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三部)下——绾刀
绾刀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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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若壁道:“笑话!你既已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担心?”

黄芩哑口无言。

韩若壁脸色暗沉,逼问他道:“黄捕头,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娘们儿了吧?”

一般说来,男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女人是脆弱的,因此如遇凶险,纵使这凶险已然成为过去,也是不愿告诉女人,不想她们因此后怕。不过,韩若壁有此一问,并非真以为黄芩会这么想,而多半是因为昨夜他自己心里闹的那点小别扭。

黄芩一怔神,道:“这……我从来没这样想。”

韩若壁面色稍缓,道:“那就好。我记得你曾说过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你。对你,我也一样。”

最后‘我也一样’四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有力。

黄芩尴尬道:“其实,我也不算特意瞒你。只是,把事情做完后,我很少习惯向别人提及具体过程,总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韩若壁道:“在你那班捕快、跟班面前,你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在我面前却是大不相同。”

黄芩听言,点头道:“你既然想知道,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接着,便把之前的一役向他仔细说道了一番。

紧绷着脸的韩若壁总算松弛了下来,道:“想不到,你终于还是对上了‘蝴蝶针’。怎么样,夏辽西的暗器功夫如何?”不待黄芩答话,他又补了一句道:“当然,你胜过他已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何以站在我面前。”

黄芩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微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其实,那时候,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也许胜负尚未可知。”

韩若壁却‘扑哧’一笑,道:“这会儿你怎么又谦虚起来了,我见过你出手,决计不信还有人的暗器能胜过你。”

黄芩正待反驳,韩若壁已经‘啧啧’数声,兔子似地窜到黄芩面前,伸手就往他头上薅,似是冲着他的发髻去的。

黄芩闪身避过,讶道:“做什么?”

韩若壁住了手,撇了撇嘴,答道:“当然是解开发髻,数一数你头上是不是有三个旋儿喽。”

黄芩不解道:“好端端的,数我头上的旋儿做什么?”

韩若壁‘哼’了声,变了脸色,道:“都说一旋儿横,二旋儿拧,三旋儿打架不要命,我瞧你定是那不要命的。”

虽然不是太明白对方的意图,但只瞧他的脸色,也知道不是夸自己,于是,黄芩反诘道:“你又拿话损我。”

韩若壁斜他一眼,道:“总算还听得懂人话。”无奈地叹一口气,又道:“那么些个高手环伺四周,你也敢冲上去拼命?也许你有自信不至丢掉性命,可稍微出点差错,怕也要缺条胳膊少条腿。为何不找我帮忙,想法子从长计议。你就一点儿也不怕?”

心存目想了片刻,黄芩道:“怕归怕,但我也知道,只要杀不死我的敌人,越是凶狠,就越会令我变强。”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韩若壁呆了一呆,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急强好胜的欲念,半假半真道:“如果敌人是我,你能变得多强?”

二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黄芩认真地想了想,皱眉道:“已经试过一次了,我再也不想试第二次。”

韩若壁的脸上微红了红。毕竟,上次他被黄芩打伤,至今也还没能完全恢复。

良久,他阴冷冷道:“或许,我们应该再试一次,那一次,我定会毫无保留,拼尽全力。”

黄芩摇头道:“无论如何,只要敌人是你,我都无法提高哪怕一点半点,就想上次一样。”

也许,他说的并非武功。

韩若壁愕然道:“怎会这样?”

黄芩深深地望了韩若壁一眼,道:“和别人过招,自然会有所提高,但若和自己过招,惊心动魄,伤筋损骨,很难有所提高。”

对他这话,韩若壁正要细细琢磨时,黄芩又道:“和你动手,就像和我自己动手一样,很痛苦,很难去想提高。所以,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韩若壁纵后数步,心中大是感动,仰天笑道:“好,好,好!和你动手,我也如你一般痛苦。我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永远不想。走吧,我陪你去马雄山。”

随后,二人收拾好了行囊,尽量多准备了一些水带在身边。韩若壁又从镇上买了匹马给黄芩,一人一骑往马雄山而去。

马雄山,由西南向东北延伸,北仰乌蒙山,西临梁王山,南毗哀牢山,坐落在磅礴浩汹的一片乌蒙山脉中似乎一点儿也不起眼。它不仅没有拔地千仞的山峰,更没有陡峭险扼的山谷,倒像一只穿越了重重沙漠,历经了长途跋涉,因而精疲力竭,不得不俯卧在地的骆驼一般,仅有驼峰处高低起伏的线条才能彰显出一点儿山川的雄浑本色。但是,它却并非如同看上去一样平淡无奇,偏偏有着‘一水滴三江’的美誉,是南盘江、北盘江、牛栏江的分水岭,更是洪流奔涌、浩浩荡荡了五千里的珠江的发源地。

本来,这里的珠江源头分为上下两个洞口出水,雨季时,两个洞口都是泉水奔涌,势若雷轰,声震山谷,即使遇上枯水季节,上面的洞口没水了,下面的洞口也仍会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出。可现下,两个洞口都已枯竭,江水水位极低,显是旱了有一段日子了。

黄、韩二人牵着马,经由五尺道来到马雄山脚下不远处。

黄芩停下脚步,兀自肃然而立,一面眺望山体,一边澄心凝思。

骄阳的照射使得原本覆盖山体的迷雾形消骨散,连日的干旱使得原本高及膝盖、贴地趴伏的爬地松爬得更低,层层的林木由绿变黄,丛丛的灌木由密变疏,有些原本是溪水的地方也成了凹塘,马雄山仿佛变成了一个因干渴、缺水而倒下的巨人。

韩若壁站在黄芩身侧,指着一左一右两处山头上,各有一片因为缺少植物覆盖而曝露在烈日下的山体,道:“看起来山上也开始旱了。”

在黄芩眼里,那两片被晒得发红发烫的土石,竟幻化成了死在高邮大牢里的苗人男子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

望着‘那双眼睛’,黄芩在心里默默道: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妹子,但我总算能杀了你的仇人,在你的家乡,给你一个交待。

回高邮前,他要到马雄山瞧一瞧,正是因为那个苗人男子和他的妹子,已经再也回不了家了——无论是生,还是死。

韩若壁唏嘘了几声,不经意间牵起黄芩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道:“我知道,你这一次来苗疆,并非为了案子,而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

黄芩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交待,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柔和,像是要去温暖别人,又仿佛已被别人温暖了。

轻轻地以大拇指抚擦着那只手背,既像是抚慰,又像是挑衅,韩若壁道:“你做事,总喜欢说为了给别人一个交待,可事实上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吧。”

黄芩眼帘微垂,沉思了片刻,才道:“不错,大家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些为着自己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没甚区别。”

重重地握了一下那只手,韩若壁摇了摇头,坚定道:“区别就在于到底想做什么事。你是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那些人却并非如此。这个世道有太多黑暗,但你,却多少能给黑暗带来点光亮,即使很微小。”

话毕,他松开手,转头向侧面望去。

原来,就在他刚才摇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再次聚目瞧看。

晃人眼的阳光下,瞧得不是太真切。

韩若壁眯起眼,道:“那是什么?”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数十丈开外的叉道口好像卧着一个人。

他二人并不着急上山,于是缓步走到近前细察。

看身形,扑倒在地的是个女子,不仅头发蓬乱,还裹了一身灰土,脏兮兮的。

韩若壁一面道:“别是死人吧?晦气。”一面蹲下,将女子翻过身来,以便试探鼻息。

“熊传香?!”

当那名女子铁青的脸孔终于暴露在光天华日之下时,韩若壁惊呼出声。

发现鼻息尚存,他又拿住熊传香的右手手腕,仔细切诊起来。

黄芩也凑上来,道:“怎样?”

韩若壁道:“人没死,但脉像虚弱,不知怎么了。”

就在二人合计着该怎么办时,熊传香猛然双目圆瞪,坐了起来,那双本来淡得出奇的眼仁里点点腥红一闪而逝。她面目僵硬,眼光迟钝地扫过二人,喘息了片刻,才微微浮现出一丝热情,道:“原来……是你们?”

韩若壁疑道:“熊姑娘,你可是炼蛊炼得走火入魔了?”

熊传香摇了摇头,慢慢道:“炼蛊和练功不同,不会走火入魔,若是炼错了法子,只会被蛊王反噬。”

她的声音绵软无力,显然很是虚弱。

黄芩问道:“你不是急着赶回家去吗,怎么才走到这儿?”

熊传香瞥他一眼,道:“如果你和我一样,途中每隔几日就突然昏死过去一次,相信也没法走得更远。”

韩若壁‘咦’了声,道:“怎么会这样?你是得了怪病,还是受了奇伤?”

熊传香翻了翻怪眼,道:“都不是。”

瞧了瞧她周围,黄芩问道:“你的马呢?”

从‘金碧山庄’离开时,她可是骑着马的。

熊传香捂着肚子站立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土,道:“跑了。几日前,我肚内的雪蛤蛊发作时的叫声把马给惊跑了。那时,我也和这次一样昏死了过去。”

二人听言更觉有异,知道个中必有古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转脸,熊传香目光呆愣地望向某个方向。

二人不知她意欲何为,只能在一边瞧看。

良久,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锁定住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呐呐道:“一定有东西作祟……一定有东西作祟……”

这时,她好像忘了黄芩和韩若壁二人的存在,仿佛中了魔咒,被冥冥中的某物牵引着,迈开颇为不协调的步伐,重新走回到向西延伸的那条道路上。一边走,她还一边抚摸着肚子,咬着牙,威胁般自言自语道:“不准怕!无论你怎么怕,我也是要找到它的!”说这句话时,她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同时,她的目光却凶狠而坚定。

瞧她举止怪诞,韩若壁面露讶色,低声疑问道:“这姑娘莫不是疯了?”

感觉不对劲,黄芩冲上去拦住她,道:“熊姑娘,你家在哪里?”

木然地瞧他一眼,熊传香道:“广南府,文山。”

黄芩提醒她道:“广南府不是在南边吗?你怎么往西边的那条路上走?”

熊传香咧开嘴,生硬地笑了笑,道:“回家前,我得先找到那东西。”

跟上来的韩若壁顿感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熊传香的怪眼中泛起一片诡异之色,笑容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她以毋容置疑的口吻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场大旱一定是那东西引起的!说不定,那东西现在就躲在哪座大山里张牙舞爪,逞凶肆虐。”

黄、韩二人听言,又见她脸上神色可怖,不由得头皮生凉,脊柱发麻,面面相觑了一阵。

熊传香又坚决道:“现在整个苗疆都在旱,包括我家文山,我一定要瞧一瞧,是什么东西正在让我的同胞遭灾受难。”

怕她是中了什么邪,韩若壁小心试探道:“既然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肯定这场大旱是它引起的呢?”

熊传香猛地贴近韩若壁,鼻子几乎碰上他的鼻子,吓的韩若壁立刻后退了几步。而后,她瞪大了一双怪眼,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不知道,可我肚子里的雪蛤蛊却是知道。”

韩若壁心中大呼荒谬,愈发相信她是得了失心疯了,忍不住问道:“你的蛊如何知道?”

熊传香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思考了一阵,才道:“一入旱地,我肚内的雪蛤蛊就变得奇怪起来,好像害怕着什么东西一样,我也整日里心神不宁。它还经常无缘无故地发作,使我昏死过去。而且,我发现,我越是往某个方向去,它就越虚弱,也越暴躁,令我昏倒的次数也越多,而我脚下的土地也旱得越厉害。所以,只要向着令雪蛤蛊变得越来越虚弱的地方去,就一定能找到那东西!”

眼珠连转数转,韩若壁道:“你能确定那是某种东西?”

熊传香愣了愣,道:“……也可能是某种力量……”

沉思了良久,黄芩接口道:“也许,是你的白蛊本性阴寒,受不得旱热,所以出现了异常,而并非有什么脏东西在作祟。”

舍了韩若壁,熊传香倏地转身,蹦到黄芩面前,嗔怒道:“胡说!你以为我说话、行事是小儿办家家酒吗?寻常的旱灾,对我和我的蛊而言,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虽说不能完全确定,但如果没有几分把握,我怎敢乱说?!我真的可以感觉到那东西在哪儿!”

黄芩见她言之灼灼,便只管低头思索,不再多言了。

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韩若壁道:“那东西会不会是某种比你的雪蛤蛊更为强大的蛊王?我记得蓝神医曾经说过,蛊王分为‘青黄白紫金’五种,比你的白蛊厉害的紫蛊、金蛊会不会引来如此大旱,并令你的白蛊受到感应而害怕呢?”

熊传香想也不想,道:“不可能,没有蛊王可以引动天地变化,也没有蛊王可以令我的雪蛤蛊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没有任何我知道的东西,能够让我的雪蛤蛊变成这般模样!”

抬头,眯起睛,望向上空红得有些妖异的烈日,韩若壁似是自言自语道:“那会是什么东西?”

其实,一直以来,他也觉得这场大旱颇不寻常。

熊传香的眼皮跳动不止,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我所不知道的可怕的魔物。”

稍顷,黄芩抬起头来,问道:“熊姑娘,如果真有那样的魔物,又真的被你找到了,你要如何?”

熊传香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里有几分疯狂,也有几分野心勃勃的冲动。

继而,她一边轻颤,一边道:“如有可能,我想除掉那魔物!只要除掉它,大旱就一定会消失。”

回答虽然坚决,但内心的恐惧却也无法掩饰。

韩若壁和黄芩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二人心中同时暗道:没想到这个苗女平日看起来古古怪怪,大难前头,却居然会有如此非凡的勇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如此想着,再看向熊传香时,他们眼中便自然地流露出了明显的钦佩之色。

然后,韩若壁忍不住叹息了声,道:“如果真有能引起这么大范围,这么严重的旱灾的魔物,那实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了,而那魔物也必然法力非凡。纵然你找到它,恐怕也不过枉送性命,何谈除掉它?”

熊传香听言神色一黯,没有搭话。

但是,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韩若壁这番话是绝对没法子令她退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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