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饕餮想要取代大妖怪的位置!
可是他记得,大妖怪之所以被囚禁在锁妖塔里,如今还要被神仙追捕,就是因为他是饕餮一族的王。
因为他率领了属于他的族人与人王作战,战败而被囚万年之长。
即使他没有见过锁妖塔,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可囚禁妖怪的地方绝对不会高床软卧、自由自在。饕餮一族虽流放三危,生活困苦,但毕竟没有监牢囚困,而大妖怪失去的,却是一万年的自由。
而现在面前这个男人不但对大妖怪没有一丝敬畏之意,更是出言不逊,甚至还想取而代之,尽管下颚被捏得生疼,敖翦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我……我不知道什么凶王……我只知道……我是……我是被大妖怪先抓到的!……”
“大妖怪?”名赭鼎的怪物头领玩味地打量在他手中脆弱的鲛人,“哼,在饕餮族中,谁有本事,猎物就归谁所有。而且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猎物,又怎可能有选择归属的权力?”
敖翦再不想理会面前的人,抿嘴不语。
青绿兽瞳凶光一闪:“你可知道,饕餮自古流放于三危山,那里到处是沙漠戈壁,所以没什么机会吃到活鱼,我想我的手下对你可是非常感兴趣的……”
他习惯了拿捏生命,喜欢看到这些猎物垂死挣扎的模样。
然而眼前这条小鱼虽然没有挣扎反抗,但那种倔强的态度却更令他深感不喜,他要让他清楚,谁才是这里住在生死的王。
就像听到了他话里头隐藏的意思,那群年轻的饕餮慢慢围了上去。
因为赭鼎说过要带活的回去,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敢打敖翦的主意。凶族一向以实力说话,赭鼎在族里确实无人能敌,是故虽然这群饕餮本性嚣张,但在赭鼎面前,他们丝毫不敢有一丝违背。
如今赭鼎却显然另有属意,这些贪食之兽不由得更肆无忌惮起来,其中有一个垂涎地打量敖翦不肥不瘦、看上去有十足咬劲的身体,舔了舔舌头:“我们还真没尝过鲛人的滋味,不知味道如何?”
连忙有人附和起哄:“这些天吃人肉都吃腻,看他不像人不像鱼的,说不定味道极好!”
“说得太对了!”
“听说凡人吃鱼,会先用刀刃把鱼鳞一点一点地刮干净,然后再把鱼肉和骨头分离,然后一片片地切成像花瓣一样的鱼片,然后丢进油锅里面炸得酥香再吃。”
“哪来那么多的事儿?直接各自分一块不得了?”
敖翦伤口皮肉散发出生鲜的味道,甚至有饕餮忍不住现出兽形,烦躁不耐地绕着敖翦走来走去,口鼻喷出的野兽热息甚至混有刚噬食了人血的腥臭。
赭鼎满意地感觉到手里的鲛人的战抖:“你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就像屠刀一样轻轻在敖翦心尖划过,“我的手下应该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他们大概会一起把你撕成一块块的碎片,囫囵吞也罢,细嚼慢咽也罢,反正到最后,最小的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无论换了谁,在这种状况下不被吓个半死也得服软了。
可出乎赭鼎意料的,这个看起来胆小懦弱,细脖子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扭断的鲛人,尽管几乎把眼眶子占满的琉璃珠眼瞳清楚地写满了恐惧,甚至要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牙关发颤打架,但目光依然清明,里面甚至不包括妥协。
并非无所畏惧,他还是相当的害怕,但此刻的敖翦却克服了这种叫人慌乱的情绪,逐渐地冷静了下来,或许之前他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将他带回去,如今却从妖怪那掩藏在凶暴之下的迫不及待,隐约摸清了对方的盘算。
赭鼎想看的是他惊慌失措、哀声求饶,甚至为了保命而承认自己不再是属于大妖怪的食物。
这头野心勃勃的试图取代大妖怪地位的饕餮,把他活着带回去,是想让饕餮族人知道,他有能耐夺去大妖怪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一族之主的宝座,而以贪食为欲的饕餮一族,若是连食物都保不住的饕餮,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凶王。
就像完整的两颗琉璃珠镶嵌在眼眶里,折射月光时太过清明的视线让赭鼎极为陌生,从来没有人会在面临被撕碎的下场还依然保有这样冷静清明的目光,虽然对方像是一点反抗都没有任期鱼肉,但赭鼎却意外地感觉到厌烦,甚至有些撒手甩开这个瘦削的鲛人,以便避开这种好像能将他彻底看透的眼神。
然而习惯了拿捏生命的野兽很快笑了,他的手忽然放开了敖翦的下颚,转而摸向耳鳍,不同于凡人的耳鳍薄而透明,并在触碰下敏感地颤抖,突然他五指一合,就像揉碎纸团般收紧地攥紧拳头,敖翦鳍骨本就脆弱,敖翦觉得他的耳鳍像被撕下来般,不由失声哀鸣。
“听说……”赭鼎听着,却显然并不满足,接下来的声音阴沉而残忍,“南海的鲛人所流的眼泪会变成珍珠,我也想见识一下!”
说罢突然一甩手,将敖翦扔了出去,狠狠砸落在兽群的包围之中。
第四十三章:泣珠泪,散落凡尘染泥污
“真好看!”
一个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男人半蹲在地上,么指和食指之间捏了一颗水蓝色的珍珠,举了起来,放在阳光下仔细打量。
水蓝的颜色相当纯粹,并不像寻常的珍珠那般的雪白,一点点像水体的浅蓝,就像经过工匠打磨般浑圆光滑,在阳光下的色泽更见润泽娇美,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上等珍珠。
他身边蹲着一个埋头在地上捡的同伴,他正从草丛间捡起一颗颗散落的珠子,晶莹的珍珠散落鲜绿的草丛间,晶莹剔透像晨露的水珠。明明知道是实心的珠子,阳光下却像薄薄的透明外壳裹住了水,随着光芒反射而轻轻荡漾。“好看是好看,可得弄个老半天的,恁是麻烦。”他又捡起了一颗,发现上面沾了些血迹,便将珠子丢进嘴里,舔尽了鲜美的味道,才将珠子又吐了出来。
“挺鲜美的……”张嘴时露出参差不齐的利齿,能够轻易撕裂厚韧的牛皮,“可惜不能尝上点肉……”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位置,蓝色的鲛人双目紧闭,侧着脸趴卧在被朝露打湿的草地上,一滴冰凉的露珠从长长的草叶滑落,滴在他的侧额处,尽管凉飕飕得足以让人清醒,但此刻却完全无法令人事不知的青年有一丝反应。这滴血慢慢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淌过,与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线汇流,然后慢慢地淌过他的眉骨、然后滑过鼻梁再流过脸颊,滴落,融入他身下的血泊中。
青年上半身的衣服被撕碎一空,露出了光裸的后背,然后充满弹性弧度的背部却不再光滑完整,鳞片毫无规律地被掰断,动手的人显然非常随意且残忍粗暴,一些鳞片被连着皮肉地剥下,而一些只是拗断了一半,这般细碎的折磨,尽管不是什么致命伤,但却是让受刑者更加痛苦。
伤口处的鲜血似乎才刚刚凝固不久,这一场非人的折磨一直从夜晚延长到晨光初现。他的脸颊枕在地上,紧闭的眼睛显现出过度哭泣后的浮肿痕迹,眼角附近的草丛,还残留了一颗凝成珠形的浅蓝色鲛人泪。
一头现出原形的黑毛饕餮打了个喷鼻,凑近了全无反应的鲛人,口水从牙缝间滴落:“只吃掉一条腿,应该问题不大吧?反正一路上他也用不上。”
“我看你还是不用动鼎王的东西比较好……你忘记上回匈涂不过是偷偷咬掉了一个娃儿的小指头,就被鼎王咬断了喉咙。”
那头黑毛饕餮显然马上停止了动作,刚才还对地上的鲛人垂涎三尺,如今就像踩到了烫脚的炭火一般缩之不及。他们非常清楚赭鼎凶残的同时也非常的言出必行,违背他的命令让鲛人死掉的话,他们统统会在他一怒之下陪葬。
“哼……多的是肥美可口的人肉,这么瘦的鲛人我还看不上眼了!”
把珠子都收齐的男人看了鲛人一眼:“来中原可太对了,顿顿是吃香喝辣,比起在三危啃黄沙的日子好太多了!”
“不过你说鼎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千里迢迢地来中原一趟,居然只带了一个鲛人回去。”
只顾着捡拾珠子的饕餮们并没有注意到四处空气的变化,或许说,他们习惯了黄沙漫天的戈壁沙漠,皮毛粗糙得连普通的刀剑都砍不破,所以一点点空气流动的变化他们就算有感,也不过如风拂脸过,更兼如今眼中满地珍珠,贪性之念让他们舍不得漏掉一颗,故此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是全无理会。
空气的流动相当的慢,因其带动的颜色也变得不明显,然而若此刻凝神去看,便可见有赤、青、白、玄四色缓缓如水流淌,汇于其颅枕之处,又见鳞片碎裂之下的皮肤隐隐浮现珠华。
被折磨了一整夜的敖翦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
揭鳞之痛非常人可以想象,敖翦在南海龙宫之下虽然饱受冷待,但他毕竟有龙子之尊,寻常的虾兵蟹将蚌女鱼姬也只不过是给些脸色看看,倒是没有人敢有一指加于其身,如今那群饕餮却非是良物,乃上古凶物,为了得到珍惜的鲛人眼泪,可是往死里折腾。
就算他如何坚韧,身体的疼痛还是无法忍耐,疼得过了,泪水自然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此刻气息奄奄,呼吸闷窒间,浑身都好像没了知觉一般,只有龙颅内的如意珠隐隐有感,他是连眼镜都哭肿了睁不开的,可是忽然的,他却看到了在他面前的一棵小草。然后是那些躲在草丛间属于他的鲛人珠,再然后,是一头头贪婪的凶兽……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睁开眼镜!
可是,他却看到了。
一种奇妙的感官在蔓延,四季本就存在于自然之中,树木、花草、虫鱼,即使是空气,都是四时之气的本源,敖翦愣着放开了如意珠的气息,冉冉地荡漾开去,他竟然能够看得到百丈之内的一切物事,更甚者,能穿透泥石之下,感觉到山腹之中有一股潜流!
是水!
这种认知让他欣喜若狂。
虽然不能弄清楚潜流的去向,但只要是水,是能够流动的水,就必有去处,这是他的机会!对,他要逃走,他不能变成这些心怀不轨的怪物们要挟大妖怪的把柄,虽然作为一块存粮他的威胁力不足,但要真给抢走了,估计大妖怪也是很掉面子的。
敖翦的手指动了一下,虽然就算稍微动一下都疼,但这并不算不能动,只要忍住了就好。但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似乎被忽略了,那群饕餮们似乎早就认定了他虚弱到动不了的情况,把他丢在一边就算了,甚至连平时负责看管他的那头饕餮也没有理会他。
潜流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就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下,敖翦不动声色慢慢地挪了过去,石头遮挡了他,虽然还是能够让那群饕餮看到他的存在,却并不能发现他在干些什么,事实上他们完全不觉得这条弱小的鲛人能干些什么,更不认为他有可能从他们这么多只饕餮的眼皮底下逃走。
敖翦知道时间不多了,等赭鼎睡醒了他们就必须再次出发,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更难逃走。他躲在石头后面双手并用地挖开地上的泥石,虽说不是硬如花岗,但是泥土里面掺杂了不少的碎石,那些碎石像刀锋一样磨砺着他指头间脆弱的薄蹼,那痛楚犹如断指,可是敖翦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继续挖掘。
所幸这座山的泥土非常松动,奋力之下竟也让他挖出了一个洞穴,而此时他的手早已是皮开肉裂惨不忍睹,泥土下忽然“咕噜咕噜”地冒出水来,潜流的力量骤然释放,像喷泉一样从缺口处喷涌而出。
等饕餮们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却只看得见一双蓝色脚“唧溜——”犹如滑鱼一般消失在水泉中。
逃进泉水的敖翦隔着水也能听到地面上的凶兽愤怒的咆哮,到手的猎物竟然逃走了,对于那些怪物们来说是不可能放过的,他们疯狂地刨挖土地,试图抓住逃走的鲛人。
有一只冲得最前的饕餮把地刨出了大洞,勉强看见里面有影子一晃而过,便要探手将那逃走的鲛人抓回来,可不曾想这手一伸进水里,却像被吸住了般再也伸不进去也抽不出来,只得嗷嗷大叫,待他同伴拉住他把手拔了出来。
危急之中敖翦使用了凝水之法,虽说用处不大,但至少可以阻挡一下追击,也就是这短短刹那,便让他得了机会,往更深的水道游了去。入水的鱼那可比地上的鹿要难擒百倍,更可量敖翦逃进的潜流深入地底,他是鲛人不需要换气,而饕餮却是不识水性的怪物。
待敖翦入了潜流,却不防那水流竟如斯湍急,便连他这习惯了海底寒流的鲛人都一时猝不及防,加上在被折磨了一整夜之后身体早已衰弱不堪,根本无法与水流抗衡,像被卷住了往下扯去,脑袋一下子碰在一颗突兀嶙峋的尖石上,顿时眼前一黑,一丝鲜艳的血流从受创的头部蔓延开来,虚弱的身子毫无反应地被生生扯入地底的黑暗中。
且说那群走了猎物的凶兽们几乎要刨开地面去抓那鲛人,谁想还没来得及刨开一爪子,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犹如地龙翻身一般。
凶兽们吃惊地回头,却见此时一头一头跟他们真形相似却因为镌刻之故放大了狰狞之相的地兽从泥土下面爬出来,抖掉了身上的泥沙,外表虽无皮毛但雷云卷纹栩栩如生,更兼表面青铜流华,实令人望而生畏。像永无止境般,放眼远望仿佛犹如军队一般将山岳重重包围。
即使是赭鼎,此刻也慌了心神。
是的,离开三危之前的他确实雄心勃勃。
他在族中虽能力非凡,但那些老饕餮却始终不买他的帐,不肯承认他为族中之首,而那个前任凶王就算不回来,仍然像神明般受族人的敬畏。
他心中一直想着只要找到丹饕,并将之杀死,取而代之成为凶王,而后率领全族,入主中原!
然而这一切却在他看到那头巨大的橘红色怪物与天上双翅应龙恶战连场之际彻底破灭。遮天蔽日、横贯百里的狂风沙祸,无止尽地从地下爬出来的地兽,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老一辈的饕餮说起丹王的时候明明根本不在面前却依然心存畏惧。
只身对付数以万计的人王兵马?他只当是那些老糊涂的吹嘘之言,然当他亲眼目睹之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之感爬上了他的脊梁骨,那根本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力量!
远处龙尾扫裂大地,地兽翻倒天空,别说是接近,就算他已经站得足够的远,甚至身处于十里之遥的山头上,他依然有种马上转身逃走的念头。
他根本不可能挑战这种可怕的怪物!
这种不战而逃的耻辱一瞬间把一直以来的他骄傲彻底打压下去,为了宣泄这种屈辱,他泄愤他袭击了附近的渔村,杀光了所有的人,没想到却碰巧抓到了一个鲛人!一个额头上烙印了凶王纹印的猎物!
他看得出丹王与那条黑龙大斗异常必定受伤疲惫,需得养伤,再说不过是一个鲛人,轻飘飘的一副骨头,连皮带肉也不够那巨兽一口之量,想必那丹王也不会在乎这么一只猎物,所以他将之掳去,并在族人面前吃掉,以示夺其威,代其位。
只要大事一成,他成为新的饕餮凶王,就算那巨兽回到族中,早已一切大定,族人也会听他号令,到时候就算那丹王再是厉害,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举族之力?!
他想的是好,却没想到先是那鲛人不但精明敏锐,脾性更与他外表的柔弱表象截然不同的倔强,甚至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更没有想到那丹饕竟然如此之快就追赶上来!
第四十四章:恶制恶,何镇妖邪唯大凶
地兽无声地矗立,乃有数千之众,然却无半点声息,沉默,不怒而威,仿佛一支纪律森、训练有素的军队。
其目青铜,其心泥塑,无善恶之辨,无退败之念,唯忠诚之心,悍不畏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