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露白摇头道:“毕竟,’女金刚‘是死在你手里,那伙人也是被你杀跑的,我得了好处,就是欠你的。”
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儿,松戎噗嗤一笑,道:“只听说过放债的担忧,没听说过欠钱的着急的。我都说不欠了,你还计较个什么劲。”
宫露白倔强道:“我行事只依自己的原则,但求问心无愧。别人若欠我的倒没什么,我若欠了别人的,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稳!”
松戎眉毛挑了挑,没说什么,心思微动,心想:她这一点,倒是和我有点儿相像。
“适才,你的坐骑中了那头陀一刀,没法骑了。”宫露白将身后的骏马往前带了带,道:“我把马换给你,之后便不欠你的了。”
说着,她把手中的缰绳递了过去。
松戎没急着伸手接过,而是道:“如果照姑娘的意思换了马,姑娘不就没有马骑了吗?”
宫露白道:“是啊,没有就没有吧。”
松戎扬眉一笑,道:“在下松戎,不知姑娘芳名?”
见了他这一笑,宫露白心头一阵轻颤,声音立马低了下去,道:“我姓宫……名露白。”
松戎道:“宫姑娘家住何处?抑或是四海为家?”
宫露白脱口而出道:“汀州府,连城县。”
她说得极快,快到连自己都不曾反应过来。
松戎点点头道:“宫姑娘还说自己是跑江湖的,这下露馅了吧。跑江湖的人,是没有家的。”
不待宫露白接口,松戎已抢着道:“在下迟早要登门拜访宫姑娘一回,只是不知宫姑娘愿不愿再见到我?”
宫露白呆愣了一刻,结结巴巴道:“自然……自然……,你要拜访我做什么?”
支吾了半天,’愿意‘这两个字却始终也没能蹦出来。
松戎道:“姑娘欠了别人的,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稳,在下也是一样。现下,我还有点路要赶,所以就不和姑娘客套了,先收下这匹马,从此便欠了姑娘一个人情,只怕要日日吃不好饭,睡不稳觉了,少不得闲时把马还给姑娘,否则,此种吃不好饭、睡不稳觉的日子便没完没了了,哈哈。”
没想到,这人外貌秀美如女子,行事却如此光明豪爽。
说罢,他只一抱拳,竟不留恋,将马包从伤马背上去下,搭在宫露白的马上,又将宫露白的马包系到了伤马的背上。换马之后,他接过缰绳,牵马而去,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远处。
眼见松戎谈笑自若,收下了马,却也不卑不亢,宫露白心花怒放,望着他的背影不免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静。
韩若壁虽然对宫露白并无半分杂念,但瞧着如斯美女竟看上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剑侠,就好像掉进了麦芒堆里,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自在。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他忍不住嚷嚷道:“喂喂喂,别看啦,人家已经走远啦。还没问你,你不是去’古脂斋‘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宫露白转过身,行到韩、黄二人跟前,有点羞恼,但又不便发作,微嗔道:“我要到哪里,你管得着吗?对了,听说有人杀了’黄膘紫骝‘,竟是你们?”
说到这里,她的一双美目转向黄芩、韩若壁的坐骑,心中已经知道了七八分,顿时生出一种感激之情。
韩若壁脸色肃然,连连点头道:“举手之劳,也是因为凑巧遇上了,那两个贼子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只希望宫老爷子泉下可以瞑目。”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只是被雇佣的杀手,幕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宫露白双目一暗,突然又振作起来,道:“我在’古脂斋‘得到了一个极有价值的消息,很可能和幕后的罪魁祸首有关。眼下,我就是跟着这条消息,一路追踪到此地的!”
此言一出,黄芩和韩若壁对望一眼,眼睛都亮了起来。
清晨时分,朝雾似烟,初阳如新。
’丹霞山‘脚下,一匹健马系于梧桐树边,一个青衫人正背负着双手,向远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看他的神情,不显一丝焦急,很是平静自若。
此人正是’南华帮‘的副帮主马国梁。
不多时,“得儿,得儿,得儿……”,人还没到,马蹄声已先响了过来。
听到动静,马国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相信,来得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很快,三人三骑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就见,为首之人,身高体阔,一袭薄薄的丝质长衫下,隐隐透出强健过人的肌肉,正是’南华帮‘的帮主郑坤。他身后的则是两名长随,一望而知俱是身手矫健,武艺高强之辈。
马国梁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迎了过去。
二马交颈之际,郑坤的眉毛微微皱起,看起来颇为不高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昨日一早儿来请’小天师‘的吗?怎么你临了又变了卦,叫人通知我说改在今日再一起来了?”
马国梁赶紧拱手道:“前日夜里我突然想到一个计策,若照此实施,定能让’小天师‘愿意出手相助我们。因为事情急迫,实在耽搁不得,因此昨日我一整天都在全力张罗此事,未尽之处,还请帮主恕罪。”
郑坤仍旧不满道:“什么事这么重要,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马国梁赔着笑脸道:“其实,于我们’南华帮‘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就一个人拿主意了。不过,这件事虽然微不足道,可对于请’小天师‘出山,却是至关重要呀。”
郑坤’哦‘了一声,道:“果真如此?那你说来听听,如果确如你所说,我不但不该怪你擅自行动,还要大大地奖赏与你。”转脸,他眉毛一立,面色肃然道:“如若不然,莫怪我不讲情面,虽然你是副帮主,也不可坏了规矩。”
“是是是,帮主所言极是。”马国梁道:“前日我回去后,仔细地想了想,’小天师‘此次改头换面来到我韶州,不知是做什么来的,但总之必是十分隐秘之事,因此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而且,’小天师‘在’宁王府‘里捞得不少了,虽说没人嫌银子烫手,但以他的眼光、身份,想来也不会看到一点儿小钱就失了方寸,更不会因小失大,所以,我们想要请得’小天师‘出山,势必要有能打动他的东西,光靠银子,只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郑坤紧绷起嘴角,满脸不悦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别忘了,前日在一干长老面前,你可是拍着胸脯说定能请到’小天师‘的,还说什么只要出得起银子,就绝非难事。怎么,这才几天功夫,话还没捂热,就又说有银子也不成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国梁连忙道:“帮主息怒,且听我细说几句。’小天师‘赵元节何等人也?说好听点,是个炼丹吐纳的真人,说难听点,就是会画符施咒的妖道。这些人,最喜欢的东西,除了银子和女人,就是那些道家炼丹的玩意儿了。”
顿了顿,他睁大了眼睛,道:“我知道有道家视为珍宝的仙家秘录,叫做’紫微秘要‘。”
郑坤道:“’紫微秘要‘……是个什么东西?”
马国梁言之凿凿道:“是一本炼丹的秘籍,乃是当年’佛母‘唐赛儿所有,后来遗失到了别处。昨日,我特意找来一大批人,安排好了,让他们把一个谣传散播出去。”
郑坤道:“什么谣言?”
马国梁’嘿嘿‘一笑,道:“这个谣言就是:那本’紫微秘要‘如今就藏在’解剑园‘,而’解剑园‘的主人萧仁恕正是因为得到了这本秘籍,炼制出了特殊的丹药服食,才有了一身本领的。”
郑坤嘴角放松开来,寻想了一阵,道:“听起来,好像还有点意思。”
马国梁趁热打铁,道:“帮主,你想啊,那本’紫微秘要‘对于习道之人的诱惑力绝对在银钱之上,而当’小天师‘得知其下落后,岂能不动邪念?此后,我们再以重金请他出山,他自然会顺水推舟,绝不能拒绝了。”
听马国梁娓娓道来,又分析得丝丝入扣,郑坤倒还算认可,一时间早忘了之前被马国梁放了鸽子的恼怒,但短时间内又无法确定这个法子的可行性,于是狐疑问道:“’紫微秘要‘这东西当真这么了不起,能令小天师上当?”
马国梁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潘金莲这个香饽饽,钓不到武松这条好汉,却能钓到西门庆这个大官人。’紫微秘要‘嘛,对咱们来说,一文不值,但对小天师来说,那就好比是饿了三天三夜的流浪汉,看见一只滋滋冒油的烧鹅腿,你说他会不会上当?”
听到这里,郑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好好好,马副帮主果然是足智多谋,这件事办得漂亮。如果这次如愿请来了’小天师‘助阵,拿下’解剑园‘,我定要记你的头功!”
四人再无多话,一路上得’长老峰‘,直到’赤松观‘外。
第二十三回:肥私不损公赵元节起意,行事露马脚郭掌柜可疑
’赤松观‘门外的小道士瞧见’南华帮‘的帮主、副帮主居然大驾光临,哪里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躬身趋步把一行人领进观内的一间精室落座,然后恭恭敬敬地奉上香茶、果品,又匆匆跑去请观主前来接待这两位贵客。
不大的功夫,观主’孤云子‘走了进来。
看样子,他的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眉梢鬓角处已见微白,虽然一身道袍衣袖飘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但面上的那双浑浊的小三角眼总让人觉得有点儿坏相。
待施礼坐定后,孤云子倾身向前,出言道:“小观简陋,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尊客海涵。”
马国梁大咧咧道:“道长不必多礼。”
孤云子又道:“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不知二位尊客来此何为?”
喝了口茶,马国梁不急不忙道:“我们帮主此次前来倒不是有事要找贵观,而是几日前听说有一位赵姓的客商住到了你们’赤松观‘里,也不知是不是,所以特地跑来向观主求证一下。”
“哦,我们观内确实住了位姓赵的客商。”孤云子干咳了一声,道:“他说自己平时喜好清静,出门做买卖也不愿在吵吵嚷嚷的客栈住宿,提出希望能在本观寄居一段时日。我见他有心向道,又诚心奉上了一笔香火钱,便答应了。”
担心惹上什么祸事,他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又瞅了瞅郑坤,试探问道:“他们一行人只是过路的客商而已,不知为何却惊动了帮主的大驾?”
马国梁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帮主是久慕这位贵客的大名,得知他光临韶州,想一尽地主之谊,才特地前来拜访的。”
有他代言,郑坤也乐得端起帮主的架子,不言不语的只管小口品茶。
马国梁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还好这位贵客就在你们观里,否则以我们帮主的火爆性子,可是不能白跑的。”
他这话七弯八折,暗含威胁的口吻,因此,虽然此前孤云子曾得到过’南华帮‘的保证——绝不打扰道观修行,但此刻又怎敢和地头蛇’南华帮‘的帮主对着干?
尽管心里老大的不情愿,孤云子也只得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如此,我这就命人请那位客商一行人出来与帮主相见好了。”
和郑坤交换了一下眼色,马国梁道:“怎敢怎敢,那样岂不是失了礼数?你还是领我们去见他比较好。”
孤云子点头称是,随及便领着郑坤、马国梁一行人出了精室,左转右拐,七弯八绕,来到观内深处的一座清雅的小院落前。
孤云子略微点头,表示便是这里了。
郑坤和马国梁停下脚步,对望一眼。
郑坤不经意地左右瞧了瞧,见这座小院虽藏身于’赤松观‘内,却独成一统,颇是僻静,即便平日观内有甚活动,也不会被影响到,一看就知是绝无闲杂人等打扰之处,想来是孤云子特地整理出来以接待赵元节的。由此而知,就算孤云子不知道赵元节的真实身份,也至少知道他的来头不小,不然岂会把他安置在这样一个好去处?想到此处,他在心中忍不住暗骂孤云子是磨眼里推稀饭——装糊涂。
这时候,小院的门紧闭着,门口也没有把门的童子。
马国梁走上前待要敲门,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敲下之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那件灰色的长衫又宽又大,与其说是长衫,不如说像道袍。
这个年轻人肩宽背阔,猿臂蜂腰,体态很是伟岸,足足比马国梁高出一头有余。可是,对比身形,他的那张脸孔未免显得过于稚嫩了点儿,虽说眼大眉宽,但颌下无须,而且皮肤光洁如玉,净白胜雪,仔细看时,倒像隐隐透出淡淡的光华似的,别具神采。如此看来,他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见门口站着马国梁等人,年轻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到孤云子也在其中,随即咧嘴一笑,道:“观主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嘴巴很大,闭着时还不觉怎样,这刻咧嘴一笑便显出来了,也因为嘴巴大,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使人觉得亲切得体,从而不由自主的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孤云子清咳了两声,含糊介绍道:“哦,他们是我们韶州的英雄好汉——’南华帮‘的郑帮主和马副帮主。他们是因为听说了赵先生暂居本观,才特地前来拜访的。”
紧接着,他又解释道:“郑帮主一向神通广大,可以说,韶州地界上的事情还没有他不晓得的。呵呵,这次他是如何得知赵先生的行踪的,却连贫道也不清楚了。”
他这寥寥几句话,不但把郑坤的来头说明白了,同时也撇清了自家的干系,免得赵元节以为是他泄露了行踪,迁怒于他,果然是个老滑头。
听得此言,那个年轻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露出了一点儿惊讶的神色,又看了看郑坤和马国梁,随及冲刚才抬手准备敲门的马国梁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马副帮主了?”
而后,他又转向郑坤,道:“郑帮主,失敬失敬。我们初临贵地,本应前去拜会帮主,只是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因此失了礼数,还请帮主多多担待。”
见他没有发问,只凭眼力就分辨出了自己和马国梁的身份,郑坤顿时明白,这个看起来像个大孩子的年轻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稚嫩。
就在郑坤考虑着要如何措辞应对时,马国梁已接口,哈哈笑道:“赵先生的大名,纵然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处亦有振聋发聩之威,我等能有机会一睹仙颜,已是喜不自胜,哪能劳动赵先生移步?再说,似赵先生这等世外高人也只有这种远离红尘的静雅之处方能般配呀。”
他一边说,一边细心地观察年轻人的反应。
他发现,那个年轻人对他在孤云子面前隐隐透露出赵元节的身份非同小可一事似是毫不介意,心想定是孤云子早就知道赵元节的来历,是以才不需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