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眼 下——宁不笨
宁不笨  发于:2012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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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不废话么,瞎子就不是人了?”宣宁对他的反应很无语。

江磊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不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么,我以为你这么斯文一人不该跟我们似的出一身臭汗。”

宣宁知道他没恶意,也不再纠缠在这事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包间,都是年轻人,气氛理所当然的活跃起来。江磊对宣宁还算照顾,没让其他人灌他的酒,只在喝了一圈后象征性的敬了他一杯啤酒。

宣宁当然不会拒绝,大大方方的一口气喝完。

“够哥们!”江磊乐了,亲亲热热的搭住他的肩膀,“我说小宣啊,之前那些不好的事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哈!从今往后,也算是兄弟了!有时候一点小事情,动用林大老板未免太麻烦,你也可以找我嘛!”

宣宁答得干脆:“那行!”反正现在先答应再说,至于到时候找不找你嘛,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江磊就喜欢他的利落,眉开眼笑的拍拍他:“哎,咱们这个讲习班已经完了,你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正好我也是!我老头目前还只要求我把这个结业证弄到,我应该可以好好的玩一阵了。小宣,你要没事的话,也多来找我哈!一个人玩多无聊啊!林大老板日理万机的,总不可能时时都陪着你吧!”

宣宁却摇了摇头:“你是空了,我可还有事做呢。”

“什么事呀这大热天的非做不可?”江磊撇嘴,“在家待着多凉快,就是我们出去找地方玩也可以找舒服的地儿啊!”

好在他不仇富,要换一人只怕恨不得把这小子扁一顿吧!真当他不工作就有钱从天上掉下来?这些话宣宁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因为他也的确不是工作,而是……

就在讲习班快要结束前的那天晚上,他接到了辜拙曾老先生的电话。老先生洪亮的声音透着爽朗:“小宣,课快上完了吧?都有什么收获?”

“收获挺多的。”对辜拙曾老先生,宣宁也十分的想要亲近,“明天课程就全部结束,还要发结业证书。”

“那正好!”辜拙曾呵呵一笑,“就从后天开始,每天你从早上就到我这来,更深入的学些知识。”他说的语重心长,“别以为从讲习班毕业就了不起了,那顶多算是知道了皮毛,在鉴赏这条路上,你还嫩得很!就是跟着我学了,也未必就老道了。不过总比知道皮毛嘛,要好那么点。小宣,你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学,脚踏实地的学!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谦益帮你的心意。”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每天的时间仍然不是宣宁自己的。

“重要的事。”宣宁避重就轻的说,不想让自己与辜拙曾老先生之间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

“算了算了!”江磊打了个酒嗝,转个身拎起酒瓶找其他人拼酒去了。

侧耳听着包间里闹腾成一片,不停的有酒瓶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笑闹和叫喊都肆无忌惮,宣宁微微笑着,渐渐的出了神。

是不是……如果十岁那年没有生病,眼睛没有瞎掉,父母就不会争吵不休,不会感情破裂到非离婚不可?他现在还是一个健全人,能看到光,能看到与别人一样的世界,能去念中学读大学?也能像江磊他们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打闹,开玩笑吹牛皮,闹得不可收拾了回家自然有爸爸妈妈帮着善后?不用去适应盲人黑暗的世界,不用读盲校,不用总有抓不住明天的危机感逼迫自己学这学那,不用当一个按摩师?

呵呵,都不过是假设……从来都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小宣?”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磊醉醺醺的又转了回来。他纳闷的瞪大眼,几乎要凑到宣宁的脸上,“你……你怎么哭啦?”

哭了吗?宣宁后知后觉的抬手摸脸,果然摸到了一点零星的湿意。他愣了愣,发现自己或许对于父母,也并不是真像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毫不介怀。

将纷杂的心思按捺下去,宣宁若无其事的回答:“大概是想到大家要分开了吧。”

“嘿嘿,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江磊得意洋洋,“来来来!再喝一杯!”醉酒的人力气就是大,一下子就把宣宁的杯子给抢了过去,片刻后塞回来,“喝!”

宣宁起初以为是酒,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估计江磊最后还是想起来不能灌自己酒,竟然给他装了一满杯的甜汤。这家伙!好笑的同时,刚才的低落也一扫而光,宣宁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直到回去家里,四周猛地安静下来,被压抑住的情绪才一股脑的重新涌出。他关上大门直挺挺站着发了会呆,小时候的记忆竟然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

就连林谦益他也没有告诉过,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他一家人。他记得在房间里帮妈妈挽毛线球,还记得笨手笨脚地帮爸爸刮胡子,记得在沙发上对妈妈撒娇,还记得在阳台上被爸爸领着认识花草……可就连那几盆据说生命力顽强的花,也早就干枯死掉了。

宣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慢慢走到卧室墙里的架子前,凭着记忆摸上去,摸到的却是温润的瓷质弧面。

他这才想起那一次这里早就换上了那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

第四十九章:哭了(二)

那之前放在这里的盒子去了哪?当时……

宣宁努力的想了一会,记起他应该是把盒子递给林谦益让他随便找地方塞起来了。那林大哥会把它放到哪?他踮着脚把墙上的架子摸了一遍,原来那只盒子就在旁边的一处空当里紧紧塞着。

要把旁边的东西都扒开才勉强抽出来,铁制的盒子有一点份量的往下掉,宣宁赶紧用两只手抱住。接着他怔怔地想了一会,总算想起这只盒子是什么样的。

那还是在他没有瞎的时候,爸爸给他买的嘉士利饼干的盒子。这种饼干是圆形的薄薄一块,吃进嘴里甜甜的,咬一口又脆又香。

早就不知被放到哪的回忆突如其来的汹涌而至,宣宁咬了咬牙,把手缓缓伸到盒盖前面,想要把它打开。

已经能摸到盖子了,他却又犹豫起来。

为什么要打开呢?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当初把它们一股脑装起来的时候,不是早就下定决心扔到一边了么?

可是想缩回手指,宣宁做不到。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叫:打开,快打开!

他突然万分后悔今天为什么要答应江磊去聚餐,如果不是去了那里,他就不会忽然想起这些一点也不该想起的事情。

迟疑了很久,宣宁还是将盒子打开了。

其实,还是不一样了吧。至少现在的他,想看也看不到了。只能用指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碰上去。

照片是放在最上面的,硬度比下面的东西要大一些,只有薄薄的一叠。都是什么样的照片,宣宁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都是和父母在一起照的,地点不一,有在家里的,也有在外面的。再下面是一个软软的本子,宣宁想了一下,记起这应该是自己小学不知哪个年级的作文本,里面曾经写过的一篇作文叫我的一家。至于作文的内容,他也早就忘的差不多了。继续往下,他摸到是卷成卷的纸,比一般的纸要厚而且硬,是以前在学校得到的奖状。

都是很零碎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他也早就不再拿出来,连想起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起。可是当打开的时候,那些被强迫放弃的记忆,却奇迹般的全数回归了。

他还记得被爸爸妈妈带到公园里玩的情形,记得午后灿烂的阳光,记得动物园里自己递给猴子的花生米。他还记得写作文的时候写错了几个字被妈妈手把手的改掉,那时候妈妈的笑容好温柔。他还记得拿到三好学生奖状的那天,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时,爸爸妈妈骄傲又喜悦的目光……

全都只是回忆罢了。

宣宁的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想不到……都还记得很清楚嘛。

是啊,都还记得。

真的一点也没有怨恨过吗?真的那么平静吗?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最开始的那一个多月里,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可是他无法责怪父母,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好好照料自己的,只是开始的小裂缝渐渐衍生成难以弥补的矛盾。每次争吵,爸爸妈妈都是避着他的,他知道有时候自己过去了,他们会马上停下来,爸爸会重重叹气,妈妈会抱着他哭。父亲的叹息和滴在脸上母亲的泪水,比什么都更烧灼他的心。

也许在那个时候,被夹在中间的自己,就清楚的认识到,他已经没有权利让自己还停留在小孩子的身份上了。

想要把东西放回去盒子里,一低头,感觉有什么砸在手背上,宣宁才又一次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么眼睛坏了,泪腺却没有坏呢?眼泪来的让他措不及防,止都止不住。他并不认为自己生活的很辛苦,可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就是觉得鼻子酸得不行?

或许仅仅因为,从未诉诸于口的委屈,从来都没人知道的难过……在一个人的夜里,总会变的再清晰不过。

******

“宣宁?宣宁?”

林谦益敲门敲的急促又大声,惹的对门的住户探出头来看了一下。大概是看到这个人穿着打扮并不一般,加上他叫出了宣宁的名字,对方只是问了一句就缩回去了,甚至没让他小声点。

“你确定宣宁在家?”敲了好久都没能得到回答,林谦益还是把老康叫了上来。

老康很肯定:“在,底下的人看着他回来的,之后肯定没出去,要出去的话我们不会没发现的。”他偷偷打量着林谦益的脸色,在心里咋舌第一次看到老板急成这样。

林谦益的眉头打成个死结,他本来是打电话找宣宁吃晚饭,电话却始终都没有打通。开始他没当多大的事,他知道宣宁中午是去和讲习班的朋友吃饭了。尽管很不想让别人看到宣宁的好,林谦益却心知肚明,让宣宁多交些朋友,尤其是同年龄的朋友,绝对是好事。可是一个电话不通,两个电话还不通,甚至过了好半天打都没人接,他就无法不急躁起来。

宣宁的生活圈相当单纯,至少在认识自己以前,绝对是很单纯的。当然现在他不敢保证了,至少长谷川那帮人的打算,林谦益还没有完全摸透。可是也没有理由,能在自己派过去的保镖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啊。他打了电话给老康,老康问过后给出的答案却是宣宁早在下午就回来了,并且一直没出去。

难道是生病了?虽然宣宁的身体一向不错,但那回突然的昏倒也让林谦益不得不重视这个可能性。可据老康说,宣宁回家的时候是好好的,似乎不舒服的几率也不大。林谦益思来想去,最终不放心的匆匆结束会议,赶了过来。

眼下门都敲不开,林谦益不急才怪!他放下手,没有犹豫的对老康说:“你的人里有会开锁的吧,叫他来开门。”

“是,老板。”老康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当即就把人喊过来开锁。

等门锁刚被弄开,也不管他们要怎么善后,林谦益就冲了进去,“宣宁?宣宁?”客厅里没有,房间里……“宣宁?”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抬起手的时候忍不住有点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其实是相当陌生的,可是林谦益无暇思考更多,触碰到的身体是很正常的温热,才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轻轻推了一下宣宁,漏出来的侧脸告诉他,对方现在不过是睡着了。

头搭在膝盖上,两只手紧紧抱着自己,全身都恨不得缩成一团。

虽然看起来脆弱的不像是平日的宣宁,还是让林谦益终于松了口气。他凝视着宣宁的睡脸,宣宁显然睡的正熟,这么大的动静都浑然未觉。他想自己该责备他如此不警觉的,可是在看到那张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格外苍白的脸色后,所有的念头都飞快的一扫而光。

只剩下心疼。仿佛有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在心脏上面来回的摩擦,钝钝的,却又无比明显的昭示着疼痛的存在。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和电扇,宣宁的额边全是汗。即使这样,他还是睡的很熟。仔细观察了一下,确信宣宁没有生病,林谦益不想打断他的睡眠,可又不能放着他在地上睡。就算现在是盛夏,坐地上也容易着凉。

他弯下腰,缓慢的试图把手臂插到宣宁的胳膊底下,将他抱到床上去。不是没有想过要探究宣宁情绪反常的原因,可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机会。

但在将宣宁抱起的时候,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他腿上滑下去,林谦益不可避免的看了个正着。

铛的一声,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那只盒子!

林谦益还记得这只盒子,那回帮宣宁放瓶子的时候,他就有点异样。当时他只知道里面装了些不硬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的。现在盒子半空着,有的东西还在里面,有的东西却散落在地上。

目光没有目的性的跟了过去,照片,软皮本,还有……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奖状,林谦益心里又是一痛。

他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宣宁会是现在这么脆弱又难过的样子。他从当初的调查里知道宣宁的所有事情,自然明白宣宁有多坚强。可再坚强,却不表示宣宁真能够对过去无动于衷。

林谦益想把那些东西捡起来仔细看一看,就感到臂弯里的人动了一下,接着是细细的声音响起来。

“嗯……嗯?林,林大哥?”宣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马上就知道抱住自己的是林谦益。

“是我,你刚才在地上睡着了。”林谦益的声音柔柔的。

糟糕,他的鼻子好象又酸了起来。以为自己的情绪早就收拾好了,宣宁刚想张嘴说话脸色却忍不住变了。

下一刻,他就被林谦益的双手一带,鼻尖撞到对方微带汗意的胸前,然后有只手轻轻的拍打在后背,林谦益的声音柔和的真叫人想滴下泪来,“想哭的话就大哭一场,声音多大都没关系,林大哥不会笑话你,嗯?”

“……嗯。”他再也压抑不下去,在林谦益怀里号啕大哭。

第五十章:师从辜拙曾(一)

被林谦益送到辜拙曾居住的小区里的时候,宣宁估计离八点还差一点。他正想下车,手才刚触到车门把手上,就被另一个更大的力道往相反的方向扯去。紧接着整个人撞在另一个人怀中,属于林谦益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包裹而来。

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似乎那天在林谦益的怀里大哭一场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很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越来越频繁的肢体接触,宣宁也渐渐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但是……他撇嘴,不代表也察觉到这一细节的林谦益,就该更变本加厉的对他搂搂抱抱啊。就比如现在,明明他都该下车了,可实际上却被紧紧禁锢在林谦益的双臂之中。

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更亲密的征兆,只是默默的抱着,宣宁的耳朵贴在林谦益胸前,能听到属于对方有力而坚定的心跳。

离和辜老先生约定的时间已经没差多久,再磨蹭下去,第一回来上课就迟到,可不是宣宁想做的事!他埋在林谦益的胸膛前,瓮声瓮气的说:“林大哥?放开我吧,再不放就要迟到啦!”

“我不放。”谁知林谦益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简直就像小孩子故意同大人反着来一样嘛,默默在心里给予评价,宣宁感到头发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压了下来,软软的部位应该是林谦益的嘴唇。只是发梢被碰到,就让宣宁忍不住的心跳加快,“别这样啊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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