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道：“将那药丸喂给他。”

韩歧丝毫不犹豫，方要掰过他的肩膀，就被唐青然一胳膊打了过去，韩歧皱眉，身上虽然并不觉得疼，但心中却说是不是滋味，唐青然回过头来眯着猩红色的眼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喃喃道：“阿岐？”

韩歧轻声道：“是我。”

此刻谁都知道唐青然已经走火入魔了，人群中立刻有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落剑山庄的人战战兢兢的走过来拖了张翰的尸体，蒋若清心道这人怕是真的没了神智了，对韩大人都下得了手，若是当真惹怒了他，指不定就要全部丧命于此了。

韩歧见唐青然面上戒备之色退去，这才轻轻握住他的手，唐青然的手冰凉冰凉，韩歧的心猛然一缩，紧了紧手，道：“我们回去吧。”

唐青然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茫然道：“回去？回哪里？”

韩歧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唐青然僵硬的身子慢慢的变得放松下来，这时候韩歧举起手来，朝着他脖子上猛然一砍，唐青然登时眼前一黑，朝前倒去。

燕凌紧张道：“你做什么！”

韩歧道：“他此刻连我都辨识不清，如何吃下药去。”他从袖中取出方才燕凌交给他的药丸，掰开唐青然的嘴唇喂了下去，他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心道若燕凌当真要害青然的话，那他就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眼见唐青然吃下了药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韩歧才稍微放了心，他打横抱起唐青然，对对面的数百人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唐青然因为走火入魔杀了张翰，此为他个人所为，与六扇门毫无关系，若要报仇，等讨伐结束之后我们一并做个了断。”他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道，“只是我倒要看看谁有能耐动我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似是熟睡的人，嘴角露出笑意来，心道，这下自己恐怕是在武林中站不住脚了。

他回头对白骞道：“对不住了。”旋即展开身形，朝着东南方向掠去。

——

燕凌看着他们远去，对众人抱拳道：“接天涯上见。”说罢和白骞一道紧跟韩歧而去，温浅浅道：“这几人定是一起的，没想到这便是大邺朝的六扇门，竟然与那邪门歪道交好至此。”

南山派代掌门孙演道：“他们不过几人，我们几百人竟然还畏惧么？这不是丢了武林正道的脸么？更何况还有一个林盟主。你们不觉得我们其实是被他们玩弄在手心里了么。”

蒋若清沉下脸色道：“代掌门此话未免太过绝对，现下我们并不知道六扇门同青玄门的关系，又或者仅仅只是他们私人交往，你也看到了，他们两人关系本就不简单，而且——”他环顾了众人一遭道，“现下我们群龙无首，没法子拿出个统一的意见来，青玄门又几次三番挑衅，若在这样下去……”

苍松老人道：“正是，蒋掌门年纪虽轻，但却心思沉稳，不如由你来带领大家，山下还有许多人未曾上来，我们一并前往接天涯。”

殷小惠捏了捏他的手，他们八月就要完婚，任谁都是自私的，蒋若清道：“小可年纪轻轻，江湖资历不足，实在不敢僭越。”

推来推去，这个武林盟主的暂时位置还是交给了苍松老人，他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也活够本了，便为苍生送了这条老命也无妨。

三天之后韩歧和唐青然来到了接天涯下的小镇，两人甫一入镇，就引来无数目光，原因无他，只因唐青然那一头雪发。

三天前韩歧抱着唐青然离开了落剑山庄，立刻下山找了客栈和大夫，只是虽然找了大夫但那大夫医治得了走火入魔之症，就在韩歧差点赶去长安寻找二哥莫凉迹的时候唐青然却忽然醒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好了许多，却时不时的咳出几口黑血来，仿佛的了什么痨病似地，而更让韩歧揪心的是，第二日醒来，侧目看去，身边人那原先如瀑的黑发竟然一夜之间变的雪白。

他心疼极了，唐青然却挑起发丝神色淡然，甚至还有心情调笑两句，第三日两人也终于是磕磕绊绊到了小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又小又破，韩歧同唐青然还未进去，就见段天誉从房内奔出，那一双墨黑的眼中满是震惊，问道；“青然，你这是怎么了？”

三日未见，竟满头鹤发。

唐青然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意不在意，苏红娟的眼睛在唐青然身上转来转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韩歧便转开话题，对方祺道：“静之，我们要上山了，你和一梵——”

方祺打断他的话，道：“我也要去，我不能让他死，我要见他一面。”

方一梵冷着一张脸，这孩子自从那也真相揭穿之后就开始奉行‘沉默是金’原则，这么久韩歧就觉得没有听他说话超过十句。

他忽然怒道，“爹爹，我陪你这么久不是要看着你去丧命的！”

方祺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始终都是我的孩子，我看着你长大，你已经可以自己生活，可是我的时光却一直停在二十年前，受尽折磨，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你应该为我高兴，一梵。”

他再也不是那个扑在一梵怀中哭诉的爹爹，也不是软绵绵好欺负的‘包子’，他的眼中异常坚定。

他说：“有人曾经告诉过我——有些误会若是当时不解开，那日后明白了也是枉然，因为时间没有等你，我现在才明白，有时候亲眼看见的亲耳听见的都有可能不是真的，铭远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那么我为何不去努力，不去争取，当年他对我那么好，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若是他势必要送命了，我就陪着他，碧落黄泉，永生永世。”

方一梵便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却无比忧伤，他要的终究是逆天的，是得不到的。

天犹可胜，而人心不可违。

唐青然道：“段叔，有人上山了么？”

段天誉脸色一肃，道：“我先前去探了探，接天涯上并未将什么埋伏，一片寂静，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韩歧道；“燕凌和白骞来了么？”

段天誉摇头道：“不曾见。”

韩歧沉吟了片刻，说道：“燕凌给青然的药暂时还未看出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唐门主的人。”

段天誉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只不过——”他顿了顿，道，“恕我直言，虽然我与门主是换命的交情，但是我却不能保证门主会信任我，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唐青然道：“言下之意便是你也不知道那个燕凌是什么来头？”

段天誉道：“属下惭愧。”

韩歧道：“林子哲呢？”

段天誉道：“也不曾见。”

几人相对无言，只觉得其中越发的复杂起来，林子哲下落不明，白骞和燕凌也不见踪影，韩歧心想不出一天，苍松老人便会率领群豪攻上山来，虽然青玄门是朝廷据点，但为了稳定大局，平稳人心，朝廷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同武林正道正面对上。很有可能作壁上观，看杨叶和唐铭远之争结果如何，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将此说为是内部争端，任谁也无可奈何，对朝廷来说只要能为自己用，杨叶比唐铭远差不了多少。

段天誉见两人面色沉重，说道：“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从那里上山，去看看情况。”

唐青然道：“此事不可拖延，我们即可便走。”

韩歧侧首道：“若是身体不适，切记不可勉强。”

唐青然嘻嘻一笑，抬起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韩歧举起袖子，擦了擦，唐青然立刻皱了脸不高兴，段天誉咳咳了两声，要说让他看男女亲热什么的那倒也无所谓，这是面前两个男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其冲击力足以让在座几人瞎了眼。

因为事态紧急，几人随便用了些饭菜便跟做贼似的偷偷的溜上了山。

段天誉一路引着几人，那是一条隐在大路一侧的小径，被长草遮盖的几乎看不出那是一条路来，几人快到了接天涯山顶的时候，段天誉忽然嘘了一声，找了大树和石头藏在了后头。

接天涯本就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山上景色秀美但却路途崎岖，珍禽野兽遍布，是以没有经验的猎户农人也很少山上，这时候正是正午，这里却连太阳光都找不到，凉森森的，韩歧伸手将唐青然拥住，果然就觉他身体冰凉，唐青然却不安稳，推开韩歧，反手将他给搂在怀里，一双手不老实的摸来摸去，苏红娟红着脸转过头，段天誉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韩歧反手点了唐青然穴道，低声道：“再不老实，扔你出去探路。”

唐青然用内力重开了穴道，动了动手脚，道：“雕虫小技。”说完看着韩歧的侧脸，又忍不住凑上前来。

韩歧心道这人今天怎么满脑子有的没得，难道走火入魔之后便‘兽性大发’了么。

第五十九章：尾声（二）

过了不久，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悄声低语，几人点点头，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

果然，带头的便是那苍松老人，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走了这许多的山路竟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

几百号人渐渐地全部聚集在了青玄门紧闭的大门口，偌大的庄子却寂静的仿佛连生气都没有。

外面瞧着是这样，里面却并非如此。

唐铭远站在卧房内，全神贯注的看着屏风上栩栩如生的人儿，嘴边噙着一丝微笑，他用手轻轻拂过那容颜，低声道：“静之，这么多年竟然忽然得知你的下落，我真是高兴，你同青然在一起，这是缘分吧。”

说完，他又自嘲道，“我们缘分太浅，太浅——”

林子哲从侧屋绕过，笑道：“唐叔，现下杨叶集合了几乎过半数的人在后院，你打算怎么办？”

唐铭远却不答话，眯着眼睛将将屏风彻头彻尾的看了个遍，好似多看几眼那上面的人就能活过来似地，良久，他挥挥手，便过来两个婢女，小心翼翼的将那屏风反倒折叠起来。

唐铭远看着她们，低声道：“真是为难你们了。”

那两人动作一之滞，却不说话，手底下麻利的动着，唐铭远道：“收拾完了，就出去吧，杨叶虽然心大，倒也犯不着将这里的人尽数杀光了。”

他说完低低笑了下，又对林子哲道：“你呀，为我做的也够多了，我真是沾了青然的光，不过这么多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林子哲道：“也不尽然是为了师弟，你曾经同师父是至交好友。”

唐铭远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孩子，先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吧，不用担心我，我还要活着见一见我那个记恨着我的儿子呢。”

林子哲也学着他的模样低低笑了两声，唐铭远忽然好奇起来，说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子哲就算是为天山派报仇也是将许多无辜的人拉了进来，将来日子势必不好过。

林子哲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人去哪里都是活。”

唐铭远赞同道：“是，我半死不活的过了二十多年，才发现曾经觉得可以付出生命在所不惜的事情许多年后瞧着都挺没趣的，倒不如不要挣扎，走一步是一步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他说完，就见那两个婢女已经将屏风放在了地板下面的暗格中，他道：“我也要出去见见老毒物去了，你从后面绕过去吧——”

“不过，你那小情人倒是和孟宇在一起。”他补了一句。

林子哲似乎早就知道，笑道：“强求不来，强求不来。”

唐铭远整了整衣服，迈步出了卧房，卧房外头是一个大殿，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阴暗森凉，林子哲打了个寒战，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窜了上来，他按照唐铭远说的方法，从大殿西边的一个暗门中走了出去。

唐铭远出了殿，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杨叶的人，他笑道：“好大的排场。”

杨叶冷笑道：“排场不大如何恭迎门主大驾。”

唐铭远‘恩’了一声，似乎真当这是迎接他的仪仗一般。

杨叶不怕唐铭远，虽然他的武功比不上唐铭远，但是他自持人多势众，心道就算是再如何了不起的人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如何抵挡的了这么多的人。

唐铭远道看了看站在杨叶对面的其余三个长老和若干弟子，冷笑一声，心道这些人有几个又是真心要帮自己的？他的心腹留了不过二十余人，其余等人这些年来均是慢慢移到了浮华宫。

他道：“外面可还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的瞧着我们呢，你莫非是自己也不想活了么？”

杨叶道：“这个您老可不必操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青玄门内乱，造成此番大祸之人——”他笑着看了唐铭远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得意道，“自然是要死的。”

唐铭远笑了笑，似乎度量极大根本不予计较，他道：“可惜可惜，我还不准备陪你一起去底下，我还有些心愿未了。”

说道最后声音越发低了下来，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台阶上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半空中两道交错的人影，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楚。

杨叶一边接招，一边笑道：“不愧是门主，您的武功我真是望尘莫及呐。”

他朝下一招手，身子一退，众人便一拥而上，箭矢暗器应有尽有。

这时候就见一道黑影窜来，替他当下大部分的暗器，唐铭远道：“走了做什么回来？”

林子哲道：“我怕将来浮华宫不收我，先讨好唐掌门比较实际。”

唐铭远也同样穿着一身黑，那时候方祺说他穿黑色最好看，最有气势，这么多年来便也没有几件其他颜色的衣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此刻那黑色的袍子上有大半已经被血迹给染成了铁锈的颜色，反观林子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而杨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唐铭远缓了一口气，道：“杨叶有九成可能同外面的人合计上了，你先走！”

林子哲道：“不成，我要带你出去。”

唐铭远道：“你这个小兔崽子，留下才是麻烦，你走了我自有脱身的法子。”他大刀一挥，砍下了一人的胳膊，凑近林子哲道，“你若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我那密道里头可是只容得下一个人。”

林子哲看了他一眼，虽将信将疑，但却再无其他办法，此刻三为长老同杨叶的人大的昏天暗地，几乎将后院的土都染红了，若是再不走，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可以活着出去，他点头，抽身离去，没走几步，就见一人挡在面前，正是孟宇。

林子哲道：“我不杀你，滚。”

他说的平静极了，语调也没有太大的起伏，似乎是有些累了，侧目看了下静静站在一边的乌潜，只觉得这一片混乱中，那人安静的站着，分外的好看。

他想，还是活着好哇。

要是活着出去，他便找个能一辈子一在一起的人，住在人不多的小镇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孟宇道：“恕难从命。”他受了杨叶的吩咐，帮了唐铭远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不管是那几个长老，那些门内的弟子，还是曾经的林盟主。

林子哲挑眉一笑，道：“哦？你这么想死么？那我便成全了你吧。”送上门来的‘情敌’他不杀简直是太对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