经心道:“顾大人恐怕对江湖事不太了解。老夫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遇到些老夫觉得还算顺眼的后辈,也许也会网开一面,插手相助。不过,总要有些条件或是代价。”

顾秉起身肃容:“只要是无伤于社稷朝廷,民心道义,本官都可以考虑。”

忘尘叟看他,笑道:“根据老夫的消息,顾大人就算不是圣上第一宠臣,恐怕也是相差不远,让我想想,该提个什么条件,才不负这举世难见的生意。”

许久,忘尘叟缓缓开口:“不如这样,先算顾大人欠老夫的,日后再兑现如何?”

顾秉毫不犹豫:“君子一诺。”边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这是我日常佩戴之物,如今充作信物。”

忘尘叟接过,瞄了一眼,揣入怀中。

顾秉见他似是满意,便道:“想必忘尘叟应该已经听闻姑苏周家周琦公子英年早逝的消息了?”

忘尘叟微微侧头:“顾大人要问的事情,果然是大事,竟牵扯到周家和靖西王。这件事情,内情恐怕颇为复杂,老夫要查上一段时间。”

顾秉点头:“顾某知道此事会有风险,但周兄是顾某入朝以来,第一位好友。他死的实在蹊跷,顾某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去的不明不白。”

忘尘叟看他:“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比死亡更加残酷,更加苦痛。”

顾秉笑笑:“顾某倒是不这么想,还有什么比生离死别更残酷的。顾某生平最不怕的,偏就是苦痛。”

第十一章:明朝又向江头别

顾秉回到府邸,辗转反侧,偏就是不能入睡。之前二十五六年间所见的人事,所生的感触,在心内翻腾不休。清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但那些过往前尘却越发清晰。

顾秉终于披衣而起,漫无目的地绕着刺史府四处游荡。

桃花谢了,留下了青青的桃子,竹叶黄了,来春还有细小的竹笋。他顾秉走了,除了这些桃花竹林,不知道能给嘉州留下什么。

对着竹林发了会呆,顾秉突然就想起当年蜗居幕府山中时,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远离那座空山,谋个差事或是找一块田,最好不过当个九品的小吏,温饱不愁,妻贤子孝。而如今宦海浮沉近十年,想要的都有了,争名夺利的心却淡了,反而追忆起当年幕府山中的月光,抑或是定陵的风雪。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求之不得,得不偿失。

“说什么得得失失的?”轩辕突然从竹林中踱步而出,白色的中衣外只批了件猩红的披风,随意站在清冽月光下,越发显得丰神如玉。

顾秉行礼:“陛下,容臣回房整肃下仪容。”

轩辕耻笑:“你是在借机讽刺朕仪表不整么?”

“臣万死。”顾秉低头,也忍不住笑出来。毕竟一朝天子和一州刺史都穿着中衣半夜四处溜达,也算是人间奇事。

轩辕在石椅上坐下,示意他也落座倒茶。

“朕睡不着出来夜游,碰到勉之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顾秉想了想:“定陵不算,只算上终南别苑那次,应该是两次。”

轩辕低低笑,声音沙沙地让顾秉莫名耳热:“在定陵的时候,到底年轻,朕和勉之似乎都睡不多,没日没夜的,也不知道都做些什么。时间也就那么过去了。”

顾秉回道:“那个时候,时局维艰,陛下殚精竭虑,臣等夙夜匪懈,只恨一天没有十三个时辰,自然不觉得日月久长,时候难熬了。”

轩辕看他:“时隔数年,勉之的锐气不会消磨光了吧?”

顾秉喝了口茶,抬头看向白色的月光:“不瞒陛下,臣似乎从来就没有过锐气。”

“哦,那勉之在嘉州这里风生水起,总不会是谣传吧?”

“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整顿吏治,用人唯贤,本就是陛下登基时定下的,臣不过是遵旨而行,何来锐气之说?臣不算是个好官,只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庸官罢了。”

轩辕品味了会他的话,摇摇头:“朕说的那些,历朝历代的君主都会提到,却不是每个臣子都能做到。所谓的明君,也许就是能够选择正确的人选去做正确的事情罢了。”

顾秉十指交叉在一起,目光垂下来,似乎在对着地面发呆。

轩辕似乎是觉得像顾秉这样心事重的人,能发呆也是种福气,不忍心打断,于是便沉默着端详他。顾秉的眼睛虽不似桃花眼,杏仁眼那样顾盼生姿,也不似自己的凤眼那般神光照人,但胜在黑白分明,眼神明润澄澈。难为顾秉为官七年依旧能保持本心,也许当年东宫之事不让他插手过多还是明智之举。

“陛下?”顾秉忍不住叫他。

轩辕回过神来,发现顾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而那种眼神极为复杂,虽然看不太清,仍让人忍不住觉得悲伤。

“快要离开嘉州了,还有什么要安排采办的,勉之你也抓紧吧。”

顾秉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淡淡道:“嘉州政事和臣的私事都已经处理得当,请陛下放心。”

轩辕笑道:“嘉州政事,朕一窍不通,便不多问了。至于私事嘛,难不成勉之终于决定带着彩鸾姑娘一道赴任了?”

顾秉皱眉:“臣已经明确拒绝她的好意了。”顿了顿,“臣去怡红院是为了找忘尘叟。”

轩辕心内莫名一喜,暗暗归结于臣子对他的忠诚:“哦?勉之有什么要打听的,不来求朕,却去找那忘尘叟?”

顾秉神情黯淡:“臣还是不能相信凤仪兄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去了。臣更不能接受靖西王府的解释,臣所熟知的周琦是不可能自杀的。”

轩辕没说什么,抬首向北方看去:“天下兵马十分,朝廷有六,靖西王临淄王各有其二。但若说精锐,恐怕十之四五都在王叔那里。朕倒是觉得,朝局在朕登基后,反而复杂了。”

顾秉抬头看他,有些隐忍:“臣之所以找忘尘叟,也只是想偷偷查一查。陛下放心,臣知道轻重,不会让个人恩怨影响大局。”

轩辕看他,轻轻道:“你是朕的宠臣,无伤大雅的请求朕都会准你,周琦的事情,你查完后告诉朕,朕斟酌斟酌,尽量不有负正道,也不让勉之为难。”

顾秉握拳,感到指甲戳入皮肉的痛意,缓缓点了点头。

轩辕起身:“收拾收拾吧,朕明日回京,你送送朕。”

第二日一清早,顾秉率领嘉州官僚前往渡口送行,百官虽是奇怪,但料想这位孟公子身份必然不低,纵然心有怨言,还是整整齐齐列于江边,乍一看红青交杂蔚为壮观。

算是难得的晴天,碧空如洗,寒江清冽,安义指挥人把东西一箱一箱地往上抬。光是蜀锦,蜀绣,顾秉就着人采办了三大箱。

轩辕似笑非笑地看顾秉:“勉之不会把几年的俸禄都花了吧?”

顾秉扯出一抹笑意:“孟兄难得来一次西蜀,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下官略尽心意,还请公子收下。”

轩辕见群官探头探脑,伸手把顾秉拉进舱内。

“时候还早,勉之再陪朕说说体己话吧。”

顾秉想了想:“国事繁重,陛下多注意龙体。不甚重要的事情,就让下面的臣子帮陛下处理,不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另外,有些事情,臣知道陛下寝食难安,但迫于时机只能忍辱负重。来日方长,还请陛下放宽心。臣这次见陛下,精神似乎没有东宫时那么好了,还请陛下为苍生计,保重龙体。”

轩辕点点头,摆了摆手。

顾秉愣愣地看着两岸青翠山峦疾驰而去,大惊站起:“陛下!”

而另一头,乱作一团的嘉州官吏们等到一张圣旨。

“御制,嘉州刺史顾秉虔恭夙夜,尽心竭节,明达吏事,法令有度,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擢拜银青光禄大夫,大理寺卿,赏金鱼玉带。钦此。”——第二卷·嘉·完——

第三卷:洛京

楔子:功名本是真儒事

顾秉看着洛京城池,百感交集。清心在一旁讪讪不语,满脸讨好的形状。

“大人,别生我气了。那个叫赫连的将军凶神恶煞地叫我收拾大人的细软,那架势,如果我不照做,恐怕连命都没了。何况他们是大人的朋友,肯定不会害大人的,对不对?”

顾秉叹口气,拍拍他的头:“你反反复复一路说了几百遍,累不累啊?我早说过了,这事不怪你。但切记,再不能有下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预先知会我。恩?”

洛京城比当年还要热闹好些,大街上车水马龙,两旁的秦楼楚馆,酒肆茶楼里人声鼎沸,当真称得上是举袖为云,挥汗如雨了。

“大人在洛京似乎没有宅院,我们住哪儿啊?”

顾秉的脚步顿了顿,径直向着城郊走去。

“大人,你去哪儿啊?”

半个时辰后,顾秉和清心站在某座一进一出的小院里,奋力扯掉随风舞动的蜘蛛网,挥去铺天盖地的灰尘。

“这还是当年我当东宫参政时买下的宅子,如今看看,虽然位置偏了些,但是大小却是正合适,还清净。”

清心一边打扫,一边拍马屁:“大人真是慧眼独具。”

顾秉把带来的书卷一层层垒到书架上,淡淡答道:“还挺便宜的。因为这是间凶宅,原主人杀了他的小厮,然后被砍头了。”

清心一张脸皱成一团:“大人!你不会也要把我杀了吧?”

顾秉叹口气:“曾几何时觉得你和年轻时的我有几分相似,现在看来若是我和你一般糊涂,恐怕别说十八,就是八十也考不取功名。”

清心深受打击,就见嘴巴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东西。

顾秉笑笑,走到庭院中,琢磨着是不是在院子里种棵桃树。

一行大雁向南飞去,他们未必是往昔顾秉所遇,而站在院中的顾秉,也不再复当年心情。

清心寻去的时候,就见顾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喃喃自语。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第一章:政事朝堂赖秉扶

响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五更二点不到,达官显贵们的车轿就纷纷停在龙尾道之外,而监察御史赵子熙和谏议大夫苏景明立于螭头栏杆两侧,冷冷注视百官列队等候在钟楼,鼓楼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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