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回沈家了?”
凌寒有点儿不耐烦,公共场合他也不是很情愿发火,可是这个人总是能戳到他的痛处:“管你什麽事?你还有事吗?没事闭嘴好吗?”
他这麽说青沫反倒笑起来:“看来你是真看开了,我倒是没想到你能这麽狠呢。”
自己对沈蓝波的感情深到了外人都这麽清楚的地步了麽?凌寒有些难受,但是他竭力控制住了,继续一声不吭地吃东西。
“你手机号码多少?”青沫掏出手机来,看着凌寒大口吃饭忍不住皱眉头,“你很久没吃饭了吗?”
这种熟稔的口吻!
凌寒的火气噌噌的,现在和沈蓝波有关的东西都能引起他剧烈的反感:“没有。”
真不友好。青沫沈默下来,默默地看着凌寒。
凌寒倒是没撒谎,他真没有手机,他离开沈家的时候几乎是空手的,就带了证件和钱包,後来出去玩了半个月,更加不会去买手机了。
其实就算有手机,也不知道联系谁,除了非夜,靠近凌寒的一直只有沈蓝波,凌寒有点儿烦躁,现在好像什麽事情都能扯到沈蓝波,让他很不舒服。
“你要是需要房子的话,我可以提供。”青沫在凌寒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说,他迎着凌寒冷冷的眼睛微笑起来,“你不会害怕的吧?”
第二十五章:情到酣处
凌寒大踏步登上火车的踏上他旅程的时候,沈家正大乱着,救护车的音乐声,邻居的议论声,沈意的喊叫声,那个早晨沈家特别的热闹,可是却是种悲哀的热闹。
沈意一直抓着沈蓝波的手,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昨晚气了他一晚上的儿子倒在地上,浑身冰凉,甚至叫不醒。
救护车上时医生简单地看了一下,给沈蓝波做了心脏复苏术,紧蹙的眉头松开:“还好。”
沈意当然不会相信还好,他看的到沈蓝波白到无血色的脸,几乎没把桌子掀翻,那个常年给沈蓝波做身体检查的老医生也被他堵在办公室宣泄不满。
沈意大怒:“我一直吩咐你每年好好检查,现在是什麽情况?”
那个医生年纪已经很大了,并不畏惧沈意吃人的眼光:“我去年检查的时候,确实什麽情况也没有,脊髓性共济失调的病发时间是十六七岁,他之前一直都好好的,我都以为他没有遗传到。”
沈意的手指搭在桌子上收紧:“那麽……现在怎麽又有了?”
新年那天的时候他心存侥幸就是因为此,沈蓝波每年都检查的,医生一直都说没有任何症状,所以那时候他都不是很担心。
很多时候,在你以为度过危险期之後,危险才会真的到来,因为它喜欢袭击措不及防的人。
“每个人情况不同。”医生也有点儿无奈,“其实他发现的很早,厚心肌梗塞还很轻,所以也就差不多今年的体检检查时间,这病防也防不住,只能迎接。”
“厚心肌梗塞麽?”沈意顿了一下,显然他了解这个词,“他会猝死?”
“不。”医生反驳,“他的情况很好,只是伴随着轻微的心率缓慢,如果他能好好调养的话,心脏病并不是问题。”
医生揉揉鼻子,“共济失调这病是不会立刻出事的,只是会……”
“只是会慢慢瘫痪,从脊椎到全身是不是?”沈意倚在墙上,好像已经站不直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後居然像喃喃自语了,“然後肌肉组织会脱力,最後无法呼吸,七窍流血而死……”
他的眼睛里有点儿茫然,带着回忆的味道,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呼吸紊乱精神混乱。
医生倒不是特别惊讶,这是家族遗传病,沈意是孩子的父亲,想必不是父方这边,母方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孩子的母亲就是死於此的。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记起二十多年前这个男人牵着孩子来的时候的景象,每年的例行检查与担忧,其实沈意早就有心里准备了吧,只是那个普遍十六七的病发期让他以为沈蓝波安全了。
那麽……孩子的母亲大概是真的死於七窍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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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蓝波刚出生那会儿就有无数个人去看这个漂亮的小娃娃,他眉眼长的像沈意,五官都精致的无可挑剔,粉嘟嘟的一团好不可爱,去看他的女性家属都纷纷要去捏他细嫩的小脸。
时隔二十多年,那天的情形就又突然转回来了,沈意倚在门上看着一圈人把沈蓝波围住,拿花的提水果的,送营养液的,反正沈家的小公子病了,不仅仅沈意的朋友,凡是跟他有些往来的,都过来了。
沈蓝波静静的,穿着雪白的病号服缩在被子里,眼睛乌黑雪亮,被一群人围观也没什麽大反应,倒是能客气地道谢。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是啊,现在医学发展的不错的,你看是不是出国治疗?”
缩在被子里的沈蓝波像突然回到了婴儿时期,他那些阿姨伯母什麽的都纷纷安慰,有的甚至还摸摸他的脑袋,满脸慈祥与爱怜。
沈蓝波用力地点头,乖巧的像个雪娃娃。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天池的父亲咬牙切齿,他是个颇有威严的男人,脸色严峻,“下次再也不会胡闹了,你放心吧。”
沈蓝波还是点头,心里微微愧疚,他知道这个“教训”想必不轻,天池都没来看他,按照惯例,肯定被禁足了。
他面前人潮涌动,女士的香水味,男士的香烟味,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成一团熏的他发晕,他在晃动的人影里透过空隙看他的父亲,倚在门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他最大的意图就是瞒过父亲,但是最终却以最惨的姿态被揭发出来,连带的天池一起倒了霉。
沈蓝波不知道沈意是怎麽发现自己的,他只记得自己醒来後睁眼看到的沈意通红的眼睛,他一直惧怕的父亲,眼睛红肿不堪。
只是自己生病,却能带累这麽多人,沈蓝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总是累赘,以前是父亲的,然後是凌寒的,偶尔还会拖累天池,反正到哪他都会带着不幸。
如果……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一切都好啊?
沈蓝波其实是个怕死怕疼的家夥,可是他现在突然发现他并不是很在乎了,其实死也没什麽好怕的,就像他现在每天需要做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只是偶尔的空白里会闪现凌寒的影子,沈蓝波对此很苦恼,他总是一个人轻声地那影子讲话:“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游泳的事情麽……”
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几乎把他和凌寒在一起的事情都回忆着说了一遍,每次这个时候,沈意总是轻轻地关门离去。
“谢谢大家了,早点回去吧……”沈意看看时间就客气开始送客,沈蓝波的休息时间要得到保证,来客纷纷表示体谅,放下礼物都慢慢离开了。
沈意关上门坐到沈蓝波窗前:“感觉怎麽样?”
“没感觉。”沈蓝波摇头,虽然他一直被勒令休息,但是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体有多大变化,可是他确实开始瘦了起来,而且速度惊人,下巴搁在膝盖上的时候都觉得无比尖锐。
他没问沈意关於那些病,沈意也没告诉他,可是沈蓝波知道,自己是因为心脏病来到医院的,那晚他想挽留凌寒的时候就突然无法呼吸了,只是他想不通,天池说的明明不是这个症状。
“共济失调就会伴随着轻微心脏病,你这次太激动了,下次不要再这麽激动了。”沈意并不打算瞒着他,轻声解释,“不过这不是什麽大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蓝波还是用力点头,很用力很用力,好像这样就能表示他是真的很相信似的。
“小寒回来了。”沈意摸摸他的头发,有点儿温柔,“你想看他吗?我把他叫来好不好?”
这什麽语气?一副“反正你已经快要死了,我要满足你最後的愿望”的架势,他心里有点儿想笑,事实上他也这麽做了,他笑的很灿烂:“爸,你为什麽不反感男人和男人在一起?”
沈蓝波的记忆里,母亲是个遥远的词,他小时候看过几次,後来大了知道母亲和父亲离婚且定居别国了,他对此毫无感觉,他的记忆里只有男的,他父亲,凌寒……
沈意不理睬他,把话题继续下去:“他昨天刚回来,你想见他吗?”他略微有些犹豫,“你病的时候一直在叫他。”
沈蓝波不知道什麽叫病的时候,只是他看得出沈意眼睛里的严肃,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为什麽要叫他?”
“爸,你一直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对不对?你觉得,我有资格叫他回来吗?”
沈意沈默了一下,帮沈蓝波拍送枕头:“你睡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沈蓝波再次躺平,喃喃自语:“他大概很高兴吧,终於摆脱我这个狗皮膏药和衰神了。”
第二十六章:爱情猛於病
凌寒回到酒店的时候,酒店刚开了夜床,雪白的被子蓬软地掀起一角,床头的浮雕壁灯发出温暖的橘色光芒,床头柜上放着果盘,里面是切的整齐的哈密瓜和点缀的樱桃,酒店很细心,大概是为了照顾女士,还备了一份芝士蛋糕。
酒店确实把“宾至如归”的口号落到了实处,凌寒想,只是这里面做的愈精致温馨,心里反倒愈想念家,太过整洁与完美的地方总是有琉璃感。
不过他并不是个有家的人,凌寒从手上的包里开始掏东西,电脑、充电器、手机……
他刚刚从沈家回来,出乎意外的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好像根本就没人住,桌子上洁白的台布上甚至落了灰,那个小三层别墅显得空旷又寒冷。
大概沈蓝波搬出去了吧,沈意便也没回家,凌寒静悄悄地把他的东西收拾好,离开的像来时那样迅疾。
他把钥匙放在了他房间的桌子上,那个地方终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给手机插上电源,然後开机後把它扔在床上开始脱衣服,隔了一分锺,疯涌的短信果然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迫切地展示了他离开期间有多少人需要他。
凌寒有点儿惊讶,他的手机里就简单地存了几个客户与沈蓝波非夜的,客户不可能给他发短信,那麽就是非夜或者……沈蓝波的?
他有些犹豫,手指划过按键,心跳如雷,按开才发现都是些广告或者移动的垃圾短信,陆陆续续的几乎有20条。
非夜确实发了两条,一条是问他最近怎麽样,还有一条问他怎麽老不开机的,然後就没了。
凌寒一时哭笑不得,他心里有种淡淡的奇异感,为刚才自己莫名其妙的期待。
手机的界面安静下来,他的手随便划过,智能手机总是这样,不小心就能点开许多回忆,他的手指划开了沈蓝波的那栏短信。
凌寒的短信界面有点儿像QQ的界面,短消息都串联成一串在屏幕上,发消息的是蓝色在左,他回应的是黄色在右,编辑了未发送的在中间,是暗色的银灰。
“你在哪?我请你去吃饭好不好?”
“下雨了,你没开车,我去接你,你在哪?”
“我种的仙人掌开花了诶,是鹅黄色的,你晚上回来就能看到,我把它放在你窗台上了。^__^”
“你怎麽老不回短信啊……TT”
……
一排蓝色,隔了很久才会拉出一条黄色:“你有事麽?”
像蓝色的海洋里突然跳出一条色彩斑斓的鱼,突兀而尖锐,划开那些可爱的符号与语气,冷漠干脆。
那些都是前些日子沈蓝波发送的,凌寒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他的手机几乎很少用到,所以有时候他看到沈蓝波的短信时都是两三天後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他也很少回,而沈蓝波即使不回也发的很欢乐。
最後一条短信已经是20天之前了,凌寒愣了一会儿,慢慢编辑了一条“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钥匙放桌上了。”。
可是他没立刻发送,而是瞪着这条短信发呆,心里有点儿烦躁,这话怎麽看都像是欲盖弥彰的,已经闹成那样了,再联系反倒显得自己黏黏糊糊的。
他摸摸鼻子,最终还是关掉了短信界面,於是那串蓝色海洋与间或的黄色小鱼里又夹了一条银色,森冷而充满……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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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蓝波又做梦了。
他知道这是梦,这有点儿神奇,做梦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不知道那是梦境,可是他知道,固执地知道,因为他又看到了凌寒。
凌寒已经离开了,再也看不到了。梦境里的沈蓝波泫然欲泣地想,现在他看到的凌寒就是回忆。
这个回忆有点儿难受,他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和凌寒并排坐在门口的草坪上,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亲密又温暖。
“我会的。”那时候的凌寒理着短短的板寸,露出青色的头皮,他的脸还没长开,一团稚嫩,清晰的就是那双乌黑的眉毛。
小小的沈蓝波穿着黑色小西装,打着红色的领结,表情蛮横又严肃:“我也会的。”
他们正瞪着草坪里的那些花儿,暮春的时候,沈家的大院里堤草飞莺,花繁蝶乱,沈蓝波细致地向凌寒炫耀着他的生活,关於那些玩具、模型与书籍,他骄傲地向凌寒展现他家院子被花匠呵护的美好的花朵。
沈蓝波雪白的小爪子揪着凌寒的一根手指,一脸不服气:“你怎麽会的?”
那时候凌寒刚刚住进沈家,贫穷的孤儿给小沈少爷展现了新的生活,也激发了他那颗敏感骄傲的心,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嘲笑打击着凌寒。
“开心里面有个花园,我经常帮忙。”凌寒低下头回答,开心是他住的孤儿院的名字,可是显然那里的孩子并不会多开心。
沈蓝波更加严肃,反复强调起来:“你那里面的花朵和这边是不同的,你不会种!”
凌寒对着气势逼人的小沈少爷点头,有力地:“嗯,我不会。”。
小小的沈蓝波高兴起来,兴奋地宣布:“爸爸新买了模型,我教你去玩。”
小沈少爷拉着凌寒上楼,他们的手搭在一起,沈蓝波的手白白小小的,拉着凌寒的时候却握的紧紧的,拖着凌寒一路前行。
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幸福,抓的那样牢固,可是他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手,让凌寒从手里挣脱开了。
沈蓝波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涩涩的,感觉到了自己掌心里的力量,猛然睁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握住的是父亲。
“又做梦了?”
沈意轻声问,他有点儿憔悴,这些天反复奔波让他也迅速瘦了下去,连握着沈蓝波的手都是绵软的,无力的很。
沈蓝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突然不确定刚才那到底是梦境,还是自己只是在迷糊中回忆过去。
“我给你办了出院手续。”沈意轻轻地把手从沈蓝波的手里抽出来,“医院里环境不好,还是回家吧。”
沈蓝波的病需要针刺治疗,沈意已经做好准备了,先让沈蓝波休息些日子直接带他出国治疗,如果成功的话,以後只要没有并发症,沈蓝波就会好好的。
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或者说很多年前就联系好了,从沈蓝波出生的时候起,沈意就开始准备了,只是沈蓝波平安地活到现在,他还以为沈蓝波没遗传到呢。
沈蓝波点头,他现在很少讲话,总是喜欢缩在被子里发呆,好像突然剧烈衰老了下去。
“那就起床吧。”沈意吩咐,把左手的钥匙塞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