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之遥出现,直到他看到那幅画,原来有个人陪着自己,他还是无法承受这种伤痛。这份爱早已成了刻在身上的疤痕,日日碰触,习以为常,可是刀枪刺过,还是会痛彻心扉。
苏远阁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看着摇摇晃晃离开的青年,江之遥忍不住动容,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又有种仿佛得意,却更像是怅惘的情绪冒了出来。
面前的油画,在灯光下反着光,浓重的色彩,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如果没有那场宴会,也许他们的命运会拐向另一个岔口。可是那一刻得到的,以为可以拥有的幸福,却让他一生无悔。
情到深处无怨尤,恨不能洒尽骨血挽深情。
清澈的瞳仁有一瞬的暗沉。江之遥转身走出去,无法再呆在这里。昏暗的二楼找不到苏远阁的身影。
“这么快?”在木楼梯“咯吱”的响声中,苏远阁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江之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一楼同样是昏暗的,只有落地窗前的壁灯飘出温和的光晕。苏远阁脊背靠着玻璃,坐在地板上,耸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望向自己。
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孤零零的呆在那片天地中,周身弥漫的全是落寞及哀痛,就像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躲在温煦的灯光下,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远阁。”江之遥担忧的蹙起眉,快步走向落地窗前的那抹影子。
远处建筑的霓虹灯影笼过来,连天空都是一片淡红,这里并没有江之遥想象中的那样暗淡,但他还是对地上的那个人伸出手。
光影模糊中的青年歪头看过来,深褐的眼中是浓重的阴影,他懒懒的抬起手臂,搭上了放在自己眼前的手。
江之遥松了口气,握紧了掌心中的冰凉,他刚想用力将那个人拉起来,就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一扑往地上倒去。他直直的看着与自己相对的那双眼睛,深褐的瞳仁随着距离的靠近而逐渐放大,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心。”苏远阁忽然一挑眉毛,晦暗的眼中飞出一抹神采,空着的那只手不知道怎么一扫。
江之遥脚下不稳,心中猛生警戒,到底还是迟了。眨眼间,一阵天旋地转,他坐倒在了苏远阁腿上,身子正靠着对方蜷起来的另一条腿。那个人湿冷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起伏,冰凉的胸膛被自己肩膀抵着,胳膊冰龙一样的将自己圈住,江之遥就好像被一座冰山埋住,身上的暖意迅速流失。
“放开我!”他蹙起眉,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苏远阁身材挺拔,表面看起来并不显肌肉,实际上则是个厉害的练家子。江之遥这个少年的身体怎么可能和一个久经锻炼的男人比力气?就算这个少年懂得一些微薄的格斗术。
“之遥。”苏远阁低低柔柔的气息喷在他耳蜗中,下巴随即压上他的肩膀,骨头相碰,就像一根冰针扎进江之遥的身体。那个人犹不满意,手臂一紧,将少年转向自己,下巴搁在少年肩窝中,这才舒服的叹了口气,幽幽道,“像个火炉一样,我怎么舍得放开?”
低低一句话,让江之遥眯起的眼睛重新睁开,想到这个人是因为自己而如此,他的心不由软了下来,低垂的眉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伸臂轻轻搂住对方。
阳台上相拥而坐的两个人,维持着亲密无间的姿势,气息相换,体温相交,仿佛相濡以沫,可是彼此的眼神都太过遥远,纵然相依相偎,实际上则隔着难以跋涉的距离。
“之遥。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能让我疯狂。”
江之遥并没有如愿的温暖那个人,不过是同样的被他拖进了寒冷里,闻言他抬了下眉毛,淡淡道:“没到结局,谁也看不透开始。”
“小遥遥,看来你心里埋了不少事呦!”苏远阁下巴胡乱蹭着,像只撒娇的狗一样,蹭歪了少年的衬衫,刚刚冒头的胡渣更是蹭的人只犯痒。
江之遥脸立即憋红了,一把推开伪装宠物的某人,瞪了他一眼。明明这个人还颓废不堪,偏生就折腾起别人来,非要把自己的坏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才行吗?
“呦,这是生气了?”苏远阁扬眉,眼中仍是一片沉寂,却硬生生笑起来。他的睡衣早已松开,胸口一两个扣子松松垮垮的扣着,颈子向下,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洁的皮肤下面,肌肉结实,拥有不容小觑的力度。
江之遥瞥了他一眼,冷淡的别开头,坐在青年怀中,也不离开,也不靠近。
“啧啧。”苏远阁木然的笑笑,仰天长长叹息,“想我苏远阁,竟然也会后悔自己没跑去告白。
TNND,我还真他妈的纯情。我当初就该豁出脸,把他给办了,就算被拖出去喂狼,也总比细刀子割肉强。”
江之遥脸色一变,青白交加,璀璨的丹凤眼不觉眯起,细长的缝中,腾出灼灼火焰。他闭紧了口不言不语,身体僵硬,如铁板一样。苏远阁一拍他的肩膀,“嘭然”有声:“我难得说假话,猛然说一句,自己都要当真。哈哈。我是没这个胆,就算有胆,也舍不得啊!”
最后一个“啊”字,凄凄怆怆拖了个尾音,声势浩浩,终成了英雄气短。一双冰臂紧紧勒住江之遥,用力的想将人压到自己身体里边去:“之遥,之遥。那个人从来没对我笑过,真真正正的对我笑过。我做梦都梦不到啊,越想越觉得心里头疼,像把刀子一刀刀戳进来,狠狠剜下去再拔掉,弄的这个东西血淋淋,再也好不了。”他攥住江之遥的手,紧紧压向自己胸口。金色的扣子,烙着指骨,硬生生压进江之遥的肉中,同样在他的胸口烙出个深痕。
江之遥恍惚的神情一点点被他剧烈的动作驱离,他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形似癫狂的眼睛,眼中同样埋着最为深沉的悲哀。他摸了下苏远阁的头,轻柔的安抚,对着乌黑的发顶,无声的微笑。
我对你微笑,不是敷衍,不是客气,虽然已经太晚,你永远不会知道。
无知无觉的苏远阁仍是一遍遍的问:“心这么痛,为什么就是死不了?!为什么哈!”他在笑,同样在哭,说的颠三倒四,“遥年,遥年,我还等着你告诉我。我还等着,一直等着……”他已经彻底崩溃,却低头将自己的神色埋进黑暗中。这是他最后的骄傲,哪怕尊严早已支离破碎。
江之遥默不作声,只是握住他的手,紧紧的始终不放开。两个人都是全身冰凉,只有相交的手心还有那么一丝暖意。
“就算这样痛苦,我竟然从来没后悔过。”苏远阁头顶住玻璃,始终低头埋在黑暗中,只有沙哑的声音,一字字落下来,同样落到江之遥耳中,“说起来,好像一直在后悔。可我心底,连一点悔都没有。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会干干脆脆的爱上他,还是会躲得远远的,一直不见他。”
“我竟然从来没后悔过!”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江之遥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无法不听。
这么多年走过来,几乎是他的半生,每次回想往事,他同样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一句“无悔”!
“赤心一片,何必言悔!”江之遥睁开眼睛,清雅的眉眼冰霜凛冽,灼灼逼人。
“说得好!”苏远阁大叫,晦暗的眼睛恢复了半分清明,头一低,使劲亲了江之遥一口。
江之遥一愣,脸颊被柔软袭击之后,只觉得粘糊糊的全是口水。他伸手就要抹去,苏远阁却动作迅速的反握住他的手,剩下的那只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朗声笑道:“我发烧了。”他得意的翘起唇角,眼睛闪闪发光,头一歪栽倒在他怀中,咕咕哝哝道:“你得照顾我。”
青年的头顺着他身体滑下,眉头紧紧攥在一起,片刻不得舒展,呼吸更是瞬间就粗重起来。江之遥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滚烫的灼手,指尖留恋的摸上凹凸的眉间,他知道明天一早醒来,这个人又会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压抑的太厉害,一生也许只能有这一次放纵,醒来之后,又是铁骨铜人,刀枪不惧。
就在同一个城市,同样的时刻。黑暗的房间中,窗帘烈烈飞舞,只有月光投下几分清明。
卧室中黑色大床正对的地方,挂着一幅细致装裱的照片,一半被月色笼罩,一半被黑暗席卷。能看清的只是半张脸的笑容,温润清雅。月光照着那一只眼睛,细挑的凤眼中,清晰的露出白日里很难从阳光下捕捉到的爱恋,只有在宁静的月色下,才真正的袒露无疑。
“父亲,干杯。”照片前笔直站立的青年,遥遥举起手中的酒杯。他不知站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层寒霜,挺拔的身影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
“干杯。”他又对着月亮举杯,模糊的容颜袒露在月华下,翘起的唇边是浅浅的笑涡,一圈一圈,盛满了离伤。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手一松,酒杯重重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如一声炸雷,可是外面没有一声问询,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人。
碎裂的玻璃崩起,落在他的脚上,他一动不动,正对着照片站得如同一座冰雕。
月亮逐渐西去,今天过去,就是新的一天。可是久经寒霜的心呢?可会随着日升月落而焕然一新?
第二十五章:与谁交锋
“你来了?”江之遥刚从工作的咖啡厅中出来,就看见苏远阁躲在座车中,露出一张笑脸,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打开车门,坐到了苏远阁身边。
苏远阁就怕身边的人反悔一样,一踩油门,车飞快滑上车道:“好歹我们也同床共枕过,你可不能睡过了就不认账呦!”他板着脸说的一本正经,偏偏翘起的唇角不断上扬,让他的心思一览无余。
江之遥“哼”了一声,扭开头。如果不是看在这个人对自己痴心如许的份上,他怎么会硬着头皮,笨手笨脚的照顾了这个人一夜,还任凭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结果自己熬不住,睡了过去,半上午醒来,两个人窝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毯子。
可恨这个被照顾的人,时不时捞出这段把柄逗弄一下自己,似乎调戏自己,就是他人生中的大事。
“呦,生气了?”苏远阁笑吟吟捏捏他鼻子,深褐色的眼睛,琥珀一样透明,粘稠的色泽之后,弥漫着笑意,实则让人看不清真假。
江之遥扬眉一笑,飞扬的凤眼仿佛要挑到云端上去:“怎么?你想睡回来?”他斜睨着苏远阁,眼眸中流光璀璨,沉静又傲慢。那副样子,实在诱人之极,又偏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苏远阁摸着下巴,尴尬的笑笑。他也不过是在口舌上逞逞威风,旁边这个不买他账的人,又不是可以以势压之的,他现在确实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尤其是少年身上还有太多那个人的影子。
“停车。”江之遥忽然出声。
跑车“呲”一声窜过车海,猛然在路边停下,差点引得后面的轿车追尾。立即有司机大开着车窗,扯着嗓子开骂。
“我可是为你被人骂了,你怎么补偿我?”苏远阁手搭上江之遥的椅座,头凑了过去,眼中颇有深意。
江之遥正低头解着安全带,闻言侧了下头:“我忽然想起件事情。”他打开车门,飞快的窜出去,脚步急速,瞬间就被人行道上斑斓的色彩淹没。
目送着那个人消失后,苏远阁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凝视着对方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走远,头也不回。无论是之前的顾遥年,还是而今这个眉眼相似的江之遥,都不曾回头对他一笑,这简直如宿命一样。
苏远阁倦然的靠上椅背,手盖住眼睛,车窗外整个世界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他。
舒缓的钢琴曲,忽然在这个小空间中响起。就算是一样的乐谱,弹琴的人不一样,也就不再是那首曲子。他一动不动的听着,直到曲子戛然而止,又从头响起。
“陆宗冉,什么事?”苏远阁睁开眼睛,就好像猛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神是从未在江之遥面前展现过的锐利。
“我等不及了!”急促的喘息声响起,疯狂劲爆的音乐声随之铺天盖的冲过来,陆宗冉近似癫狂的吼问着,“等等等!到底还要等多长时间?”一阵阵东西碎裂的“轰隆”声接连不断的传过来,震得整个车厢仿佛都在摇晃。
苏远阁勾起唇角,眉梢微扬,慢悠悠道:“你不相信我?”他始终在笑,眼神却极冷,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震慑。
“怎……怎么会?”摔东西的声音终于停止,陆宗冉声音一顿,阴冷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顾墨颜跪地求饶的鬼样子。昔日所受之苦,我必百倍报之。”
“别让我等的太久,我不介意毁掉一切,逼你做出决定。”
窗外阳光灿烂,手机中的尖叫吼声伴着嚣张的音乐,却如魔窟中绝望的嘶喊。
苏远阁唇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放大,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辉:“别急,就快了!”他合上手机,侧头看向冒尖的某个建筑。“顾墨颜——”挤出这个名字,他呆了呆,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周身冷芒,过了很久才渐渐平缓。
他看了身边的座位一眼,用快捷键拨通了下属的电话:“过来接我。顺便查一下江之遥的行踪。”
江之遥之所以离开的那么急,确实是有事情。这几天,他经常感觉到有道目光在跟踪着自己,说起来钓鱼的线已经放了那么长,鱼也该上钩了才对。但是苏远阁黏他黏的紧,而他也不能完全确定跟踪者的身份。
就在刚才,他隐约看见刘和的身影。也是时候,把人给引出来了。
他喜欢现在这个简单的身份,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他并不介意让人误会自己和顾遥年的关系。重生这种事情,几个人能想到?恨顾遥年的人,很多恨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利,权利即失,恨皆消弭。而江之遥行事,总归需要个身份。
江之遥下车的地方,距离顾氏大厦不算远,他快步向那个小公园走去。既然刘和在看着自己,那就去些意义特殊的地方,加深他的疑惑,让他按耐不住后,主动现身。
刚站上那片草丛,江之遥就停下了脚步,他惊讶的看着那个方向。只凭背影,他已经认出了呆在那里的人,而这个人,是他绝对不曾想到的。
顾墨颜坐在那张长椅上,大热天仍是一身黑色的衬衫,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稍微低着头,就像是在躲避太阳的光芒。树影下斑驳的光影,顺着他的背影蜿蜒而下,落到了江之遥脚前,像是一条路,又如同不可渡过的长河。
“过来。”侧对着他的人,清冷的声音在阳光下也始终没有热度。
江之遥垂下眼睛,看着脚下被风拂动,打碎斑驳树影的杂草,只觉得无奈。他唇角一弯,淡淡问:“顾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查了你很长时间。”顾墨颜没有回头,只有毫无起伏的声音,似远似近的飘过来。寂静的小公园中,寥寥几人。远处飞车而过的鸣笛声,时不时惊动这里的沉寂。
“顾先生怎么会对我感兴趣?”江之遥轻笑,沉静的一双眉眼,飞扬婉转,如同薄雾笼罩的青山,看似极近,实则极远。
这一次顾墨颜没有回应,只有手指敲击着长椅的“笃笃”声,是一惯的调子,如骏马飞驰一样,快而急。
江之遥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在这样急促的响声中平复下来。他转过身,就想离去。
“等等。”忽然响起的声音,略微急促,似乎唯恐他离开。
江之遥止住脚步,不明白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顾墨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静无波:“你还在上学?今年大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