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棋逢对手 下——殷无射
殷无射  发于:201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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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空气都仿佛含了淡淡的苦涩。

终于,顾老爷子扶了扶额,淡淡道:“说说吧,你们心中都属意顾疏咯?”

一位老人知道他性子硬,一时半会儿放不开手罢了。只轻轻搭了一句,“你觉得呢?我们说出花来都不算,他是你儿子,你最该了解他的为人。”

顾老爷子这回索性苦笑,揉着眉心沉沉叹道:“我从前只当这孩子不缺手段,但与沈倦那个绵羊性子的儿子掺和一处,缚住手脚,舍不得动刀子。”他闭上眼,“谁知被缚住的哪是他啊?!可惜了沈倦那孩子。顾疏对他用情不浅,仍下得去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只当殷朝暮心善,顾疏会为那人裹足不前、束手束脚。却原来自己这个儿子从没有软肋,就连心上人都能利用,这份剑出无回、不碎不归的狠绝,才真正令他身为人父的寒了心。

进来的两位老人跟他多年共事,也不接话,只道:“老伙计,你何苦忧心小辈的事?我只看见大公子于重重阻碍、势力交错之中仍进退自如、纵横捭阖。因势利导、借助一点芝麻大由头,铲除对手杀出一条坦途,如入无人之境……阿禺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若没有顾疏,他行事洒脱,当断即断,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你看到了,阿禺明明是正统继承人,暗中还有你扶持着,仍被整的丢了位置,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比的?”

他摇摇头:“这件事我们虽也存着私心,但顾氏交到顾疏手中,我们放心。人老了,总想过几年舒服日子,有顾疏在,能保顾氏在你我儿女辈,仍倒不了……”

另一位老人家也插口道:“他锋芒过厉,虽不至被殷家那孩子绊住,多少也还是存了顾虑,否则光凭阿禺那两下子,嘿,撑不到这时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能搅动港岛风云几十年,已是福分,该服老啦!”

“顾疏……那小子心性坚定,魄力非凡,就连殷朝暮也只能稍稍牵制,不足以改变他心意。唉,我只担心顾氏交到他手里,我们就再难插手!罢了,以他能耐,顾氏不难再上一个台阶。我不求了……”

只是他这大儿子阎王手段,殷家小儿却是慈悲心肠,眼看着顾疏一步步运筹帷幄杀伐果断,越来越像当年的沈倦。他怕闹到最后,重演了当年沈殷二人的覆辙……

若最后能让顾疏牵绊的人都没了,再无顾忌的赌徒会做出什么举动?顾氏会不会被他一手倾覆?都难说……

如今顾疏羽翼已丰,就连顾氏内部开个会,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顾老爷子投下弃权的时候,脑海里闪念的,是殷朝暮病愈后仍日益苍白的脸色,以及顾疏淡淡站在走廊处,平静地说:“有我在,暮生他死不了。”

但愿……那孩子能活久些。否则顾疏没了挂碍,顾氏就彻底是他手里的一盘棋,那时候顾氏会怎样,他想都不敢想。

……

在陆维死后半个月,事情终于落下帷幕。顾疏亲自出手,为殷朝暮查明整件事情:何玉成因上次比试失利,心怀恨意,故意设了圈套邀殷氏参加新项目投资。他原本只打算将殷氏套牢再临时撤资退出,不曾想牵扯进人命,弄巧成拙,最后连自己也赔了进去。同时,顾氏继承人原先呼声最高二公子顾禺也因此被降职,一月后将前往法国监管子公司,期限一年整。其余责任人处分不等。

一场棋,布局者最后反被砍了助力,最大的赢家却是谁都不曾防备的顾氏弃子。谁输谁赢,几家欢喜几家愁,殷朝暮都不放在心上。即便何玉成连带何氏都受到沉痛打击,可失去的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

天意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终章

接到顾禺电话,是在一个午后,当时顾禺去法国已属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殷朝暮一连被串儿小病拖住,等接到消息,却已尘埃落定。

他之前跟顾禺通话,对方欲言又止,只当是竹马顾忌自己健康状态,不肯畅谈。也曾偶尔兴起想与好友聚聚,都被顾疏皱着眉温言劝止。那位只须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回来:“若还想活过三十岁,就听我的。他又跑不了,等到了春天,把身体养好再聚。”

只怪他被陆维的死打了个措手不及,大病初愈又拖累了行动力。到最后,殷朝暮竟仅能赶上送自己青梅竹马上飞机。

顾疏胜券在握,也不小气,放他一个人去飞机场送行,自己稳坐顾氏顶层——他此时已然坐在了最顶层的办公室中。虽然名义上只是替了顾禺担任新的顾氏副总,但谁都清楚,顾老爷子名存实亡,副总便是顾氏新任掌舵扬帆之始!

他说:“估计顾禺也不愿看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殷朝暮叹口气,转身离开,顾疏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叮嘱了一句话:“速去速归。”

殷朝暮进了机场就往闸口走,顾疏派来的司机追在后面寸步不离。

“阿禺!”

顾禺身上装扮不再是之前那嚣张土气的黑西服深墨镜,反而换上一身透着些书卷气的藏青休闲风衣,肩上半耷拉着斜背包。听见殷朝暮喊声,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

土豪阔少的花花公子做派收敛许多,乍一看,仿佛谁家外出求学的体面学生。

败在他哥手下,还是如此干脆利落的过程、如此灰头土脸的结局,往日里嚣张惯了的公子哥儿显然吃到教训。顾禺此番败走国外,被他哥一番敲打只能暂避锋芒。他能屈能伸,豁达不羁,心里还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周身自有一番潇洒风度。

见殷朝暮面露感伤,这位败军之将反倒朗朗一笑,浑不在意地开口:“顾疏难道又欺负你了?跑过来给我摆这种难看的脸色。”殷朝暮心中别离之意更重,摇头道:“没有,他对我很好。我是觉得你就要走了……”

顾禺一手搭上他肩膀拍了两下,微笑说:“别,您悠着点说话,我还没死呢,大少爷就不要哭丧着脸了好么?我都要上飞机了,看你这样,难受。”

殷朝暮勉强笑笑:“好好的,怎么你们突然走的走,散的散了呢。就我最倒霉,被一个人留下来。”顾禺原本相当于发配出境,殷朝暮担心他多想,故意开玩笑自嘲。

顾禺笑了一会儿,拉着他往一旁的落地玻璃窗走过去,顾疏派来的司机紧张地跟过来。顾禺冷笑着一眼瞪过去:“盯这么紧?嘿,有必要么,老子已经被他捏在手心里,还要怎么玩儿?”

那司机也很为难,搓着手:“二少爷说得太严重了。我们副总只是担心殷少身体不好,怕再出什么岔子,您看这……”

“咦?原来我猜错了啊。我还以为是他担心老子把暮暮拐走呢。看来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嗯?”顾禺吊着眼角,眸子里划过嘲讽的光泽。殷朝暮知道他此时看顾疏各种不爽快,抬手阻住两人争执:“你放心,顾疏要怪你,就让他直接找我来说。”说完严厉地盯了顾禺一眼:“有意思么?他又不是顾疏你迁怒他?为难一个外人,你什么时候水平降到这种层次!”

顾禺抹了把脸,苦笑着退了一步,拉着殷朝暮走到一旁。那司机之前得了殷朝暮保证,不再纠缠。

“是我这些天心情不好。暮暮,我也是担心你。”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觉得自从陆维出事后,顾疏处理我和何玉成,未免也太迅速了吧?”顾禺低头勾了嘴角:“快的好像早有准备一样。暮暮,我对他的了解比不上你,这里面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更清楚。”

殷朝暮看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外面一架架泊着的飞机。“你想说什么?”

“我哥么,我是真怕了他。这么说吧,你一直防着他,对他戒心极重,这点我还看不出来么。那这一次为什么会放任他、甚至支持他进入检查组?”殷朝暮眸色转深,顾禺已接下去说:“当然是因为陆维出事太突然,你大恸之下心绪不稳,病体难支,于是他顺水推舟替你分忧,这才出手的,对不对?”

“不错,他趁我骤逢打击,反应不及,将你挤出顾氏中心,确实做的有些不地道。”殷朝暮已经明白顾禺要说什么。果然,顾禺一挑眉,反问道:“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一面稳住你,一面却以此为契机顺势而为布下杀局……这不是抓住你心理防御最脆弱的那一点狠狠利用,是什么?他也太会挑时间了!偏偏在你判断力最弱的时候提出帮你查……暮暮,我承认,或许他确实把你放心上。但连这种时候仍不忘借势达成自己目的人,他给的爱,你确定自己真的能接受吗?”

殷朝暮垂着头,嗓子眼儿发紧。顾禺一看,再接再厉:“还有,你真当他与陆维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提起故去的陆维,顾禺神色也低靡了许多:“还记得最初那件麻醉海鱼的事么?何玉成在他面前设局,不啻于班门弄斧,他真的没有察觉?顾疏若一心照顾你和殷氏,你至于被何玉成那么个小角色暗算逼迫,不得不当众焚鱼才险险摆脱困境?先是何氏在顾家的电台负于你殷氏,之后又是殷氏声名受损,兜兜转转几个回合,哪件事没有他插手?到现在唯有顾氏被摘了出去,真正获利的是谁,难道你还看不清楚?!”

殷朝暮嘴唇发干,闭了闭眼。

“我知道你那堆鱼是陆维决定买的。”顾禺垂下眼,声音轻飘飘的:“陆维一心崇拜顾疏,又认定他不会害你。只怕你的陆小维傻乎乎的,早就被顾疏掌控了。他暗中借海鱼的小事削弱殷氏、何氏,与处置我的手法不正是一脉相承?找个小小由头,手腕腾挪,便能不动声色斩落对手于马下、收获百倍利益。”

殷朝暮脑里千百个念头在转。但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缓缓道:“小维已经故去,再追究他到底是我的人、还是顾疏放在我身边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顾禺深深呼吸,冷笑道:“既然你一心维护他,那好,这一页就揭过去。我只告诉你,当初何玉成送给我报告,本来应该由顾疏批的。那时你刚动过手术,他‘恰好’要照顾你。亏我当初单纯地以为他是排斥我和你见面,才将这堆活儿推给我,其实他早就发现这里面有问题!故意送我个错处,顺便避开这烂泥潭,借着照顾你的空档讨你和伯母欢心……”

“暮暮,你只看见他天天陪着你,背后顾疏用了多少心思,你猜得到么?若是爱人一举一动都藏着你不知道的深意,这样的爱人,你敢守下去?还不如不要!”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旁栏杆,说:“我就要走了。估计没个十来年他不可能松口放我回来,等我能回来时,却也没了意义。这番话我本不想说出来给你添堵,只要你自己觉得快活,那又有什么相干?”

顾禺把头低下,认真地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可我还是有点妄想。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轻轻摸了摸殷朝暮的头,道:“我订了两张票。如果你后悔,就跟我去法国。我虽然斗不过他,但也一定护着你,不让你受欺负。”

殷朝暮蹙起修长的眉锋:“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法国?”

顾禺凝视着他双目,微笑道:“嗯。你从前不是一直跟我说以后结了婚做我邻居吗?你可以在法国娶个漂亮的妻子,我也找个人安定下来,到时候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带着妻子和儿子散步。噢,我还可以养一直狗,我记得你很喜欢大型犬,这不是你最向往的生活吗?没了顾疏,你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已经没机会了。”殷朝暮笑道:“他不可能答应的。”

“我知道。”顾禺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点怅惘,带点彻底放心的洒脱:“所以我说了让你娶妻生子只是个妄想。”

殷朝暮顿住。

顾禺接着摆正脸色,浪荡的纨绔子弟露出少有的温柔表情。殷朝暮迟钝地发现他与顾疏其实很像,尤其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都非常静:“但想要带你一起离开,却是说真的。”

殷朝暮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夸张地打趣他:“今天是不可能了。你去了法国找个漂亮点的姑娘,结婚时我一定去。”顾禺眼望过来,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调笑回应。殷朝暮沉默许久,随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闷声说:“说起来,你身边那么多大明星小明星的,不带上一两个走?”

顾禺摇头,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下子,手劲儿格外大。回答的声音却极为轻柔:“没有想带上的人。我想带上的,不跟我走。”

殷朝暮哽咽道:“别揉,小维之前就揉过我的头,结果那家伙不够义气,话都不说一声就把老子一个人扔下了。”

顾禺低声凑近了劝他:“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殷朝暮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也不适合玩儿伤情,帮顾禺把风衣理了理,顾禺一颤,扭过头不看他泛红的眼角。殷朝暮很快收拾好心情,潇洒地笑道:“走吧,时间快到了。”

顾禺抱住他,轻轻在额上印上了一个吻。

就好像小时候他们谁受了委屈,对方给的安慰那样。就好像当初在大陆,两人在雨中轻轻碰触的那个吻。

他们专心致志地抱着对方,感受到彼此胸腔都剧烈起伏。过命兄弟,或许对与殷朝暮来说顾禺早就超过了兄弟。几十年交情,两辈子纠葛,如今终于随着顾禺即将远行而消散。

都在这一个吻,一相拥中,那些还没来得及发酵,还未尽的叮嘱,统统化为默然。

一个绝对宽容绝对支持的怀抱,沈倦、陆维、现在轮到了顾禺,殷朝暮知道,最后一个不因为爱情会为他无私付出的人,也终于将要离开自己了。

有些安心,不是恋人能带来的。

阳光的光线一束束洒进来,他们在机场告别。

他直起身来,面色从容:“阿禺,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吃了亏。其实顾疏是什么样的人,五年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清楚了。”

顾禺一怔,随即心里一松,拎起行李转身进闸。殷朝暮目送他走远,却见到顾禺忽地停下来,转身露出个大大的明朗笑容,挥手做口型:“保重!后会有期!”

晴空如洗,飞机伴着巨大的轰鸣远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港岛碧海接天,山色浅淡。

殷朝暮怔怔望着窗外风景。其实顾禺说得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顾疏布的局,他即便一开始的几天被迷惑住,但后面几乎便是默许。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顾疏的本性。

两人之间多少摩擦、多少暗流涌动、多少不可调和的矛盾……都在这最后一子中。生死劫生死劫,以一劫胜负直接决定整盘棋死活,顾疏最后走的几步棋,逼他在何氏开发案事故这一小块儿生死劫中,选择是硬抗到底,还是弃子认输、画地为牢。

沈倦曾教诲过,他不是下不赢,只是不肯想清楚。

如今,到了选择的时候。

……

顾氏顶层,空旷的办公室中,素来沉静的男人下笔近一个小时,纸上却仅有一滴深蓝色墨珠印迹。

他在等一个人。

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去必然会了解自己做的一切,却还是放他走,因为对方有权利做出最后的选择。虽然心中把握十足,但男人苍白的脸色随着时间一秒秒跳动,终于染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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