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绪变化的太快，叫一边瞧着的唐礼两人微讶。

只阿离理亏，讪笑了一下，“我……”话未及说，迎面又是几个雪球接连而至，团团都带上了千狐的巧力，以诡异的旋转和速度奔袭而来。

阿离苦笑，却也不躲开，再一次让这几个雪球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反正也无关痛痒，只是凉了一点罢了。先让千狐撒气才是。

恩，没什么的。

第四十八个雪球从脸上掉落，阿离还是浅笑，慢悠悠的道：“千狐。”

他低头弹去一身雪屑，指尖轻动，雪雪纷纷。

千狐掏掏耳朵，“啊，今天就这样了吧。回去了回去了。”

话未落，阿离已经抄起身边雪人的头，对准千狐砸了过去，“回去？还早呢。”

唐礼望着眼前又是一团混战，和唐希对望一眼，看到唐希眼里的兴味之后更加无语。阿离未免也太……

“啪——”碎了的雪球从唐礼额角掉下去。

“嗵——”唐礼的袍角渐渐浸湿了一小块。

“崩——”唐礼脸上被撞到柱上溅起的雪水落了几滴。

“咕——”英华跟喜乐齐齐咽口水。

唐礼内劲一凝，扣掌一旋，一堆积雪环绕凝聚在他掌心渐成巨大之圆。他冰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在这样的空间里掷地有声，“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唐希掩袖，心底暗自发笑。

只见漫天飞雪，球团乱舞，人影挪动腾移，不见刀光剑影而斗意十足，未瞧血光之险然通身战痕。

“呼，呼……”

几人都是气喘吁吁。

千狐喘着喘着就自个大笑不已，腰都直不起来，眼角甚至泪光点点。

阿离望着她，但笑不语，眼里却是透出了寂寥。

“不跟你们玩了，走着！”千狐一挥手，转身走掉。叉子阿拾摸摸头脸，跟着走了。

唯独唐礼便平复呼吸，便将眼神定到阿离。

许久不曾全凭气力使劲使得这般畅快，以他的体力也觉得有些耗了。但阿离只微微喘了喘就全然无事了一般。

然而不知千狐刚才那笑是勾起了他如何的心思，阿离目光飘忽游离，孤零零站在白雪地里，淡薄的便似要随风散了，忽然就显出些落寞来。

唐礼相当不喜这般的阿离，脱口而出：“阿离……”

阿离笑起来，瞳仁里只映了唐礼一人的影，澄澈流华。“殿下还是赶紧回去沐浴吧，别得了风寒才是。我没事的，殿下。”

语调轻软，呢喃情语般。

唐礼忽觉心头一泓暖泉突突汹涌，瞬让他沉底不起，暗自沉溺。

彷如是那年那月，那人重到了自己面前，浅笑温言，关切怀怀。

轰然炸开。

唐礼不可置信，瞳孔猛然放大，然而旋即猛缩。他掷下一句“你自己也赶紧去清理一番”拂袖便去，再不看阿离一眼，经过唐希身侧时候也是目不斜视，径直而去。

阿离心里发苦，对唐希点点头，也去了。

满庭华雪，又只剩了唐希一人。

“呵……”嘴边白雾凝气，唐希笼笼领口，还是自己一个人啊。

冷风拂过一地乱雪，点点白花又降。

唐希伸出手，有一朵落进了白皙柔嫩的掌心。

又下雪了……

第73章：泉。

暖泉内。

水气蒸腾。

唐礼赤身泡在泉里，长发拢到了前胸，水波上露着光滑的脊背，流畅优美的线条在水雾里隐隐约约。

这是他府内另外引入的温泉支流，与千狐他们用的大温泉不同，是专属于他的浴房，单独建在他的寝间后。

唐礼右手掩面，左臂下垂，手肘以下没在水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脑海里方才阿离的浅笑一闪而过，唐礼的心“咯噔”一下，乱了方寸。

不对！

不是这个！

这应当是些别的什么东西，像被埋藏起来正待破土而出的一些碎片，忽闪忽隐，却至关重要。

困扰着此刻的唐礼的，不是他现在感情的程度深浅问题，而是——他为什么会有这般情绪。

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总觉得自己不该是在想着这些事情才对。

唐礼放下手，闭上眼把自己往水里闷了闷。温暖席卷全身，唐礼不由惬意的松了口气。

怎么又把阿离跟父皇重叠了呢？真是……等等！

唐礼忽然间眼神幽暗。

他对父皇的感情天生就是被强行灌注的思想，无关他自身意志。

也即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对父皇以外的人产生爱慕的心情。

那么，他对阿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礼慢慢的陷入了沉思。

这样说来，他的父皇失忆是失忆，断不可能突然性情大变到这般愚蠢的地步，执着权势，阴郁深暗。

怀疑和不解混着水汽源源生起。

这些事，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唐礼对自己了解颇深，以前做事狠绝的时候，将自己算计进去也是常事。

他又怎么会一直没有想到这方面？父皇转变的太大太多，断然不能用失忆这样拙劣的借口来解释。而阿离的来历不明，举动可疑，也不像是初次见的面的人该有的行为。

难道，当真是自己为了父皇慌张无措到这般无用的地步，还是另有原因？

他一直隐隐有被压抑着的感觉，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唐礼眸色沉郁，浑然不知自己背后那覆盖了整个脊背的黑色蔓藤缠月图在蠢蠢欲动，更有漩涡纹样在这黑色里翻转，将有一些不可知的东西破出这满背的浓重黑墨。

水雾凝在唐礼额前几绺，化作水滴顺颜面滑落，汇于下颔，“滴答”如水，乍然之间唐礼眸光顿黯，便似遭风的烛火噗然熄灭，不复光明。

白茫翩然，唐礼眼底再起波澜，然而却是同唐礼原本的泠然清淡截然不同的诡谲妖娆，衬得水里俊秀清朗的人陡然多了魅惑之色。

“呵，所以说，意志太坚定的人就是麻烦，这都第几次了？又得重新修改暗示了。”唐礼五指虚按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指腹之下稳稳跳动的心脏，“又触动了禁制……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乖乖的按照我的指示，把你这份意志消磨殆尽？”

他眼光流转，温泉啊……

嘴角擒笑，安然入水，指尖流泻出莫名的光，翩跹而起，连成一个个符案，没入唐礼体内。

这是他早就看好的身体，他现在的那副身子也用不了几年了，唐礼这具身子里面藏了他早年无数的心血结晶，皮相又好，体质上佳，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容器了。

他一年年慢慢悠悠的，偶尔想起了就解些禁制，释放一些力量出来，好为将来他的入住做准备。

然而本来，唐礼这具身子与他也不是多么重要，连他的名字也是不记得的。毕竟在这之前，他所培养的容器数不胜数，怎么会在一个唐礼身上过分关注？

然而是未可知，几年前这个唐礼却自行突破了他的一些禁制，力量跟情绪波动之强烈甚至透过他们之间他单方面的连接，直接影响到了他。他这才对唐礼投来了目光。

这一看，便勾起了无尽的兴趣，也让他忆起，这个唐礼原本就跟其他的容器是不同的，也算是他的故人之子。

唐礼的头脑原本就很好，而且那次偶然的冲破禁制让他了解了不少他自己出生的因由，凭借着那些蛛丝马迹，竟然险些就让他顺着他们之间的联系追查到自己的所在。

作为术士，被找到所在可跟寻常人找到藏身之所的意义不同。一旦被术士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只怕是上天入地也难以逃脱术法的追查。

有多少年，没有人能够走到这一步，将要掀起他与世隔绝的那层帘幕了……

固然力量悬殊，可单单就唐礼这一份的才能，他是无论如何也断不会放手了。

然而也因着这原因，唐礼作为容器有着一个最大的弊病在——过于强大的精神力。不将唐礼自身的意志彻底消磨之前，过早入住这身子，后期万一唐礼的意识又出来收拾起来有些麻烦。

他习惯防患于未然，事先解决掉任何麻烦的萌芽。再说了，看唐礼不断在他的多次压制之下挣扎，不断重复，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事。

毕竟活到了这个岁数，再有些能让他开心的事，可不多啊~

——

却说阿离清理完毕，泡了个暖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弄干了头发，望着房内种种精致摆设，转身出了门。

还是先同小礼说说的好，免得到时候要离开了觉得突然。况且，倘这次真的要离开……

然而一路想着想着到了唐礼门前，却被喜乐拦下，道是殿下进了浴房还未出来。

“你们殿下是何时进去的？”阿离微讶。

喜乐回道：“估计有了些时候了。”

阿离沉吟，微微觉得担心，温泉虽好可久待也不是好事，“殿下会不会在里头睡着了，你们还是进去提醒一下，别让他着凉了才是。”

英华稳声道：“公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殿下的性子。我们不说进去，连进浴房的外门的资格也是没有的，倘不是殿下自己唤我们随侍，我们这些又如何能够进去唤得殿下。”

阿离一想也是。

唐礼从来不爱别人的靠近，浴房这样的地方，更加不可能让下人随便接近了。可……

不得而入的阿离离了英华两人的视线，边慢慢迈步边瞅准了周围严守护庭之人呼吸间的交错，趁此旋身一翻，顺着一阵穿堂而过的清风从半开透气的雕窗钻了进去，轻而易举到了唐礼浴房的外门。

“扣扣。”

内中的这个“唐礼”重又把禁制下了一遍，正惬意享受着温泉，得了这么两三声叩门，慵懒应声：“说。”

他听得门外有人略微松气的叹息，接着耳内便入了一个轻柔的男声，如玉敲瓷器，水落深潭，相当的悦耳。

“殿下，温泉泡得太久对身子不好，适当的暖暖就行了。我也有些事想要同你说，这才来唤殿下你的。”

这音色挺不错。即便是阅人无数，也为这把声音略觉舒爽。

是唐礼的男宠？

他浮出个恶意的揣测，邪邪一笑，“进来说吧。”

“诶？”

“进来。”

唐礼挪到池旁，懒懒地靠着，迷蒙着两眼，就着云霞般的眼景，将那从屏扇后款款而出的男子挑眼看去。

隔着水汽隐隐约约的，那似用了上好的云揉捏而成的面容，似扯了雨雾青山而勾的长眉，似鞠了月色泼洒而就的眸色，将满不满的撞进了唐月心底，将他深埋的记忆尽数生生扯起。

“哗啦——”

阿离才转了屏扇出来，就见唐礼猛然蹿出直扑自己，怔了一怔。这一下要是撞实了，且这地有湿漉漉滑溜溜得很，到时一个站不稳只怕他的后脑就得交代了。

然而身子下意识的动作，一把勾住扑撞而来的唐礼，错身一个滑步，避免了直接的冲撞。谁晓得唐礼臂上用力，也是一勾，力量交缠，双双落水，“噗通——”溅起老大的水花。

“噗——”

阿离吐出口里的水，诧异不已，“殿下……”

“是你！真的是你！”

“唔！”阿离的背狠狠撞伤了池边冷硬的石壁，吃痛闷哼。

却是唐礼不管不顾一把将阿离推到池子边，压了上去。双手紧紧扣住了阿离的脸，目光黏着，口里狂喜且喋喋不休的叫着：“是你！真的是你！是你！！！是你啊……”

只瞧得唐礼两只眼睛蒙了水汽也是惊人的明亮，死死瞪住了阿离的脸，两手用力到阿离觉得自己的头不定就在他手里爆开来也未可知，只觉得两颊生疼。

“你竟然真的活过来了，你动了……你终于能看着我了，哈哈哈哈哈……”口里说着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唐礼状若疯狂，大笑不已，笑着笑着眼角不知是水雾凝结还是泪色，映了天光闪闪发亮。

“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了吗？”

指尖顺着阿离脸部轮廓细细描绘，唐礼沉迷于指腹之下的触感，眼神轻柔得像是最深情的情人，便如深潭星海，引人沉沦。

“你竟然真的，能够站到我的面前。”阿离本来也是泡完了温泉，身上发热，所以来的时候穿的也不很厚，又被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唐礼只轻轻一挑就露出了阿离大半个胸膛。他手掌覆到阿离的左胸，慢慢抚摸。

“这里真的在跳动着，这是多么有力的心跳多么让人想要哭泣的声音啊……”脸颊也随即覆上，附耳倾听。

“砰咚——”

“砰咚——”

他所听过的被誉为大陆奇迹的空弦之音，也抵不过耳际这律动啊……

“抬起头来。”低沉的男声，叫唐礼颤抖着，几乎压制不住心底那疯狂的尖叫，抬起头和阿离直视。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人……

他的心之所在，灵魂所附。

阿离美好的唇角勾起微笑，“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

上次见面？那是什么？

唐礼为这一个微笑迷失了心神，只顾着迷的望着身下的人。

阿离轻启唇，中气十足吐出一个字：“滚。”

天旋地转，目眩神离。

唐礼摇摇头清醒过来，最近是有些累了吧，才会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了。

然而下一瞬，阿离的脸突入视线，怔得唐礼浑身僵直。

这是，什么情况？

湿漉漉的白茫里，阿离躺在他身下，衣衫不整胸膛大露显出两抹朱红，湿发乱糟糟在他身下铺成了一墨，星目半开半阖，睫毛一眨就是水泽一凝，侵染出无穷无尽的味道来。

唐礼心里“咯噔”一下，空了。

两人本就相贴，唐礼自己又是赤着身，胸腹相接肌肤相触，丝丝缕缕热气没来由涌了上来。

唐礼自己是怔了。

阿离却也不说话，只是直直望进了唐礼眼里去，确认那莫名出现的“唐礼”的确不见了，这放松的绽开个小小的笑容，两唇开了又合，终究还是没有唤出声来，只是慢慢念了那个他唤了多年的名字。

（小礼。）

近乎叹息。

终于，唐礼动了。

“啪——”

阿离的两手腕猛的被唐礼捏住，按到了地上。

目光在阿离脸上逡巡，最终还是跟阿离对望了。唐礼眸色深沉，心思不明。

旋即低下头，吻住了阿离。

第74章：寻。

阿离唇上湿泽，柔软而温暖，引得人不由步步深吻，不得放手。

唐礼稍稍用力便探舌入口，浅缠深纠。细细麻麻的战栗弥散到身体每一处，由不得唐礼也微微颤抖。

那些快。感似落花微漾，圈圈涟漪层层叠叠开来。

加深这个吻。抱紧怀里的人。这是此刻唐礼脑内唯二的念头。

用力缠吻发出的闷哼，变换角度时短暂的分开而透出的短促呼吸，不断往前逼近抵住阿离而搅动的水声。

唐礼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对这个阿离起了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念头？

他明明就不可能爱上除了唐月以外的任何人才对。只有疯了，只有他脑子坏掉了这个理由，才能让他对自己有个解释。

可是，唐礼却又隐约觉得无所谓，更甚，心下还有着一种终于突破了不可名状的桎梏的畅快之感，淋漓尽致，直下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