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歧面色很严肃，唐青然时不时看看他在做什么，然后继续和周围人客套，心里却想韩歧那严肃五分是真的，五分可是假的，也不过是为了公事公办，装个样子罢了，不过这么想着心里有痒痒起来，这样的阿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林子哲呷了一口茶水，打趣：“唐大宫主，想到什么了？”

唐青然神色坦然，传音道：“床。”

林子哲自叹不如，赞道：“宫主竟然学会了这么一门高深的功夫。”

唐青然道：“前不久去天山的时候偶尔得到了窍门。”

林子哲转着手中的杯盏，不知道在想什么，段天誉和苏红娟站在唐青然身后低声交谈，方一梵和方祺两人似乎也在说着什么。

韩歧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唱诺声音不断，转眼间偌大的厅堂里面就有百十来人，而院落中还不计在内。

他终于觉得无所事事，起身往白骞方向走，很明显，那些打探的好奇的无聊的目光随着他一直到了白骞跟前。

他说：“你凑什么热闹？”

白骞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韩歧才看清他手中握着一把杏仁。

白骞说：“我可不来瞧什么热闹，我年轻的心早已经被时间抛弃了。”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说，“跟他一起来的。”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踢踢蹲在地上砸杏壳子的燕凌，“去办正事。”

燕凌往他手里放了一把杏仁，环顾了四周一下，说：“可是我想看看热闹。”

……

韩歧原本觉得两人的穿着打扮很像黑白双煞，现在看来倒像是游手好闲二人组。

燕凌对韩歧拱拱手说：“许久不见了韩大人，最近过的可好？”

韩歧点头，“不错。”

而且看起来他们过得也很好，细细想来，这段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骞了，而现在看起来，他们过得也很好。

燕凌说道：“这里有最好的云石，有最热闹的场景，还有最美的女人。”

韩歧便知道他这次来的目的，“云石？”

燕凌点点头，夸张道：“韩大人可不能断了我养家糊口的路子。”他瞧着白骞一眼，耸肩，“他可不好养。”

韩歧不可置否，倒是白骞好奇的问：“最美的女人？”

燕凌朝他眨了眨眼睛，说：“没有你美。”

白骞的拳头朝着燕凌的肚子狠狠的招呼了上去，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听别人称赞自己美。

燕凌揉揉肚子，解释道：“落剑山庄庄主杨百河的妻子温浅浅二十年前可是江湖一枝花。”

白骞嗤笑，道：“二十年前，那现在已经成了凋谢的花了。”

燕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非也非也，如今也还是风韵犹存。”说完又补充道，“中年之姿堪比玲珑少女，这才叫做真的美。”

白骞撇嘴，往嘴里扔了一颗杏仁，对韩歧说道：“你家相公这次有什么打算？”

说完，他利落的往后一缩，韩歧的拳头堪堪从面前拂过，他道：“你真是太闲了，白统领。”

白骞一脸找到知音的模样看着他，“对，太闲了。”——自从不用抓不怪盗小燕子开始，他彻底清闲了下来。

韩歧道：“你挑的是最清闲的官职，大的盗窃案除了你身边这个很少有人干。”

燕凌翻了翻白眼。

韩歧问道：“你们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白骞双眼炯炯有神，“蜀山剑侠派。”

这回轮到韩歧翻白眼了，心道这人撒谎也真是不打草稿。

这时候从内室走出一中年男人，那人温和的笑着，额头皱起几道皱纹，看起来很是慈祥，这个人便是落剑山庄的庄主杨百河。

杨百河的出现让喧闹的大厅渐渐安静了下来，韩歧对白骞使了个眼色，白骞微微点头找了个地方坐下了，杨百河和身边的人低头交谈了几句，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然后复又调整了表情，对众人道：“各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如今青玄门屡次挑衅，已经害的我们失去了许多好孩儿，在下凭借着多年来在江湖中的薄名召集大家来此，为的便是替天行道！”

底下传来一片叫骂和附和声，唐青然勾起嘴角，冲林子哲笑了笑，眼神一挑，示意——都是你干的好事。

林子哲却什么话也不说，整了整衣衫，等杨百河下来之后他被几人请了上去又做了一次‘激情澎湃的演说’

内容也不过是青玄门做了什么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武林正道要如何如何，唐青然凑到韩歧身边低声说道：“阿岐，我们这次完全看热闹如何？”

韩歧说道：“你是指林盟主的事情？”

两人个子心知肚明，唐青然矢口否认，“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韩歧冷哼了一声，说：“我觉得这次没有那么简单。”

唐青然也安静了下来，说道：“我总感觉我爹会出现。”

韩歧下意识的去看站在桌旁的方祺，就见他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一梵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似乎又回到了许久前相处的模式。

他问唐青然，“你认为方祺和你爹爹会如何？”

唐青然想了想道：“还能如何，要么相濡以沫要么相忘于江湖。”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韩歧一眼，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欣赏方祺，凭他爱了我父亲二十年，虽然其中误会重重，但是都没有阻断他的感情。”

韩歧‘恩’了一声，兀自沉思去了。

林子哲的‘演讲’完毕，韩歧侧头一看，原先乌潜坐着的地方空空如也，再一看，燕凌也同样不在。

他心中一突，只觉得头疼无比，大约是自己心中作怪，总觉得遇上乌潜就没好事。

这时候忽听大约是后院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韩歧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就是想什么来什么，唐青然低声说：“你信不信，这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他话音刚落，就见周围陆陆续续倒下了许多人，有人大叫，“茶水有问题。”“有奸细。”

韩歧之前喝过水，唐青然也喝过，林子哲更不用说，就连乌潜也曾经掀起黑纱啜了两口水，那白皙的肤色和小巧的下巴还曾引起过许多人的注意。

然而，除过目前不在的乌潜，他和唐青然都好好的。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杨百河指挥着庄中的人往后院赶去，一部分未动过茶水的人开始将中毒的人从地上桌上搬到房里去，蒋若清擦了一把汗，意味不明的看了韩歧和唐青然一眼，只是遇上韩歧的目光之后再没有回过头来。

韩歧作为六扇门的捕快，自然要干到爆炸地点，杨百河见他过来，面色沉重道：“这里是我的陈列室，许久不曾来过了，我方才进去看了一下，原本从关河运来的云石不见了。”

韩歧皱眉，道：“不会是小偷，可有伤亡？”

杨百河道：“惭愧，伤了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这个火药威力很大。”

韩歧环顾四周，周遭树木已经尽数连根拔起，草地上蒙上了一片灰尘，就连空气中也还弥漫着尘土呛人的味道。

他说：“冲着这次讨伐大会来的。”

杨百河道：“韩大人的意思是青玄门的人？”

韩歧排除了林子哲的可能性，毕竟若真是他在复仇的话，那么没必要造这么大的声势，不过，他倒是觉得唐青然所说的青玄门长老杨叶的可能性更大些。

迷尘中忽然有一抹黑色以极快的掠过木质二层的环廊，往西边去了，韩歧眼睛微眯，脚尖一点，追随而去，杨百河随后跟去，却被一只手拉了过去，他武功很好，只消看落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就能知晓，然而此刻他的手却无法动弹，只觉得浑身的内力都仿佛通过自己的身体被那个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抽走了，他几乎连动都动不了，心下骇然，只觉得今日自己必定是要交代在这个邪门歪道的功夫上了。

这时候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说道：“杨百河，鱼盟主在地下等着你呢。”

第五十六章：混乱

杨百河浑身一震，颤声道：“原来是你！”

林子哲微微一笑，道：“你这些年来过的一直都很好，这已经是一种宽恕了，但是你曾经欠下的债可是要还的，几年，几十年，都会有人惦记着。”

杨百河嘴唇微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遗憾的合上眼睛，自嘲道，鱼盟主，到地下我欠你的便悉数还与你。

实际上当年杨百河还未如现在一般在江湖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过是受了那些人的唆使，然，这终究是他错了，他的手上还是沾满了天山派弟子的血。

身体往后倒去，他脑海中出现了那血染的冰，那凛冽的风，还有一张张坚毅和不甘的年轻脸庞，最后是他妻子绝色的笑容。

一切都将化作一杯黄土，陈年旧事，挚爱情深，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子哲看着他缓缓倒下，方才扔出去的迷雾烟花还未消散，人群依旧慌乱，他从怀中掏出一朵紫色干枯的弓腰放在杨百河的胸口。

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问：“见到他了？”

乌潜拉下那面罩，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炸掉了这个地方，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林子哲笑了笑，那笑容在白色的烟幕中显得很不真实，他在乌潜眼中从来都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有时候无赖有时候强势，但是这个男人却从来不示弱，他是个内敛的人，从来都只穿黑色的衣服，不若唐青然那般耀眼，但若细细品味，才能发现他身上诸多的光华。

就如同不曾打磨过的美玉，只是这般耀眼的人，却毁在了复仇上面。

林子哲叹气道：“想走你便走吧，我倒是也没有理由留着你。”

这一身叹息，带了许多寂寞，林子哲在呛人的灰尘中淡淡的回想，他终究又要错过一个人。

乌潜起初并不相信林子哲会这么简单的说要他走，他以为林子哲带他来这里是因为用的着，然而他也只是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炸药，林子哲要杀杨百河的方法有成千上万中，但是他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做的这么麻烦。

然而，林子哲带着淡淡苍凉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却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自嘲道自己真是犯贱，难道这么些时间受制于人竟然就放不下了么，他复又摇头，这断然不行，他同林子哲本无交集，一个是邪门歪道，一个是武林盟主，就算他要留下来，他也不会同意。

而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不平等，林子哲也曾经明确表示过，对于他，也仅仅是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乌潜蓝色的瞳孔中带着笑意，他说：“那后会有期。”

他转身，毫无留言的离去。

白袍白烟，黑发如瀑，宛如仙人下凡。

林子哲留恋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过头来，看着渐渐变得清晰的天空，心道，这天空的颜色终究及不上那人眼中的色彩。

唐青然站在远处看了许久，见乌潜离去，这才走过来，打趣道：“师兄，我可是托你看住他哟。”

林子哲笑道：“他如今早已经不想救活那人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人……”

唐青然笑了笑，道：“师兄曾说这世上美人多的很，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这句话我便要原原本本还给你了。”

林子哲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唐青然说：“这事情了结了，你便同我一起去浮华宫，那里头的美人儿你每天换一个都保准没有重复的。”

林子哲无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这话我可要原原本本的告诉韩大人去。”

唐青然本想大笑，但一想如今这个场合这若是笑了，怕是要引起公愤的，他刚想问韩歧去了哪里，就听有人大叫道：“啊……来人快来人，杨庄主死了！！！”

此时院中的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毕，而大厅中茶水中的迷药本身下的分量就很少，大部分人已经醒来，林子哲瞅着杨百河的尸体，那尸体静静的躺在他的脚下，很快，周围便积聚了许多人，唐青然忽然觉得不妙，传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子哲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容却让唐青然心中隐隐发寒，这时候几个上来查看杨百河伤势的人摇头道：“全身内力被吸干，这等古怪的法子定是那邪门的青玄门干的。”

林子哲忽然轻笑两声，只是这两声已经让许多人心中疑惑大起。

就听林子哲道：“杨百河是第四个。”他低头看了一眼，慢慢说道，“张鹤、纪云、徐瑾怀。”

五月的微风吹过，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崆峒派弟子这才惊觉掌门徐瑾怀已然不见了踪影。

林子哲道：“全部都是我杀的。”

底下一片哗然，个个面上带着愤怒和恐惧，那些中了迷药的人虽然都已经清醒，然而却是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林子哲微笑道：“那迷药可不是白下的，各位觉得如何，味道还好么？”

周围一片叫骂声，他却觉得没意思透了，仇报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做呢，他用了许多年查处了当年的主谋，然而，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却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无聊透顶。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林盟主，我姑且再叫你一声盟主，你可否告诉我们，为何要犯下如此大罪。”

唐青然循声望去，那人便是苍山老人。

只是他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思去管周围到底有多少人，他唯一盘算的是自己能有几分把握和林子哲活着出去，而如今更是不知道阿岐去了哪里。

似乎事情越发的不顺起来，他还想同阿岐说这次要全做一个看热闹的，他也知道林子哲是要将那几人尽数杀光的，却不想他竟然会这样做。

而一开始，只怕那落剑山庄召开的武林大会便是林子哲授意，否则就算杨百河在江湖中再怎么德高望重，也不能越过盟主而商讨如此讨伐之事。

原来，林子哲早就盘算好了一切，唐青然心中越发自责起来，若不是他心中只惦记着阿岐，那林子哲的那些心思他也能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林子哲道：“我带不知道报仇雪恨什么时候成了大罪了。”他大笑大声，眉宇间尽是戾气，“我师父鱼玄机二十年前死在这些人手下，而他们为的不过是一本可笑之极的武功秘籍，杀了我天山派几百人。那血染的冰山可以作证，这笔仇恨，如今我也不觉得畅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谁敢说我做的错了。站出来让我看看。”

他傲然站立，周围一片寂静，他复又笑道：“我只杀了他们四个，而我天山派几百人的命，谁来偿还！！！”

他眼中露出几分痛苦来，那日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那日无数师兄弟妹永远埋葬了冰冷的雪下，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名头。

他问：“武林正道这许多年来藏着这么多的蛀虫，你们却不知道，我查了这许多年才将其中真相查出，如今，尘埃落定，有人要我的命，便拿去好了。”

他说完静静的站在原地，唐青然手按住剑柄，蓄势待发，却听林子哲传音道：“青然，你走吧，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

唐青然不为所动，林子哲轻叹一口气，道：“想我曾经还那般喜欢过你。”

唐青然一愣，万万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林子哲道：“只是都过去了，喜欢过或者爱过又能怎样，过去了便淡了，慢慢的也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