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轻轻抚摸上面娟秀的字迹,似乎还能感觉她留下的温度。
「4月
他发短信约我去吃饭,果然他还是担心我的吧?
下午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有些感伤,眼前的晏清浑身上下有一种安定的气氛,看起来他和沈若炎相处的一定不错,我有些吃醋。他似乎知道了一点儿我的心意,在我还没有说的更深的时候开口打断我,他说:你值得更好的。
你看,他是个榆木脑袋,就算安慰人也是俗气!不过,我却笑了,这才是我喜欢的晏清。但是当我看到他左手的水晶手链,我就笑不出来了。看着,真的很讨厌!在我还没有幸福的时候,那个男人却霸占了他……
最后,晏清答应陪我出去旅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疚,呵,管这么许多干嘛?」
我记得杨珩说:这样喜欢一个人,很累……因为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唯独他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因为我找了个很俗气的理由。我说她值得更好的,因为自己幸福,所以……宁愿不看见她的付出。其实,或者那天我就应该把话说清楚,虽然有点晚,可是会不会这样的结局就被打断?
「5月
我带他来了乡下,自己出生的地方。其实虽然告诫自己一定要放下,可是他这么温柔这么优秀,我怎么可能放的下?
我说:晏清,这条河里有宝石,你会给我找的。他虽然无奈,但最终还是下河去找了。我多么希望阿妈他们说的是真的,河里的宝石里面住着神仙,如果找到它,它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是:希望他可以喜欢我。
最终,没有宝石。这才是意料之中的吧?但是为什么,我却那么想哭……」
我终于知道,她那天蹲坐在河岸边说的那句话,她说:宝石里住着神仙,她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
晏清,你不仅是个坏蛋还是个混蛋!
我想起她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条绿幽灵项链,我还说因为宝石里面住着幽灵,听说对它许愿,它会为你实现愿望。杨珩的表情很震惊,最后隐没。
怎么……眼泪,停也停不下来……眼里黑色的字开始扭曲变形,泪水一滴一滴溅落,我连忙用手擦掉水渍,用力的擦了擦眼睛。
「5月
中午,他载着我去镇上,小的时候我一直希望长大了以后,可以让我的白马王子载着我逛街,今天终于实现了,虽然晏清,不是我的白马王子……
下午,我们钓鱼,结果一无所获。
晚上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他笑的很开心。我放肆的勾着他的手臂,这一刻,假装他是我的男朋友好了……
只是这一刻很快,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沈若炎的电话。最后,他跟着他走了,我在二楼的阳台目送他们离开,泪流满面。
可是,他的水晶手链落在了沙发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是流着眼泪看她的日记?我觉得肋骨那里隐隐作痛,我觉得我真的该死……那天,在阳台,她哭了。
「5月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意外的看到了白敏,晏清的大哥。他说是沈若炎让他接我回去,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白敏是个好人,可是,我喜欢晏清。
7号的时候我答应去恒河吃饭,知道那天沈若炎和晏清都会去,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我第一次看见,沈若炎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晏清搂在怀里,那一刻我竟然嫉妒的恨不得他死!
我想,我是时候该忘记他了……」
那次之后再遇到杨珩,似乎就是她生日的那天,这意味着,这本日记也将结束……
「7月
今天是我的生日,那天约了晏清,他答应了。我穿的很漂亮,因为决定告别晏清,然后重新做一个快乐、骄傲的杨珩。
我和他约在中心公园,因为我要把这本日记埋在那里。我希望我们之间善始善终,既然他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事情,那么我就把这个公开的秘密埋在斑斓。或者一天、一月、一年,或者很多年,等我在回来看的时候,我一定会嘲笑晏清那个大猪头他究竟放走了怎样珍贵的我!
今天过后,杨珩要做一个骄傲、明媚的女子!我发誓!」
她果然是为了要埋葬那些过去才去的斑斓,可是那天我们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们吵了起来,她很难过,伤心的摔坏了我的水晶链。我很生气,甚至差点动手打她,她蹲在地上,哽咽着说:晏清,滚出去……
那天,她穿的那么漂亮,特地做的发型,红色的礼服,银色的小拎包,红色的高跟鞋,蓝色小碎花伞,站在公园门口。很多人来来往往都拿惊艳的目光看她,她那么骄傲、那么肆意,她是花样年岁的花样少女……
然后那个花样少女苍白着脸,哭着对我说:晏清,再见……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在和过去告别,还是在和我告别。
她说:今天过后,杨珩要做一个骄傲、明媚的女子。
我猛的扔掉手里的日记本,伸手把茶几上的一切全部扫落在地,心里压抑的几欲死亡,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了,没有明天,没有未来,没有那个骄傲、明媚的女子了,晏清,晏清……你害死了那个说要一辈子做哥们儿的女孩,你害死了那个发誓要做快乐杨珩的女孩,你害死了那个期盼着幸福未来的女孩!晏清,晏清……杨珩死了,再也没有了,不会偶遇、不会相见、甚至不会有未来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起她微笑的模样、生气的模样、欲语还休的无奈和伤感,最多想起的是她穿着红色连衣裙一脸苍白的站在葡萄树下。
晏清,杨珩死了……
第三四章:尘封
天朦朦亮的时候我醒了,靠着沙发蹲坐了一个晚上,心里空空的麻木的,除了痛还是痛。日记本躺在地上和一堆碎片在一起,那是茶几上水晶小天使的碎片。然后眼泪又掉了下来,感觉心也和小天使一样碎成一片片。
无意识的看着一地狼藉,最后慢吞吞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厨房就着水龙头洗了个脸,顺便喝了几口自来水,消毒水的味道差点让我呕出来。缓过来之后才越发感觉胃疼的厉害,想起自接到杨珩死亡的消息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过,我犹豫了会儿,又胡乱的喝了几口水。
水滴从额前的发梢缓缓滴落,然后溅落在水池里,无声无息。就好像杨珩,突然之间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自此以后,再无以后……
路过大厅时我又看到了一地的小天使碎片,那是沈若炎从德国带回来的。是一个透明的,闭着眼睛,十指交握的小天使——它在祈祷。
我无声的扯了扯唇角,转身上了二楼。
祈祷?祈祷有什么用呢?
从卧室拿出换洗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镜子里的人一脸苍白,双眼无神,皱着的眉像是有无尽的哀愁。
我想起,那天在小亭子,杨珩对我说:「晏清,你应该多笑笑。」我努力扯起唇,想象一个微笑的弧度,却还是失败了。
我猛的打开水龙头,用水使劲儿的擦脸,擦掉那灼热的疼痛,擦掉那无用的眼泪,擦掉那惹人厌恶的苍白。
“呵。”我鬼使神差的轻笑了一声,回荡在冰冷的浴室无尽的苍凉。再也不看镜中的自己,转身离开。
下午一点是杨珩的葬礼,我随意看了一下大厅的落地钟,时间显示的是早晨7:48。弯腰捡起地上的日记本,小心翼翼的用锁锁上,然后放到小木盒里。犹豫的看了眼小天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她的葬礼,我不配去。走出小区,伸手打了一辆taxi去附近的总车站,然后坐上车。我要去她出生的地方,那个我们一起钓鱼、吃饭的地方。抱着木盒,坐在公交车上,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身上,却怎么都感受不到温暖。
近四个小时候我又回到了那条乡间小路,远远看去一排一排的屋舍,杨珩他们家那栋独立的小型别墅在中间格外醒目。
「宝石里住着神仙,她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我在那条小河前停下了脚步,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把小木盒放在岸边,然后下河摸索。我抿着唇找了很久,河面随着我的动作慢慢晃出涟漪,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迫人的光亮。明灭闪烁着,像出口、像希望……
“喂喂,少年仔你在摸什么啊?螺丝吗?”
我直起酸疼的腰背,“阿婆,我在找宝石。”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愣,随后爽朗的笑出声,“这年头的少年仔还相信这个啊?这是老一辈骗小孩子的啦,你这么大还相信?”
我知道,这条河里没有宝石,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但是,我还是忍不住……
“哎哎,少年仔你没事哭什么?都是大男生了,说哭就哭丢丢脸……”
我哭了么?抿了抿唇低头继续摸索。水汽蔓延,我眼里的一切慢慢扭曲泛着水光,我深深吸了一下鼻子。
“怪娃……”老婆婆见我不搭理她,干脆在一旁啰嗦。见我没反应,叹了口气,“这年头的娃儿真不好伺候,哪像我们小时候,大人的话一定听咯。我说,你这小伙子是他的朋友?你去劝劝他好嘞,这条河他就算摸到尽头也不会有宝石……”
小伙子?我慢慢转过身,视线转了一圈才隐隐看到有人背靠着树旁的香樟树。那棵树在我的前方,逆着光我看不清楚是谁,但是心里隐隐知道。
“没事,阿婆,让他找吧。”
果然,沈若炎。
我就弯着身子在河里,微抬头看着那个背靠着树的人影,心里五味陈杂。
沈若炎慢慢转身面对我,他逆着光朝我走来,“我不放心你。”
我低下头,“什么时候跟着的?”
“公园出来。”
他云淡风轻的声音映入耳内,却像是晴天一道霹雳硬生生砸在心头。我不敢置信的转头看他。沈若炎依然穿着在医院时的那件黑色衬衫,头发有些凌乱,下巴那里隐隐冒出了胡渣,眼窝有些黑青看起来很颓废。
我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就冒了出来。
沈若炎最爱干净,甚至到了爱洁成癖的地步。这个男人因为不放心我,从公园一路跟着到了这里,甚至有可能昨天一个晚上都在别墅外面!
他看到我抱着杨珩的木盒从凌域走出来,是什么心情?在紫桑的别墅,看到我发疯一样把水晶小天使打碎,是什么心情?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河里摸索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宝石,是什么心情?
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胡乱的拍打着河面。晏清,晏清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害死了杨珩还不满意么?为什么还要伤害沈若炎?
“嘘……没事没事,不要哭,我没有生气。”
我被紧紧抱在有着淡淡薰衣草味道的怀里,沈若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这样下了河,把我抱在怀里!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又轻声安慰我。
“对不起,我,我是个混蛋……呜……”我哭的声嘶力竭,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伤害他。
“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抱着他哭,心里压抑的像要破碎!沈若炎再也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默默等我平静。
哭了多久?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期盼,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生命太脆弱了,像青烟像烟雾,在这样炽烈的阳光下眨眼就不见。我一直紧紧抱着他,这一刻惶恐到无以复加。
你瞧,两个月前在这陪我的人已经没有了,那个发誓要做明媚女子的杨珩死了,死在誓言的明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生命就终结了,爱情就消失了,自己就粉碎了!这一刻我还抱着沈若炎,可是下一秒呢?今天我还拥有他,可是明天呢?现在我们还有爱,可是未来呢?
炙热的夏天,心寒冷至极。
哭累了,我趴在沈若炎怀里任他拖抱着把我报上岸。赤裸的脚底有些划伤,细小的伤痕隐隐刺痛。可是,这算什么呢?现在的我,浑身都觉得痛……
到了小路上,沈若炎打横抱起我往回走,“那个木盒怎么办?”
“埋了吧……”我疲惫的回答:“埋在这里,她曾等待我的地方。”
沈若炎把我放在我指定的地方,然后转身去附近的农家借了一把小铲子,放在我手里,弯着腰轻声说:“那就把过去埋掉,把苍白埋掉,把骄傲明媚的杨珩放在心里。”
我略抬头看他,微微点了下头。
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专注的一铲一铲挖坑,他专注的看我。我晏清的确在某些方面很矫情,不会坦然的把爱和未来挂在嘴上,但是不说不代表不介意、不在意!
我是个男人,从小到大必须学着坚强,才在一次又一次的“野种”声中倔强成长,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围殴中存活。我会的第一件事是懂事而非撒娇,我的习惯是独立而非依赖。尽管遇到沈若炎,尽管心知他比我强大,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坚强,我就这样一直别扭着活到现在。终于,勇气也好、坚强也罢,弹尽粮绝!也就是处于最脆弱的这一刻才深深知晓,沈若炎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
沈若炎是我的温暖、后盾和支撑!他敲破了我的心墙,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承托着我的世界。
“炎?”
“嗯?”他就站在身后,语调悠扬。
“我有什么好?”
我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的纵容和忍耐?我晏清就是一个小气、俗气、可气的混蛋!别扭、自私、嚣张、肆意的混蛋!我到底有什么好?
“小清儿……”身后的男人低低叹了口气。
把目光锁定在一旁的小木盒上,我真的疑惑,“为什么?”
“我不想说大道理,这些是个人都懂。我也不介意你说我矫情,所以对我来说,晏清就是晏清,没有什么为什么。”
晏清就是晏清,没有什么为什么……我轻轻笑出来,“啊,真是沈氏风格的回答。”就像沈若炎就是沈若炎,没有什么为什么一样。后一句话我终是没有开口,我想我果然又别扭又矫情。
我把小木盒放进坑里,沉默了一阵后对沈若炎说:“我想把链子一起锁进去。”
我这样说你会难过么?我这样做你会觉得我忽视你了么?
“好。”他没有很快就回答,但最后还是轻声同意,“这样也好,如果只是她的日记本,想必会很孤单。”
我咬了咬唇,看着手里手链,阳光下折射了微弱的紫光。这曾是他亲自跑去买的,亲自为我刻下的“清”字,亲自为我戴上左手……现在却要被我埋葬在永不见天日的内疚和黑暗中。有那么一刻,我真的舍不得。这些晶亮的珠子曾经在我眼前四分五裂,无论过程如何惨烈,它最终完好的在我手中。它就像沈若炎的真心,被他精心挑选,最终却要被我埋葬——在他眼前埋葬。
“没有关系,我不会生气。”见我许久没有动作,他开口这样说。
我深呼一口气,然后把手链锁进了木盒,然后用土把它埋上。
他永远懂我要什么,想什么,就当真像一个守护神,守护着关于我的一切。他越是温柔体贴,我越是内疚。在他面前,我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总是任性而不计后果的冲动。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