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老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身漂向地宫正中摆放尸体的那座平台，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跟我来吧，我们边走边说。”
事情既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三人当然是果断跟上。
“这个地方，存在了不知几千万年，也吞噬了无数高手的性命……包括我在内。”明华老祖自顾自地向前漂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但他仍然很注重“待客之道”——清和他们三人踩着飞剑缓慢跟随，所过之处幽蓝液体纷纷排开，仿佛分波逐浪一般，再不需要他们祭出法宝了，单从这一点来看，眼前这人暂时还算友善。
“刚刚跌落进来、身死魂消之后，我的意念浑浑噩噩，全然不知今夕何夕。后来汲取了这幽蓝液体中的某种能量，我竟又逐渐清醒过来，以这种半魂半鬼的状态存在着，也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探索这里的奥秘。”明华老祖带着三人漂到地宫正中，指着平台上的那具尸体，说：“如你们所见，这里的一切都跟它脱不了关系，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吧，它是一只……上古大妖。”
三人定睛看去，只见平台上的尸体八成类人、两成类兽：从五官到身躯都跟常人殊无两样，但它头生独角、手足皆呈三指爪状，显然并非常人，看起来还真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大妖。
“前辈的意思是，此妖即是此番奇祸大乱的始作俑者？”道玄真人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具妖尸，沉声道：“前些时日，这里的蓝液涌上地表，裹挟了上千法宝，将全天下修真者的注意力都引至附近，之后又借上千妖魂之力大开杀戒……种种乱象令人无所适从，前辈可否为我等细细解释一番？”
“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太多，只是凭着数百年的观察有了一些头绪。”明华老祖低低一叹，面露怜悯之色，道：“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妖魂作乱不过是个开端——这大妖的最终目的只怕是重现上古妖族称雄天下的所谓盛况。”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伏拜在地、老实乖巧的笨牛，“这是你们的灵兽吧，看看它的状态，你们大约也明白了？现如今这大妖只是一具尸体，已经能让有主的灵兽改换门庭、视它为主了。更遑论不久之后，这大妖将会以魂体的形态复生，似妖魂那般寄生法宝、不死不灭，而后号令天下妖兽，重启人妖两族的大战……至于那上千妖魂，只能算是它的先锋军吧。”
道玄真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急道：“可有法子阻止这场天大的浩劫？还请前辈不吝指教！”
“我与你们同属人族又分属同道，自然会全力相助。”明华老祖的表情无比正直，义正言辞地回应道：“我有一秘法可以对付那些肆虐的妖魂，虽然仍旧杀之不死，却也能将它们长期囚困起来，令它们再难作恶。至于这具大妖尸首，待会儿你们离开的时候将它一齐带走，没了这幽蓝液体的滋养，大约能延缓其魂体复生。”
听到这里，清和眯了眯眼，敛去了眼底暗藏的那几分嘲讽之意。道玄真人倒是没有多想，大喜道：“前辈既已有了章程，那可真是太好了！”
明华老祖抚了抚长髯，颔首笑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把囚困妖魂的秘法教给你们……”说着他顿了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续道：“哦对了，按照规矩习惯，你们还是先发个心魔誓言吧，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保证不用此类法术做有违道义之事、譬如说反制于我即可。之后你们大可自行做主，将我这秘法传于天下修士，以解我人族大难……嗯，且莫忘了，还要让习练者同发此誓。”
不等道玄真人开口，清和便眨了眨眼，用一种富有年轻人活力的生动语气说道：“前辈真是好生厉害，竟有秘法能囚困妖魂！可否先让我们开开眼界？”
“那有何难？”明华老祖爽快一笑，抬手施法，一条泛着金光的长绳从其掌心蹿出，一甩一抖，径直朝清和捆来！
姜皓川面色一变，猛地跨前一步挡在了心上人的前面，当那金色长绳捆上他身的同一时间，清和也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掌下灵力涌动，法术将发未发。
明华老祖颇为诧异地来回扫视着清和他们夫夫俩，抚髯笑道：“别紧张，我只是展示一番，这法术名为囚魂金绳，可禁锢魂类鬼类……只要你们各自发个心魔誓言，我便立时将此法术印诀告知尔等。”
清和脸色微寒，以目示意着姜皓川身上捆着的金绳，“还请前辈先行收手。”
“你们小俩口感情倒好。”明华老祖嘿然一笑，说：“让他多体验一下也是无妨，我又不会害你们。快发誓罢，学了法术速速离去，省得让世人多受妖魂荼毒。”
清和冷哼了一声，掌心灵力一吐，只听“嘭嘭”两声，姜皓川身上的金绳应声断成几截——及至于此，清和仍不罢手，他反手一挥，困神锁魂链直扑那明华老祖，速度如光似电！
在心上人出手的同一时刻，姜皓川默契十足地附和道：“想用一个破烂法术赚我们的心魔誓言？先来尝尝困神锁魂链的厉害吧！”
明华老祖一个不查给捆了个正着，他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不过只在眨眼间便又恢复了和善。更有甚者，这明华老祖的透明身躯陡然消融，化作液体脱出困神锁魂链之后才再度凝聚……“这是做什么，大家分属同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我对你们确实是毫无恶意，一心只想化解人族的厄难啊！”他显得有点不高兴，但神情中却带着一种长辈斥责晚辈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很是不错。
然而清和身为大师级的“表演高手”，哪会吃这一套？他翻手取出焚天日月环，一环护身、一环出击，半点不留手，似笑非笑道：“崇明派的明华老祖？真是笑话，你这张脸分明属于凝光宗的璇光老祖，还当本座不认得你？！”
当年莫成渊屠灭凝光宗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课的，一应太上长老的画像都被他收集在手。眼前这老鬼因为是个透明发光的魂体，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清和还有些不确定，干脆就将计就计地陪着对方演演戏、套套话——直至这老鬼开始不依不饶地催促他们发心魔誓言，这场戏便也演到头了。
清和既已出手，姜皓川和道玄真人当然也立时跟上了，三人的法宝一齐扑向那老鬼，幽蓝液体也重新涌向他们，清和不慌不忙地用一枚银环暂护三人，指挥若定道：“阿川用四象剑阵困住他，师父用‘金钟破晓’那一招！”
“好！”姜皓川和道玄真人齐声应道，三人合力之下，那老鬼也急了，喝道：“都住手！这其中有大误会，你们不顾天下万民的福祉了吗？”
见三人恍若未闻、攻势丝毫不慢半分，老鬼既惊怒又无奈。他却也知道清和才是三人之中真正做主的那一位，便放软了语气，对清和说：“我知道你是魔道至尊莫成渊，我也知道是你屠灭了凝光宗……可是我都变成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复仇之念？之所以要隐瞒身份，就是怕你们多想啊！为了区区私仇而连累天下人受难，枉为人乎？！”
“区区私仇？呵，你若不是在凝光宗灭门之前就落到此地做了鬼，怎会不来阻我？既如此，你还能知道我的名号、认出我的法宝，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清和微微一哂，先前这老鬼还说“好几百年没跟人说过话了”，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老鬼无言以对，只能转移目标、看向道玄真人，“玄机掌门，你宁愿与魔头为伍，也不肯信我么？我一心为人族打算，此心可昭日月啊！”
“你说的话，我还是相信一部分的。”道玄真人抖了抖眉毛，给了老鬼一点希望，又立马打破，“只可惜我更相信我的老朋友，他是天底下最狡猾的人，你竟敢在他面前玩把戏，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你们！”老鬼勃然大怒，四周围的幽蓝液体也随之暴动了起来——战况越发激烈，但双方都在僵持。
话说这老鬼的攻击方式其实很单一，暂时来看，他最厉害的招数就是控制幽蓝液体。老鬼施展出来的其它法术威力不大，花样也是乏善可陈，根本威胁不到清和他们三人。唯一的问题是清和他们暂时也找不到消灭老鬼的办法，明明已经打散他好几次了，偏偏对方在转瞬之间又能凝结出一副新的透明身躯，跟妖魂一样难缠。
既然如此，清和便趁着这段时间套这老鬼的话、以证实他的许多猜测，“我灭了凝光宗的事，是不是那个自号督天帝君的尸宗余孽告诉你的？然后你们就合力把我引到这里……还说你没有复仇之念？”
老鬼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清和的脑海瞬间闪过很多片段，从那张引他到此的上古残卷，再到“拖他下水”的那股怪风，还有自承亲眼见他步入绝地的督天帝君……种种种种，豁然开朗。
“玄机门的道凌你大约也是认识的，他哪有那个本事引动这些幽蓝液体爆发，分明是你干的好事吧？给世人送来这么多法宝，你果然是一心为人族打算！”清和一边寒声喝问，一边猛烈攻击，“看来我们之间当真有天大的误会，那就是……你把我们统统当成了傻子！”
老鬼“嘻”了一声，不再摆出那副正气浩然的表情，也没有否认清和的指控，而是森森笑道：“莫成渊，你是千百年来唯一能从此地逃生之人，看来并非侥幸，而是当真厉害，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
姜皓川和道玄真人听闻此言，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表情，然而清和却说：“多谢夸奖，你能害我一命，才是真了得！”姜皓川和道玄真人的心态立时转换为义愤填膺，出手更加狂暴了几分。
“我只是占了有心算无心的好处，若论真本事……即使我不想承认，也确实比你差了几筹。”既然已经坦白到这份上了，这老鬼便也干脆放开了说：“事到如今，我还真是有些后悔了，如果我没在二十多年前狠狠地阴了你一把，此时我们或许可以联手对付上古大妖……之前我说的话半真半假，但关于大妖复生一事却绝非妄言……哎，好教你们得知这大妖的厉害，多少年来，修真界的渡劫修士基本上都折在了这里，就没几个成功飞升了的！”
说来也巧，老鬼的话音刚落，旁边平台上的那具半人半妖的尸体就忽然间动了一下！
108、大妖
一具躺了或有几千上万年的、传说中的大妖尸体忽然动了起来，饶是以清和他们三个人的胆量，也不由得心下微悚而警惕倍增——这是真正的古尸复活，还是凝光宗的老鬼在玩把戏？
在清和他们充满怀疑的目光中，老鬼的反应大得夸张，他的表情远比凡人见了鬼还要扭曲一万倍，只听他不可置信地喊道：“怎么会、它竟然真的醒了？不……苍天亡我！”崩溃地惊叫了几声，老鬼的身躯“哗啦”一下散成了无数水滴，瞬间融入四周围的幽蓝液体中没了踪迹。
“……”姜皓川和道玄真人都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而清和则是眉心微蹙，蓦地觉得有些不妙——除非那老鬼的演技忽然飙升了几十倍，否则对方的反应如此自然，流露出来的绝望和惊恐应该都是真的。想想看吧，一个之前还在跟他们拼演技、讲故事、过招斗法以及说谎话的老鬼，霎时间就被那大妖尸体的一个微小动作吓成这样，以保险起见，他们是不是也该“走为上策”？
只可惜到了这个时候，清和他们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灌满幽蓝液体的地宫陡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脚下平整的地面骤而起伏，化为无尽的荒野；眼前的画面扭曲旋转，耳边的喊杀声越发清晰，天幕之下，硝烟处处……
这是幻阵！真实无比的幻阵！
夹杂着浓重血腥味的热风扑面而来，吹起了清和的衣袍，他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数万修真者正跟漫山遍野的妖族交战，双方打得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一个手执狼牙棒的修士被一只飞在空中的巨型黑熊一掌拍到清和的脚下，骨头碎裂的“喀拉”声听得人头皮微麻，浓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从这修士的嘴里涌出，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周身宝光流溢的清和，诧异不解道：“兄弟，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开杀啊！”由于伤势严重，这人的话语颇为含糊不清，但即便不是因为伤势的影响，这人说话的语调也带着一种古怪的口音，完全达不到“字正腔圆”的标准……
这是时光划下的巨大鸿沟，眼前的这人，还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上古修士！
不过清和却是没有闲暇去感今慨古，他收拢手指，紧紧地握住焚天日月环，跨步迈过脚下伤重的“兄弟”，往不大引人注意的战场边缘冲去……他自然不会应邀参战开杀，当务之急是寻找破阵的契机，否则时间长了，他亲爱的夫人和师父只怕要糟！
幻阵一起，原本正跟清和并肩作战的姜皓川和道玄真人双双没了踪影，想来他们也已陷入了幻阵之中，正在奋力挣扎……身为一个阵道大师，清和很清楚这幻阵的奸险之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环绕周身的灵性宝光绝对不能停，否则下一瞬间，他们肯定会泡在幽蓝液体中绝望而死！
这还远远不止，身陷在上古人妖大战的战场之中，处处都是危险：法术的波及、妖兽的攻击，简直是避无可避……
要知道，幻阵里的攻击虽然大多数都是假的，即使打在身上也不一定会有事；但少数的那几道真的就足够要命了，尤其清和他们正身处于幽蓝液体的包围中，万一被别的攻击引开了注意力，一不留神被幽蓝液体沾到，那就真的完蛋了！
更可怕的是，幻阵之中的真真假假哪有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痛楚有可能会是幻觉，自己身上的伤口其实是假的；还有可能，麻痹才是真实，受伤将死亦不自知！
对于阵法小白来说，这样的情况太要命了，灵力会被耗光、意志会被磨平，甚至连思维和记忆都会被搅乱！
所幸以姜皓川和道玄真人的修为，在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那么轻易被迷惑的，意念和神念的感应最难被混淆，只要坚守本心，再多的幻象也是浮云。
事已至此，清和只能尽力加快破阵的速度，并暗暗祈祷自家夫人和师父不会被幻阵所迷惑了，要不然……他实在是不敢、也不忍去想象那般严重而可怕的后果。
——话说究竟该如何破此幻阵呢？一般来说，幻阵的破解契机是挺有规律的，大抵上都在于“真”和“幻”之间交联的那一点，只要找出来，也就差不多能破阵而出了。
“这一点”可以是法阵的基石、阵旗，也可以是布阵者的肉身所在，还可以是法阵的实际边缘：眼前的无尽荒野和壮观的战场显然不是真的，他们身处的地宫本身并没有这么广阔的面积。
对付这样的“视觉欺骗”，一味朝某个方向猛冲是没用的，因为方向感也会被搅乱，还有幻术和转移法阵的配合，足以让人不断绕圈而不自知。
这种时候，只有实力才是最可靠的。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清和挥手放出六七条火龙扑向各个方向，再翻掌一压，又使出一招声势浩大的紫火地狱——对付一般的幻阵，这样强力的法术带起的灵力漩涡已经足以动摇法阵的根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