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陶亚回答，秦天逃亡似地离开了病房。望着他的背影，陶亚的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了出来。好难受，又变成一个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出了病房的秦天，早因为自己的一番话疼痛得泪流不止。像个孩子一般。

第14章：还原

将整个游泳馆翻了个遍，问了无数个人，秦天终于在馆后的小树林里发现了那两个人——李贺枕在童桐的膝盖上，一只手伸过去轻抚对方的下巴和脖颈，不时还拉过对方的手贴在唇边轻吻。

“疯子……”

秦天空虚地笑起来。

“秦医生？”

“……”

童桐注意到了路灯下凝视着自己和李贺的人，有些不安地僵直起身体。秦天则是丝毫也没顾及两人可能正在进行的谈情说爱，而是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陶亚这个神经病……

[我知道的，阿贺对我的感情，我也想要他的真心。]

秦天缓缓地低头看向李贺，对方却丝毫也不闪躲，而是保持着躺在童桐膝盖上的姿势，回望着秦天。

“疯子……”

“……”

“你这种人哪会有真心。”

很委屈。他为陶亚委屈。

[我知道他想要人安慰，他对我的所有渴望，都只是出于安慰。]

疯子。白痴。笨蛋。傻瓜。蠢货。神经病。脑子里反复地骂着陶亚，一遍又一遍。拳头也不由攥紧了，望着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李贺，秦天猛得就挥了手上去。

[即使不是爱也没关系，他不爱我也没关系……]

可怜的陶亚。可怜的孩子。

“嘭”得一拳正中对方的小腹，伴随着童桐的尖叫和李贺的闷哼。

“秦医生！你在干什么！到底怎么了？！”下一秒童桐就横在了李贺的面前，紧张地伸出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你让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捂着小腹的李贺很快就直起身子，一把扯开童桐，他也向秦天逼近，只是走到一半就被童桐抱住了腰。

“别这样！拜托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我总要知道我为什么要挨这一拳吧？我跟你在一起的事情连这个完全不相干的家伙也要掺一脚吗？！”

李贺揉着小腹愤愤地盯着秦天。他的话没有错，他不可能知道秦天为什么发火。

“不爱的话为什么要在一起？”

“谁说我不爱的？谁说我不爱童桐的？”

“……”

“听好了，我不知道你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跑来这里的。但是我告诉你，我爱童桐，我曾经为了他试图抛弃一切。即使到今天，我也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感情而痛苦着。再说，我和童桐怎么样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既不是他妈，又不是游泳队队员，你一个校医需要管这么宽吗？还是说你看不惯同性恋？”

不是在问李贺爱不爱童桐的，而是问他爱不爱陶亚。如果不爱的话为什么要和他交往，不是不爱吗？但是现在李贺说着另一个话题，或许这个话题正是陶亚所提起的李贺需要安慰的原因。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行，接受了别人的安慰，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陶亚在校医室。”

“你说什么啊……”

“他割腕了。”

“……”

“所以我看你现在最好去一趟。”

秦天将童桐从李贺身边拉开了。

“以后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出现在童桐面前比较好。”

“……”

不会处理感情的话，就干脆地掉头走掉。明知不可能的话，就不要一直想着可能性。

秦天想要守护陶亚。所以本能告诉他，拉开童桐的话，李贺就会回头。最终他看着李贺急匆匆地消失在树林入口，剩下童桐和自己面面相觑。

对方虚脱似地坐回长椅上，眼角渐渐开始潮湿。秦天也并肩坐下来，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像那天在集训宿舍外做的一样。

不想给童桐伤害的。但是对方是陶亚，是让自己控制不了感情的陶亚。

秦天冷静了那么多年，为了母亲压抑了那么多年，还一次都没有遇到能够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做什么的人。对于这种不断涌上的感情，他自己都渐渐地觉得害怕。

最终童桐也走了。他是个比想象中坚强许多的少年，大概也是一个像陶亚一样的孩子。剩下秦天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依旧停止不了脑袋里的混乱。

想回去。回到过去那种压抑却还可以控制的日子。因为现在的生活让他喘不过气，每每呼吸的时候心脏仿佛连着陶亚的一般，跟着他一起疼痛。

翻开手机，秦天摁下了快捷键2号。1号是妈妈，2号是佳喜。

“喂？”

话筒那头传来对方清澈的声音，带着笑意。

“佳喜……”

“嗯，在干吗呢？吃饭了吗？今天要过来吗？”

“……”

“怎么了？”那头似乎听出了不对，语调也沉静下来。

“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15章：错误的开始

“是不是该刮胡子了……”

李贺对着镜子摩挲着下巴颏自言自语。听了这话一旁的陶亚走过来伸出手去摸他的胡茬。

“留着。留着也很帅。”

“看起来不清爽。”

李贺对着镜子不停地转换着下巴的角度，即使陶亚这样说，他还是不喜欢青青的胡茬冒在外面的感觉。透过镜子无意识地望向陶亚，他睁大了眼睛：

“你都不长胡子的吗？”

“别说了，真讨厌。”

“讨厌什么？”

“我也是男人啊，不长胡子多娘娘腔。”

陶亚的嘴巴不自觉地噘起来，看着他这副模样李贺忽然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小小的人。无论陶亚怎么变化，在他心里他都是那个小小的可爱的桃子，每天追着他的脸蛋粉红的桃子。

“身体怎么样了？”

“都好了，有你在嘛。”

李贺抓过他还留着伤痕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陶亚瞬间灿烂地笑起来。这到现在还留着痕迹的伤口，不，也许一辈子都会留下痕迹的伤口，让李贺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从秦天那里得知陶亚割腕的消息以后，李贺急急忙忙地奔到了校医室。看到躺在床上的陶亚之后，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永远都不能从陶亚这里脱身，也永远无法回到童桐身边的现实。

愤怒。对把陶亚变成这副模样的自己愤怒。他除了走到身边小心地搂住陶亚以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反复地抚摸着那单薄的背脊，除了这个，什么也做不到。

“为什么做傻事……为什么啊……”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没有说话，李贺只是更紧地搂住陶亚。即使知道他嘴里的“爱”根本不是真正的爱，即使知道那感情已经扭曲可怕，他能做的也只有守护在他身边。轻轻为陶亚擦去眼角的泪水，望着他红肿的眼睛，李贺感觉到狠狠的刺痛。

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提出交往的话……

李贺一直到初一才被领养。陶亚早在两年前离开孤儿院，剩下他一个人。不过他和陶亚从一开始就不同，他独立坚强，从小就能够独当一面，大概也正因为如此，眼神过于成熟犀利使得前来领养的大人们望而却步，宁可选择陶亚那样看起来乖巧的孩子。

一般情况下孩子越大，被领养的可能性就越低。所以当李贺到了该上初中的时候，也放弃了会再拥有一个家的想法。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只是这两年间他和陶亚不能常见面，让他渐渐学会了羡慕。不是羡慕有父母兄弟，而是羡慕那种不用孤单一人过日子的生活。

但是万事都会有转机，这样的转机就给李贺碰到了。当童桐的妈妈带着童桐来到孤儿院，希望为童桐找一个朋友般的孩子，甚至是一个哥哥的时候，孤儿院的阿姨毫不犹豫地将李贺推了出来。

那是童桐父亲过世的一个月之后，大概还在冲击之中童桐的表情只有茫然和空洞。作为家里的独子的他，虽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却也长着一张单纯好欺负的脸。家里没了男人，作为母亲很担心唯一的宝贝儿子再有什么意外，所以想要找一个能够保护着他帮忙照看他的大孩子。一开始看到李贺的时候还担心身材过显瘦弱的他无法担此重任，单独和院长谈话出来之后，看见李贺自然地为坐在地上沾了草皮的童桐拍去尘土时，她的想法立马改变了。于是那天，李贺开始有了一个像陶亚一样的家。

李贺当然是知道的，自己为什么被领养。孤儿院的孩子一向比外面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们要早熟。但是不再孤单了，虽然身边的人不是陶亚而变成了童桐，也会让他觉得温暖。加上童桐妈妈也是真心疼爱两个孩子，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李贺是幸福的，至少比很快被放弃的陶亚要幸福。

可是问题在于童桐。这个家伙大概是独子的缘故，加上母亲的过分溺爱，使得他更为得大胆放肆。单纯的性格让他直言不讳，水灵脱俗的外貌又让他过于惹眼，导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件在初中以后接踵而至。被学长看上，被混混指定，没有一个月能够安宁。

童桐是个聪明人，即使单纯，却也懂得基本的交际。遇到麻烦的时候，知道用上面的人去压下面的人。但是真的碰上棘手的家伙，也只有依靠李贺。开始李贺是不愿趟浑水的，很明显，他分得清童桐的单纯和陶亚的单纯完全不一样。前者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而后者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收拾烂摊子这种事，他以前没做过，以后也没打算做。但是他知道，至少不能让童桐的脸上留下伤疤，所以遇到要用拳头的事情，他也会将童桐护在身后。

就这样到了初三，本以为能平静地结束——李贺打算考体校，他不打算除了在家的时间还和让他头疼的童桐碰面。一切却忽然开始发生变化。或许因为太年少，或许感情的事情就是这么突然，童桐不知为何就开始对他胡搅蛮缠。开始他忍了，名义上是兄弟，他从来也不想要背上“不伦”的黑锅。但他真的决定甩开这个家伙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了手。那种灼热的感情他从未有过，但却确确实实地因为这个吵闹的人燃烧起来。

想要放手。必须放手。李贺每每看到母亲，都会感到极大的负罪感。于是对自己告诫了无数次之后，他狠心地报考了体校，甚至选择住校，毅然地和童桐分开。如果童桐来找的话，他就会用各种借口躲避。到逃也无法再逃的时候，他抓住了唯一的稻草——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阿贺，到底怎么了？”陶亚从小的时候，就喜欢从背后抱着他。软软的手臂，散发出婴儿的香味，温暖地环上来。

“桃子……”李贺还是习惯唤陶亚的昵称，他再找不到比这合适的水果去比喻曾经那个小小的人。

“嗯？”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仿佛不太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和我交往吧。”

李贺到现在还常常梦到那天的陶亚。他的脸慢慢涨红，真的像个桃子一样。接着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伸出一只手抚平自己眉间的皱褶：

“你会快乐吗？”

“如果有你在。”

自此开始这场残忍的感情。

第16章：回不了头

[我们重新开始吧。]

或许一开始，秦天就没有期待过回答，或者说，那个答案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林佳喜到现在为止都还对自己余情未了，从开始到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没发生过变化，这些秦天都清楚地知道。只是不想失去佳喜这个朋友，同时也同情着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所以他一直装傻而已。毕竟佳喜对他来说是个很特别的过去——他们经历过那么久的爱情长跑，又确确实实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

“秦天……”

第一时间去了佳喜那里，打开门就对上对方美丽却又包含着担忧的眼睛。没说什么，秦天只是伸手抱住了面前的女人。本来那么熟悉的身体，那么熟悉的味道，却在揽入怀里的一瞬间变得陌生不已。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温度，那个瘦弱却柔软冰凉的人。

不是真心的。林佳喜一眼就看出来。和秦天那么多年，她太了解他。可是那种哀怨的眼神，打开门的那一刻显现出的秦天的哀怨的眼神，像是在乞求自己一般。

“好，我们重新开始。”

再也回不去也没关系。受伤也没关系。不想问为什么，仿佛也不能问为什么，佳喜反搂住秦天宽阔的背脊，他悲伤的瞳孔让她在那一瞬间不得不动摇。

可怜的秦天。如果一定要遍体鳞伤的话，就让我们一起好了。

全国大学生田径锦标赛一周之后在明知大召开，秦天也在这天忙得不可开交——作为校医队的重要组成部分，他需要和同事们应付来自全国各地的田径队员的赛前检查。

“喂，你听说没？明知大那个陶亚又自杀了。还是割腕，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是吗？哎哟，这种人究竟怎么能通过田径比赛的？不是说还进过精神病院的吗？”

“田径又不用脑子跑，他的成绩很惊人的。”

“切。说不定跑了一半拿刀砍人呢。跑不过他的都得死。”

外校的几个男生用寒心的眼神讨论着陶亚的事情。体育圈其实是个小圈子，一点点新闻也可以以可怕的速度传遍。

“还是别在人背后说闲话比较好。有时间想这种事，不如想想怎么提高你们的成绩。”

秦天一向温柔，却毫不留情地对着谈话的几个陌生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不由让一旁的护士心惊了一下。

“怎么了，秦医生？”

“没什么。”

“别吓着这些孩子了，他们毕竟才20岁。”

“我哪有吓他们，我只是说事实而已。”

“呵呵。”

护士没再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两声，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留下秦天一个人坐在刚刚几个男孩坐过的病床上。

最近是事情太多了吗？偏头痛的症状厉害了起来。像锥子一般不断刺痛的半边脑袋使得秦天烦躁地用手捶起太阳穴。自从那天和陶亚分开之后，秦天没有再见过他。所以之后陶亚的情况是怎样，和李贺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不知道，或许是故意不去知道。虽然很在意陶亚和李贺是否重新在一起，但是秦天要求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他已经决定脱离那个少年的生活，他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奇怪的感情。

最后一个接受检查的队伍是明知大自己的队伍。名义上是照顾外校学生优先体检，实质上是放在最后才可以更有余地接受全面细致的检查。秦天看着李贺带着队员们一个一个地进入体检室，和他几次目光交汇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一直到最后陶亚才出现，依旧是慢吞吞的样子，脸色虽然没那时候那么苍白，却还是显得很无力。

“好久不见。”秦天率先打起招呼，“身体怎么样了？”

下意识地望向陶亚的手腕，伤痕的部分用黑色的运动护腕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