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并不奇怪,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危急时刻,往往能够释放出平时无法想象的潜能。比如后有追兵之时,的卢马就可以跃檀溪而过救刘备一命,而换在平时,那是怎么也跃不过去的。
进退一二十个回合、打翻打碎了多件家具之后,公冶修渐渐脚步散乱,终究敌不过熊传香了。
毕竟,那危急之时爆发出来的潜能无法持久。况且斗到此刻,公冶修当然早已瞧出,眼见这个年轻女子虽然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怪眼,但绝不是自己怕极了的人物。惊恐之情一旦稍退,他那随之而来的勇力也就不复存在了。
眼见着熊传香一个贴身上来,举掌就要砸将过来,又快又狠。公冶修心知不妙,情急之下,一个侧扑出去,撞破了花窗,跌落在书房外的小院中。
熊传香哪里肯让他脱身?当即越窗疾出,追踪而至,不待公冶修爬起身来,已经探手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公冶修登时动弹不得。
熊传香右手一横,把刀再次架在公冶修的脖子上,叱道:“狗贼,看你往哪里跑!”
这时,一声清叱传来:“休要伤人!”
与此同时,一道绚烂夺目,令人难以直视的剑光,如匹练般刺向熊传香!
第二十三章:刀穷蛊继巫女恶斗群雄,危解难消盗魁舌灿莲花
面对这道横空而至的剑光,熊传香惊讶之下,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应对之感。
她如此难办,并非这一剑来得太过凶猛,难以匹敌,而是此时她已擒住了公冶修,如果这一剑是为了解救被擒之人,那么来得实在迟了些,因为她大可以一刀先结果了公冶修,再转身对付这一剑。甚至于换个角度看,这一剑,简直就象要借她的手杀死公冶修一般!
可是,偏生这一剑的劲道十足,没有半点虚张声势,瞧剑上发出的闪闪寒光和飒飒破风之声,熊传香自忖没有把握在控制住公冶修的同时,化解掉这一剑。
剑锋瞬息即至,容不得她再多考虑。
恨恨的一跺脚,熊传香心有不甘地放开到了手的公冶修,把人轻轻推开一边。同一时刻,她向另一边侧身跳开半步,以防止公冶修趁机发难。转眼,她手中的苗刀借着腰力和猛然侧跳开的步法,半旋身只那么一抹,刀身划过飞射而来的剑脊,发出刺耳的吱吱嘎嘎之声,激起一溜惊心动魄的火花,化解掉了这迅猛而来的一剑!
熊传香的这一刀,看似动作幅度不大,很轻巧,却借助了跳起之力,又伴以腰间发力,是以力道着实不可小觑。来人虽然借着高速冲上之势,已大占便宜,但经过这一下刀剑相交,还是感觉脚下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甩开五六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心下不免大吃一惊,暗道敌手的功力怕是要胜过自己一筹了。
当然,吃了这一剑的冲击之力,熊传香也是不太好受,一时间气血上涌,脸色微微泛红。不过,此时循声赶来的人只有三五个,因而四周的火光尚不是很明亮,是以一般人倒是看不太出来。
一招过后,二人站定,两厢对峙。
熊传香定睛打量来人,却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倒与公冶修有七八分相似。如此,对于来得是谁,她心里已有了六七分把握,心想:这便是救了妮蒙鲁的‘金碧山庄’的少庄主了。看他的剑法、武功,和他老爹完全不是一回事嘛,算是有几分本事。
来得自然就是‘紫云剑客’公冶一诺。
只见,他由于来得匆忙,手中提着剑,却连剑鞘也没在身边,可能是丢在房里没来得及带出来,脚下只穿了一双软布鞋,身上套着件松松垮垮的便服,头发只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和平日里衣冠楚楚、神采飞扬的剑侠形象大为不同。
他怒目圆睁,挺剑站在公冶修和熊传香之间,喝问到:“何方妖女,竟敢来我‘金碧山庄’闹事,还想行刺我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金碧山庄’是什么所在。你若就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有条生路,若是负隅顽抗,公了,我们捉了你见官;私了,我们按江湖道义来,你都是死路一条!”
已经随着第一批赶到之人奔涌而来的韩若壁,忍不住对身边的黄芩小声耳语道:“若非我原就知道他是个莽撞的小子,就冲他刚才那冒冒失失的一剑,难免要怀疑他巴不得自己老爹早死,好继承这一大家子产业呢。幸好人家没想要公冶修的命,不然十个公冶修,到这时也该死绝了。”
黄芩瞧他一眼,颇有玄机的反诘道:“公冶庄主安然无恙,你看起来却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为何?”
韩若壁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道:“与我有何干系?说起来他们双方对我医治伤势都曾有过不小的帮助,我倒希望他们哪一方都莫要出事才好。”
随后,他二人你来我往交谈不歇,但都只是耳语,倒不至让旁人听了去。
熊传香眼见四下的庄客们越来越多,而且有一些已悄悄围拢了上来,个个拿刀带剑,绝非善于之辈。而当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过一圈时,又发现黄芩和韩若壁也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她见周围形势不利,加上深知黄芩的武功实在了得,自己是万万不敌,不免萌生了几分退意,心道:今日恐怕无法达成心愿了,不如走为上策。只是,好不容易才混进‘金碧山庄’,却没能把握住机会,下次恐怕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正犹豫间,机会已经稍纵即逝,只听得人群中有一人大声喊道:“小心妖女想逃,快堵住四周和屋顶!”
闻言,熊传香心中微凛,瞥眼看去,只见一个手持两个轮型怪异兵刃,一把大胡子的红面中年汉子正在大声呼喝着指挥一些庄客们堵住四周的退路,又叫了一些庄客跳上房顶,防止她从屋顶上逃出去。
熊传香心下大恨,却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夺路而逃的机会消失殆尽,心下不禁微有慌乱。
这时,公冶修已脱身出来,惊魂稍定,正想借机退入人群中,早离险地。
熊传香瞧得明白,心道:眼下形势不妙,惟有再次设法抓住这个老家伙做人质,否则难有其他脱身之法。绝不能让他躲远。
想着,她口中喝了一声:“哪里走?”纵身便上。
此刻,四周已是火把齐聚,照的场内通明一片。
大家瞧得真切,只见熊传香的身法极其古怪,左一滑步,又一跳步,再左一滑步,脚下如同行云流水,而身形半弓着,看似有些别扭,却是几步间就贴到了公冶修身前,探手就要擒人。
虽然在场的众多庄客们无一不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客,却也不识得她的古怪身法,但都明白那必然是极为高明的诡异轻功。
公冶一诺见状,哪敢怠慢,暴怒道:“妖女尔敢!”同一时刻,他的宝剑再度扬起,当真是流光如云。
这一剑刺出,是拦在熊传香和公冶修之间,因此,纵然熊传香下了狠心想对公冶修痛下杀手,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而且,适才的一记相拼,公冶一诺稍微吃了点暗亏,这一次出击自是不敢有丝毫大意,把压箱底的‘流光如云剑法’尽数施展了开来。他虽然出来得匆忙,衣服、鞋子都不合适,但剑上功力却丝毫不打折扣。但见他那口花重金打造的宝剑锋锐无比,此时挥洒开来,一、两丈方圆之内寒气迫人,同时伴随着噼噼剥剥的剑气激荡之声,威势摄人!
熊传香则怒目圆瞪,一双发白的眼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令人心神震颤不已。另外,她那奇诡的侧向滑步和跳步灵活多变,饶是公冶一诺的三尺青锋已把流光如云剑的精奥绝学尽数施展,却连她的衣角也难以沾上半片。而她掌中的苗刀吞吐自如,还经常在格斗中从左手扔换到右手,或是从右手扔换到左手,寻找对手的破绽下刀,每每令公冶一诺拙于应对。
如此这般,不消十数个回合,熊传香已杀得公冶一诺满头大汗,险象环生。
此处虽属湘西地界,但庄客中颇有一些往来于湘西、苗疆之间的江湖客,见到熊传香的刀法,其中有人便忍不住惊呼出声道:“这妖女用的是极特别的苗刀!”
又有人道:“且不说那苗刀的锋锐程度绝不逊色于少庄主的宝剑,只她把刀扔来扔去的手法,就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还有熟悉此种手法的人解释道:“这种手法被苗人称为‘跳鸡摸’,这妖女使起来和玩儿一样,真是纯熟到家了。看她的身法、刀法的精纯程度,必是苗人中的顶尖好手了!”
瞧见公冶一诺绝非那苗女的对手,只是苦苦支持,肖八阵一阵心急火燎。他知道这个少庄主最好面子,就算明明敌不过对手,也要死撑面子不愿向人求援,而且,若是别人主动上去帮他,他还会因此发怒。可若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很快就要折在那苗女手里了。
灵机一动之下,肖八阵大声呼道:“少庄主,你没穿靴子,身法大打折扣,剑上的招数就施展不出来了,对付这等卑鄙刺客,咱们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一块上,先拿下这妖女再说!”
言罢,肖八阵振臂一挥,好几个跃跃欲试的庄客也举起兵刃,一同加入了战团。
对于熊传香而言,局势立刻变得凶险起来。
肖八阵掌中一对日月轮刀,出刀迅猛,力道之沉,功力之高,远胜公冶一诺。而随他一起加入战团,冲在前面的,不用说也知道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不然,有公冶一诺的前车之鉴,武艺一般的哪里敢上?
也有一小撮人扯起嗓子,一边发出乍雷也似的喊威声,一边作势要冲上前去,看起来比谁都要卖力,可脚底却似粘了鱼鳔胶一般举步维难。其实,都是些滥竽充数,想仗着人多混上前去,只等完事后好向公冶修表功,索要好处的混混。
冲在最前面的人里有一个身材雄悍的独腿胖子。他仅有的一条腿壮实无比,几乎相当于别人的两条腿并拢在一起一般粗细,力量可想而知,因此靠着那条腿,腾挪跳跃着猛扑上前的速度丝毫不逊旁人。只见,他手握一柄长约六尺,粗约一把的‘独脚铜人槊’,一边向前突进,一边舞动开来,劲风扑面,声势骇人。
这人名叫甄文远,生下来时就只有一条腿,江湖上绰号‘南天一柱’。
他身侧另有一名白冠、白袍、白靴,使一对‘峨眉刺’的瘦子。此人步法飘忽不定,招式变化灵活,身形忽高忽低,束展变化多端,掌中‘峨眉刺’直入直出,刚猛迅捷。正是江湖人称‘白狮子猫’的樊益年。
这时,一个高眉弓,鹰勾鼻,开口一嘴龅牙的使剑汉子张嘴呼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公冶公子先歇过一旁,让我‘追风剑’鲁辕门来会会这个妖女!”
鲁辕门的剑法虽不及公冶一诺那般凌厉,却是极为老辣,先把自己防守的密不透风,再瞅准机会,时不时攻上一两招,而这一两招往往是致命的杀招。
另外,这些人里还有个用棍的高手颇具威胁,手中一根白蜡杆子足有八尺长短。此人招法最是歹毒,见熊传香手中的苗刀短小,就把整个身体缩在棍后,令熊传香根本无法攻击到他,而他的长棍却点点戳戳,上下左右均不离熊传香的要害。所谓“棍怕点头枪怕圆”,他这套棍法施展开来,棍作枪使,以点戳之力伤人,那可算是把棍法练到家了。
五人之中,就属肖八阵和这个用棍的高手,威胁最大。
熊传香这时候,真是连吃奶的力气也施展了开来,脚下跳跃如飞,几乎足不沾地,手中苗刀舞动如疾风,进退似奔马,和五大高手如走马灯一般战在了一处。
见到这许多人冲上来围攻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公冶一诺略感尴尬地退了开来,没有加入围攻熊传香的行列。
本来,他的嘴巴还张了数下,似是想制止这样以多欺少的举动,可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估计是虽觉以多欺少的行为不妥,可一来那妖女实在厉害,二来冲上来的都是好心帮助父亲和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后之下就说不出口了。
当然,熊传香也确是厉害,虽然上次在黄芩面前处处受制,但那是因为对方棋高一着,她才缚手缚脚,没能把苗刀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而此刻和‘金碧山庄’的五大高手相抗,方才显示出她的真实本领来。只见,这五人,个个都堪称一方之雄,可急切间居然也奈何不了她半分。
只听‘叮叮’两声金铁相交之声响起,是熊传香抓住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接连猛攻了‘追风剑’鲁辕门几招。
鲁辕门手中长剑吃她一压,立时把持不住,坠落地上,胸口空门大开。熊传香借势往前一推,刀锋一转,直削向他的胸口。他一个急退,堪堪避过,胸口处的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鲁辕门惊觉胸前微微一凉,只道自己已中刀了,吓得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这一刻,因为熊传香贪功多攻出了那几招,脚下的步法不免稍缓,肖八阵已寻到了她的破绽,那对以快见长的‘日月轮刀’当即急攻而至。熊传香见状,顾不得伤人,赶忙一边侧滑避让,一边挥刀反击。
鲁辕门趁机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左手摸了把胸口来看,却不见有血,心下稍定,知道这一刀只是划破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割伤自己,刀势虽然可怖,但好歹有惊无险。他寻隙拾起长剑,却一时不敢上前,可又不好意思就此退下,只得在场边颇为尴尬地一面徘徊,一面观战。
少了一个对手,熊传香的局势却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见危急。这是因为她刚才虽然击退了鲁辕门,却被肖八阵抓住破绽一通猛攻,而其余几人也趁机压了上来,逐渐逼紧,团团围住,把她跳跃闪躲的空间都挤光了。
如此一来,熊传香原先脚步变化诡异的优势未免大打折扣,手中的刀法也微见散乱,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在她刚刚躲过肖八阵的一记毒招后,那柄沉重的‘独脚铜人槊’已当头劈落,而熊传香闪躲肖八阵那一招时,身法已经用老,这时刻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左腿上,唯一能够闪躲的方向只剩下右侧了。
几十个回合下来,肖八阵等四人互相间已逐渐找到了默契,而且也逐渐熟悉了熊传香独特的侧滑小跳步的节奏,此时此刻,四人的配合相当巧妙,因此,‘白狮子猫’樊益年的‘峨眉刺’早守在熊传香的右侧,蓄势待发,就等着她送上门来了。
熊传香心知不妙,如果自己勉强让开头顶落下的重击,便到了一口真气用尽之时,绝无法抵挡等候多时的‘峨眉刺’的袭击。无奈之下,她一咬牙、一横心,运足腕力,欲挑开迎面砸下的‘独脚铜人槊’。
‘独脚铜人槊’乃是重兵器,恐怕比熊传香的苗刀要重上十倍也不止,熊传香想以轻搏重,当真是非同小可。
不过,幸好她的功力着实惊人,是以这一次硬碰,虽然稍落下风,毕竟还算是成功地挑开了重如山岳的当头一击。
就在熊传香以为逃过一劫,吐息换气之时,那素来最为阴毒的用棍高手,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人在八尺之外,一棍捣出,直向熊传香胸口点去!
正所谓立木顶千斤,棍子抡圆了抽打过去,虽然看起来很威猛,其实尚不及直顶出去的力道。是以,熊传香若是被这一棍点中,只怕纵有护体神功防御,也难免落得个胸骨破裂,毙命当场的结果。
这一棍,正是在熊传香最无力抵挡之时戳出的,棍下更无半点余地,杀气凛冽,就是奔着取她的性命而来,当真毒辣至极!
熊传香眼见危急,脸色骤变,煞白一片,目中射出极为凶狠可怖的光茫,口中‘荷——’的一声尖叫,如猿啼鹤唳,似神嚎鬼哭,尖锐凄厉无比。
听见那样的叫声,瞅见那样的目光,躲得远远的公冶修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往事一般,全身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