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点头道:“定是如此。而且,他点亮了这么多盏灯,无论什么人,只要靠近宅院都无处藏身。用这一手来防范外人潜入偷听,实在是阴损得紧。”
黄芩眼珠溜溜一转,道:“上次在神光堡,你我曾合二人之力,偷听到了尚廷筠和王副堡主的对话,这回我们再来一次,你说,行是不行?”
韩若壁没有着急回答他,而是聚起目力,仔细地观察起宅院里的情况来。
黄芩知他必有所虑,是以没有再多追问,只是等着。
过了良久,韩若壁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叹了一口气,道:“那屋内之人不知什么来路,法力相当高明。据我观察,他已在院子里布下了’八音之障‘,纵然我们合二人之力,施展’六识神通‘,怕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黄芩有些不耐地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你的道术能抵得过屋里那人吗?实在不行,干脆我们来个霸王硬上弓,闯进去瞧瞧。”
韩若壁连连摇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往处事也当得起’老辣上道‘四字,怎么这一回却像刚入江湖的雏儿?现下,里面情况怎样,咱们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但至少知道其中肯定不乏修炼道术的高人,再加上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不知设下了什么样的险恶机关、要命陷阱,我们若是这么硬闯进去,十条命怕也不够赔。”
末了,他还不忘故意加上一句牢骚:“时不时就发这种疯,真不知混江湖这么些年,你是怎么保住脖子上的脑袋的。”
黄芩咧嘴笑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很多时候,前怕狼后怕虎的畏首畏脚,最终仍逃不过与人搏命。我瞧,那座宅院并不大,不该是个聚集了众多高手的巢穴,很可能只是个临时落脚的联络点。一个联络点能有多少高手?”
韩若壁道:“只要武功厉害,三五个高手也够我们应付了,更何况,他们还占了地利之便,且有道术相助。”
黄芩坚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发觉他关键时刻尤其胆气过人,韩若壁心下一顿,不禁犯起了嘀咕:目前看来,他有时候颇为谨慎小心,有时候又极为胆大狂妄,想来全出自于他过人的眼力和决断力,真个是一等一难缠的角色。这样的人物,幸好与我’北斗会‘是友非敌,否则……
见韩若壁半天没应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黄芩催问道:“到底怎样,是在外面干等着,还是干脆闯进去?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案?”
一时间,韩若壁也拿不出别的方案,但想到屋内有人能够布下’八音之障‘这等厉害的法术,显然其道家修为非常深厚,若是在没弄清对方的状况下贸然闯入,八成要吃大亏。说起来,如果确定了宅院内的就是敌手无疑,放手一搏也在常理,但就目下而言,韩若壁实在不愿无缘无故地招惹强敌。
犹豫不决间,他抬头望了望天。
天上,星光万点,却没有月亮。
原来,今日正好是这个月的三十,天上瞧不见月亮。
韩若壁’噫‘了一声,面露喜色道:“巧了,居然是无月之夜!”
黄芩麻木地抬眼看了看,道:“无月之夜又如何?”
韩若壁一脸得意,嘿嘿笑道:“咱家修炼的仙术里有一种异法,就须得在此种无月之夜才方便施展。这下可好了,我们用不着考虑冒险硬闯进去了,只要留在此处施展仙法便可。”
黄芩不免惊讶道:“你说的又是什么妖术?”
韩若壁作势呸他,道:“一口一个妖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道家仙术秘要有云,’月圆驱魔录,月黑谛听符‘。月圆之夜,阴气最盛,利于驱动妖魔作恶,而这月黑之夜,视觉受损,听觉却可以加强,是以最适宜施展’谛听符‘。”
黄芩道:“不亏为修习道法的,果然有许多道道儿。可同为道法,你的’谛听符‘就真的能突破里面人的’八音之障‘?你有几成把握?”
“你错了,不是突破,是绕过。所以,我有百分百的把握。”韩若壁道:“谛听符,即伏地听音术,可以听到人的心。屋内之人施展的’八音之障‘虽然能够阻断空中之音,却阻不断土中之音,是以,我自可以’谛听符‘听得里面的谈话。”
得知韩若壁胸有成竹,黄芩又自知不懂这些道法的玩意儿,便默不作声地蹲在一边,瞧着韩若壁施展法术了。
就见,韩若壁从身边的一棵矮树上轻轻折下一根小树枝,继而在地上画起符来。
五行中,木克土,是以土中传音的’谛听符‘当然要用木枝来布设。
忙活了好一会儿,韩若壁终于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像字不是字,像画不是画的符咒。
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轻喝了一声“疾!”。
随着他的这声轻喝,地上的那个符咒突然微微亮了一瞬,同时,似有蓝光从笔画上闪现。但转眼间,符咒和蓝光都’嗖‘地消失不见了,好像猛然间受到从地底下传来的某种巨大的拉力,被拉得陷入地面下一样,然后,地面上就只剩下一些浮土,再瞧不见任何符咒的痕迹了。
黄芩虽然不通道术,却也觉得此种’谛听符‘诡秘难测,着实难以置信。
用手势向黄芩打了个招呼后,韩若壁已先行趴了下去,伏在地面上,将右耳紧贴在那些浮土上。
看他的姿势,和寻常江湖人趴在地上,听远处的马匹和人的脚步声,以判断距离远近差不多。
见状,黄芩也顾不得地面肮脏,赶紧伏下身和韩若壁一样把耳朵贴在那块地面上。
因为那块地方太小,所以两人的脑袋几乎凑在了一块儿。
此时此刻,若有外人瞧见他二人的姿势,怕要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说来也神奇,只是以此种看似简单的伏地听音的方式趴在地上聆听,二人却都有了传说中阴曹地府的谛听兽的敏锐耳力。看来,韩若壁那’谛听符‘的威力当真是了不得。
话说,’南华帮‘香主方志皋走入那间小院后,连眼睛都不敢斜一下,赶紧继续一路直向亮着灯的堂屋走去。
堂屋内,一个年约五旬,体格强壮,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当中。
这名道士就是’三杀‘的大头领,’餐霞道长‘鲜兆林。
鲜兆林没有说话,而是抬眼往方志皋的面上瞧了瞧。
方志皋只觉对方的目光如炬,似要烧伤自己的皮肤一般,莫名一阵心慌害怕。他赶紧低下头,以至于只记得那叫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却连鲜兆林的模样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鲜兆林率先发话:“原来你是方香主。我见过你,上次,你是和马副帮主一起过来的,不知我记错了没有?”
虽然是句问话,可他的语气却很不客气,好像上级对下级发号施令一般。
方志皋本来已被一连串的奇异景象弄得心惊肉跳,这刻听到他发问,反倒回过神来,挤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以道长的记性,怎可能记错。”
鲜兆林又问道:“方香主深夜造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方志皋赶紧答道:“马副帮主让我送重要的消息过来。”
鲜兆林不悦道:“既然是重要的消息,他何不亲自送来。”
方志皋解释道:“这消息很是要紧,他又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才命我连夜赶来通知道长。”
鲜兆林’嗯‘了一声,道:“哦,原来如此。那闲话少说,赶紧说正事吧。”
方志皋如实道:“马副帮主交代给了我三件事。第一件,我们的人今天在韶州城里看见了骑紫骝马的那个江湖人。不过,和他一起的骑黄膘马之人并没有出现。可能二人已经分道扬镳了。第二件,你们派出的’黄膘紫骝‘没有把事情做干净,留了个大尾巴。昨日,有个姓宫的女人跑去’聚宝堂‘,查探有关郭掌柜曾有意换犬如意宝’一事。据查,这个姓宫的女人就是朔雪庵的宫老爷的女儿。第三件,我们‘南华帮’已定在后天夜里奇袭‘解剑园’,马副帮主很希望到时候道长能够依约行事。”
一口气把这番话说完后,方志皋突然感觉一阵轻松。
自从他走进这座宅院,就好像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影响,一直心惊肉跳,仿佛胸口压着块大石般惴惴不安,直到这一刻,把需要传递的消息传递完了,才总算安下心来。
当鲜兆林听到‘紫骝马’和‘如意宝’时,肩头不免微微震动了一下,不过,方志皋并没能察觉到。
沉吟了片刻,鲜兆林问道:“你可知道,那个骑紫骝马的和姓宫的女人现在在何处落脚?”
方志皋道:“姓宫的女人,我们倒是查到了,就住在城南面的乐昌客栈,路引上的名字是宫露白,但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至于那个骑紫骝马的江湖人,一到晚上就出城了,应该没在城里住。目前,我们的兄弟还在努力打探他的落脚处。”
鲜兆林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中略微显得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就此多问什么。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无语。
陷入这样的安静中,方志皋忽然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感觉。
其实,在江湖上,他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难对付的人没对付过?可以说,包括帮主、副帮主在内,他从来就没怕过谁。但眼前的这个古古怪怪的道士就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令他心跳加速,手底出汗。因为恐惧,所以在这个道人没有开口说话前,他不敢提出告辞,只能继续这么等着,煎熬着。
就在他犹豫不定之时,那个道人突然开口道:“你回去禀告你们马副帮主,就说他的消息很及时,对我们很有帮助。到时候,一切都会按事先商定好的进行,叫他不必担心。”
得到鲜兆林的回复,方志皋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之后行礼请辞。
鲜兆林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出了院门,方志皋甩蹬上马,打马直往山下奔,向马国梁复命去了。
随及,灯‘呼’地灭了,整个宅院重新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堂屋里还透着少许光亮。
方志皋前脚才走,一个黑衣人后脚已轻手轻脚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原来,他一直在里面听着。
此人正是‘长耳’唐仨。
第二十六回:尔虞我又诈只因利当先,干戈起萧墙怎可怨红颜
鲜兆林抬抬眉毛,慢条斯理道:“都听见了?”
唐仨点头道:“都听见了,一字不落。”
同时,极擅察颜观色的他偷瞧了眼鲜兆林的脸色,似是瞧出了什么,接着又道:“鲜老大可是有任务要交待给我?”
沉吟片刻,鲜兆林道:“你马上跑一趟聚点,通知钟老二,叫他找两个手脚利落的兄弟到城里,把那个名叫宫露白的女人解决掉。否则,留下这么一条尾巴,迟早总要出事。”
唐仨连点了几下头。
鲜兆林又叮嘱道:“另外,这二日你可得把招子放亮,拿出点儿真本事来,查出那个骑紫骝马的小子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落了脚。我怀疑他和骑黄膘马的小子在一起。”
“刚才方香主不是说他们可能已经分道扬镳了吗?”唐仨道:“说不定那两小子因为分赃不均来了个窝里斗,结果闹翻了,结果一拍两散。”
鲜兆林‘哼’了声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散伙,晚不散伙,偏偏这时候散伙?我倒觉得,骑黄膘马的小子消声匿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可能藏在暗处,欲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唐仨摇了摇大拇指,道:“鲜老大不愧为咱们的老大,想的就是比咱们深远。”
接着,他眼珠子一瞟,又道:“‘南华帮’在韶州城里的眼线众多,可目下还没能把他们的落脚点找出来,可见那个落脚点一定不在城内。”
鲜兆林满意地笑了笑,道:不错。所以,还要麻烦你到城外的大小村落走一遭,尤其是那些极为偏僻的,去问一问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骑黄马、红马的过客临时投宿。此事关系重大,切记切记。“
唐仨用力点头道:“我明白,‘如意宝’还在那两个小子身上,自是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想到黄、韩二人,鲜兆林恨意不止,咬牙冷笑道:“哼哼,天堂有路他们不会走,地狱无门他们倒是挺敢闯,居然跑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混事了,当真是瞎了眼。若是不能叫他们有来无去,我们岂非妄称‘三杀’?!”
唐仨‘啧’了声,道:“如果开始时,‘聚宝堂’的郭掌柜能替我们把‘如意宝’换到手,也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事了。”
鲜兆林‘哼’了一声,面露怨毒之色,道:“都是那个姓郭的办事不力,才令得我们如此头疼。等事情完了,总要寻寻他的晦气,叫他吃点儿苦头,付出点儿代价!”
唐仨应了一声,试探道:“不过,‘南华帮’后天就要夜袭‘解剑园’了,我们是不是该帮着把‘解剑园’的事处理完,再去做掉那个什么宫露白,对付杀了‘黄膘紫骝’二位兄弟的那两个贼子?”
鲜兆林奸滑笑道:“赵元节不是已经要帮‘南华帮’的帮了嘛,所以,咱们就没必要太上心了。”
唐仨不明其意,为难道:“马国梁可是二统领的朋友,而且为人仗义,帮了我们不少忙,连兄弟们呆的地方也是他给找的,以后在韶州怕还要仰仗他吧。”
鲜兆林嘴角一斜,道:“马国梁那小子看似面面俱到,其实一肚子坏水。你道这一次‘南华帮’和‘解剑园’之争是谁挑起来的?”
唐仨好奇道:“谁?”
鲜兆林阴狠一笑,道:“就是马国梁。”
唐仨惊道:“真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探听消息的本事十分了得,是以一旦发觉身边有自己完全不知道之事便大感不安。
“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久,之前,马国梁可没透底。马国梁这人城府极深,就像钟老二说的,不到最后关头,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鲜兆林道:“总之,他这次搅这么大的事,说到底是要祸害他的老大,咱们适当地帮衬他一下确也无妨,但为他卖命则大可不必。”
唐仨狐疑追问道:“马国梁不是郑坤一手提拔起的吗,为何要祸害郑坤?再说,‘南华帮’与‘解剑园’火并,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南华帮’获胜,郑坤不是反而因此得利了吗?”
觉得对唐仨说得已经过多了,鲜兆林大而化之道:“这谁知道。总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夺回‘如意宝’,其他的容后再议。赵元节可还等着把‘玄阙宝箓’带回去转交给李自然呢。”
唐仨道:“全凭老大做主。”
鲜兆林情不自禁地阴笑了几声,道:“等赵元节助‘南华帮’把‘解剑园’的事情办妥后,我们也应该把那两个兔崽子给结果掉,拿到‘如意宝’了。届时,便可以顺利取出‘玄阙宝箓’,试一试这件道家法器的威力。至于之后要如何,再做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