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回头冲黄芩笑道:“我瞧这‘流冰之泉’怎的和你的眼睛一般?”
嫌他这种时候还东拉西扯,黄芩只道:“别管我的眼睛,你瞧出什么特别的没有?”
韩若壁又锁起眉头,聚起目力,往深里瞧了瞧,道:“我能瞧得见的地方,什么特别的都没有。”
这时候,蓝诸道:“你两个别再折腾了,若是能瞧出什么特别之处,早些年我就瞧出来了,哪还轮得到你们。”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天地造化之神奇,若非亲眼所见,别说是你们,我也无法相信。我想,‘流冰之泉’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雪峰山’上最为阴寒之处,也就是‘六阴绝地’的最中心,所以,再寻常的水到了里面,也会变得特别。”
转身,他又瞧向不远处埋了‘尾火虎之心’的小土堆,无限遗憾般道:“再想想啊,那可是能增加一甲子功力的好东西,却没能被我运用得当,所以浪费了。可惜啊可惜。”
回头,他又临望潭水,道:“当年我吃那颗奇药时,若是能在这‘六阴绝地’,辅以‘流冰之泉’的阴寒之气,说不定就成了。”
韩若壁跳下岩石,到他面前,道:“可二十多年前,你不就找到这地方了吗?为何不把剩下的半颗‘尾火虎之心’制成药,想法子吃下去?那样一来,虽然迟了些,但仍然可以如你所愿,增加一甲子的功力啊。”
‘嘿’了声,蓝诸涨红了脸,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如果可以吃,我岂会憋在这么个鬼地方?怕是早跑到江湖上,找‘火焰刀’那老鬼显显功力、争回面子了!”
长长地唉叹一声,他又愁苦道:“其实,那次中毒之后,我已是阳极阴损之躯,根本没法循着医理用药,是以可不敢再冒险一试了。”
轻轻‘哦’了一声,韩若壁心头一动,暗想:我若是冒险一试,不知能不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
瞧他眼神飘忽,蓝诸立刻猜到了他动的心思,于是讥讽笑道:“莫要忘了,你练的是‘六阴真水神功’,‘尾火虎之心’可是至阳之物,你若吃下以它制成的药丸,功力能不能得以增加不好说,但削减体内原本的‘六阴真水’真气却是一定的。”
其实,更有甚者,蓝诸犬尾火虎之心’制药,为的是给自己吃,自是小心谨慎,花费了极大的功夫在制药上,然而结果尚且难以预料,而他的内力本来并非走的极阴极阳一脉,制药、用药时的种种计较,也都是以他习练的内力属性为基础,因此,韩若壁若是吃了那样的药下去,是好是坏,效果如何,可是难说得很了。
听他说的自有几分道理,韩若壁断了心思,转念又道:“如此说来,内力极阳的‘火焰刀’管天泰,若是得着了至阳的‘尾火虎之心’,岂非大有益处?”
蓝诸面容一阵扭曲,诅咒般冷冷道:“不知道,极阳遇至阳,把他烧死了也说不定。”
转脸,他望向一直不曾发表任何意见的黄芩,面露引诱之态道:“你想不想试一试?你若是想试一试,我可以把剩下的半颗‘尾火虎之心’制成药丸,给你服下。”
从韩若壁的伤势,他可以判定黄芩的内力虽然难以捉摸,但精深醇厚是一定的,且和他一样,走的并非极阴极阳的数路,若是拿来试一试,极可能会成功。
思忖了片刻功夫,黄芩道:“服下就可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
听他似乎有点兴趣,蓝诸忙不迭的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你快决定下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黄芩犹豫了一下,道:“你因何要我一试?”
蓝诸笑道:“我自己是伤疤没好,不得不记着痛,是以不敢再试了,却很想找个机会在别人身上试一试。再者,那半颗心,埋着也是浪费了。”
黄芩道:“你有几成把握?”
蓝诸道:“虽然我很想拿你来试,不过也不能因此就骗你说有十成把握。”
黄芩心道:骗我说十成,也须我信才行。
迟疑了一下,蓝诸打包票般道:“五层把握是一定有的。”
肚里寻思了一番,黄芩终究摇一摇手,道:“还是算了吧,有现在的功力,我已经可以满足了。”
吹了吹胡子,蓝诸恨铁不成钢般‘嗤’了声,不屑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思进取了!想当年,我可是想试就试。”咳嗽了一声,他又补充道:“那时候,除了‘太阴膏’什么也没有,哪象现下既有极佳的‘六阴绝地’,又有至寒的‘流冰之泉’,还怕得什么?”
黄芩道:“我怕万一不成,便要和你一样,困在这‘魇伏谷’里一辈子。”叹一声,他又道:“这样的日子,我实在不想过。”
蓝诸仍是不放弃,道:“以你的资质,应该没有万一。”
黄芩心意已决,道:“你权当我无福消受好了。”
愣愣地瞪了他半晌,蓝诸才无可奈何道:“可惜了……似‘尾火虎之心’那般强大的力量,居然只能一直埋在这里,无法为人所用,真正是暴殄天物。”
听他之言,韩若壁也生出了同样的心境。
黄芩却摇摇头道:“这世上,强大的力量多的是,天上的雷鸣电闪,地上的狂涛巨浪,无一不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但并不代表可以为人所用。就算似‘尾火虎之心’这般看似可以被人所用的宝物,也还得瞧有没有运用它的能力,否则一旦贸然尝试,只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听他说到‘惨痛的代价’时,蓝诸的心不由得一阵哆嗦。毕竟,对这‘代价’,他已深有感触。
韩若壁并不赞同,道:“若是不去尝试,又怎知有没有运用它的能力?怕只会永远心存敬畏,不敢冒险赌命吧。”
瞧他一眼,黄芩道:“真需要时,冒险也是要赌命的,可没甚用时,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做赌注。所以,那是一种选择,也可以说,那是一种代价。”
转瞬,他又瞥了眼蓝诸,道:“大家来这儿,并非为了说服我吃‘尾火虎之心’制出的药,而是为他治伤。”
蓝诸讪讪道:“那是自然。”
之后,他留下了装带着百十来根红烛的包裹,令二人把其它包裹拿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取出里面的东西安顿好,再回来这里。
待到二人回来时,发现蓝诸已在‘流冰之泉’周围点上了一圈红烛。
因为红烛的驱逐功效,‘白雾’全逃往水中央去了,于是在紧贴着水面的上方,形成了一个硕大无比、浓厚无比的白色雾团,而近岸处的水域则变的一片清朗。
这情景真是奇妙极了。
蓝诸立于先前韩若壁站着的那块岩石上,临水而望,一脸的凛严之色。
见二人来了,他不放心地问道:“你们都是会水的吧?”
二人点了点头。
他又郑重道:“一般的湖泊水潭,水里近岸的地方尚有可以立足之地,但‘流冰之泉’不同,它形似一个口小肚大的坛子,只要人一入水,近岸处便和中间一样深不可测。”
黄芩问道:“下去后我们要怎么做?”
蓝诸道:“小韩只要保持直立的姿势便可。而你必须一边踩水,稳定住身形,一边抱住他的双腿,将他尽量向上举,确保他的上半身,直至肚脐下的‘关元穴’露在水面以外,方便我隔空运针刺穴。当然,你也要保证他的双腿一直泡在‘流冰之泉’里吸收其中的阴寒之气,否则便会功亏一篑。这些,你二人能做到吗?”
韩若壁道:“我这里是没有问题,他那里才比较难办吧。”
黄芩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转向黄芩,蓝诸有些不确定道:“此种运针之法,我一天只能行一次,但一次大约需要两个时辰,且中途不能有任何差池。你全身都将泡在至阴至寒的‘流冰之泉’里,能支撑得住那么久吗?”
黄芩没甚把握,道:“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蓝诸绞起眉头,道:“当年,我也曾下去过,感觉底下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把人往里面拉扯。因为那股力量,‘流冰之泉’里虽然不至于说鹅毛不浮,但树枝、木头之类的浮物到了里面,都会沉得瞧不见影子。是以,你踩水的力道、速度决不能同在一般水里相比,须得万分小心。”
黄芩道:“知道了。”
蓝诸道:“还有,你若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我或许来得及救出水面上的他,却未必来得及救你。”
黄芩‘嗯’了声。
蓝诸犹豫不决了一刻,又道:“此事关乎性命,帮不帮他,你就不需再考虑考虑?”
黄芩不耐烦道:“你这人怎的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见状,蓝诸不再与他多言,转而对韩若壁道:“你需脱光了入水,我才好方便辨穴下针。当然,这样也更有利于你吸收‘流冰之泉’里的阴寒之气。”
韩若壁应了声,干脆利索地扒光了衣裤。
稍顷,他大模大样地来到水边,旁若无人地瞧望了一番四周景致,昂首放声吟诵道:“峭崖秀春草,水色凝烟光。赤身入寒潭,濯污又清扬。好啊好啊,正好下去洗个澡!”
黄芩瞧见他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不着寸缕,却居然没有半点赧然,还大模大样地赋诗吟诵,顿时呆愣在场,无语相对。
就在这当口,韩若壁又回眸一笑,道:“你也脱了吧,不然上岸时套着一身结了冰的衣裤,不生病才怪。”
黄芩没说话,也没脱衣服。
蓝诸也帮着劝道:“冰化了也还是一身湿衣,很难弄干的。”
终于,望望韩若壁,又望望蓝诸,黄芩道:“不必了,到时我自可运功将衣裤蒸干。”
以内力蒸干衣服可不是件容易做的事,何况,黄芩还要以内力抵御‘流冰之泉’的阴寒之气,以及保持极快速地踩水动作,真到上得岸来时,也必是筋疲力尽,内力消耗殆尽,是以,他只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
知道他的话不过托辞,但他不愿脱,另二人也不便强求,只得就此作罢。
眼见着,黄、韩二人就要下去‘流冰之泉’,蓝诸又出言叮嘱道:“你们尽量离岸边近些。”
韩若壁笑而回道:“那是当然,知道你老眼昏花,不靠近些,万一刺错了我的穴位怎么成?我可不想成为你的针下之鬼。”
蓝诸摇了摇头,不愿与他打口水仗,抬手取下原本用来绾住头发的一根犀牛角一般,一头粗一头尖,五、六寸长短,金灿灿的发簪,任由花白的头发披了一肩。
发簪入手之时,他面上的神情立刻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韩、黄二人知道,那才是他最为得意的金针。
‘流冰之泉’中,彻骨春寒般的潭水淹没至黄芩的肩膀处。他将韩若壁的双腿紧紧环在胸前,不停地以双脚踏水,以期将韩若壁的身体托出水面多一些。
初时,考虑到潭水虽然冰冷扎骨,但还不至于熬受不住,黄芩为了节省精、气、神,并不曾运用内力抵御蕴含在水里的阴寒之气。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额头居然开始出汗,而且全身发热,似乎还有一种颇为离奇的、流汗的感觉,不免暗里心惊。
在水里,他没法弄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流汗,但身体发热的同时,他的四肢却愈渐发冷,腰、膝也开始隐隐酸软。虽然他不知道这是阴火攻心,虚阳上浮,上热下寒的阳虚症状,但也心知不妙,当即意识到‘流冰之泉’的厉害,继而聚起全身功力,与之相抗。
岸边,那块岩石之上,蓝诸身形舞动,红袍翻飞,白发飘扬,手中那根粗长的不似金针的‘金针’上下纵横,左右旋转,一时金芒耀眼,一时黯淡无光;一时射出重重针气,犹如河沙里的金粉,千点万点,同时刺向韩若壁身上各处,一时又凝成一道强劲的金光,专攻一处。
韩若壁则奇热奇冷不定。
就见他时而通体泛红,呲牙咧嘴,大叫出声,真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痛苦;时而又哆嗦轻颤,闭目垂首,低声呻吟,似是落入了冰窟雪海之中,但不论怎样,他都保持着直立的姿态,以便让蓝诸的针气医治伤势。
这一刻,令黄芩头痛不已的已不再是潭水的阴寒了,而是那股来自潭底深处的强大吸引力。不知为何,那股吸引力越来越大,他知道,自己全身的肌肉只要稍有放松,脚下踏水的速度稍有减缓,就会稳定不住身形,被那股力量吸了下去。因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与那股力量抗挣上,完全顾不上关注蓝诸是怎样以金针替韩若壁医伤的了。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只听得岸上传来蓝诸一声乍雷般地吼叫:“成了!”
与此同时,两道闪耀着异芒的针气直冲向韩若壁的‘膻中穴’和‘关元穴’。
受此一击,韩若壁‘啊’了一声,身形一松,腰膝一软,便再也支撑不住,面朝下,扑倒在了‘流冰之泉’里。
一时不防,黄芩只得赶紧松开原本环住韩若壁双腿的两手,手忙脚乱地欲把人捞起来,却因为韩若壁全身上下未着片块衣物,过于湿滑,而失手了好几次。
终于,黄芩将他打横抱起,却见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双目紧闭,牙关咬合,似是晕死了过去。
怕他昏迷时呛进过多的潭水,等不及上岸再待处理,黄芩想也没想,低头张嘴,舌尖用力一顶,撬开了韩若壁的牙关,硬是一口真气给渡了过去。
他希望韩若壁得了真气的支持,能马上醒过来,就可以咳出呛进口鼻里的潭水了。
双唇相触之际,黄芩骤然感觉一片激冷。
原来,附着在韩若壁唇上的潭水已变为一层薄冰。
但很快,温热的嘴唇便把它融化了。
紧接着,黄芩心头一惊。
薄冰下的唇,竟比火焰还要热烈、还要灼人。
这似乎不该是晕死过去的人的嘴唇。
一冷,一热的变化是如此的激烈,令他生出了一种来自心底的、最原始的留恋,是以一口真气渡完了,也没能舍得移开双唇。
就在这时,韩若壁那双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了,眼波里还带着一种心满意足、偷偷摸摸的窃笑。
黄芩顿悟:他是装的!
说时迟,那时快,韩若壁一把用力抱住黄芩的脖子,就着那两片轻贴在自己唇上的、微微开启的嘴唇,伸出舌头,以直捣黄龙的气势,突入黄芩的嘴里,饥渴地舔食了一圈。
他早已百爪挠心,情难自禁。
黄芩僵了僵,头一热,心一乱,便忘了踩水。
二人的身体直坠了下去,如同两张绞缠在一起的渔网,原本尚在惊涛骇浪中挣扎飘摇,蓦然间却被卷入了漩涡,势将没顶。
‘流冰之泉’浸透了他们的身体、发丝,冷得仿佛刚刚融化的雪水,却分不开他们的身躯。
唇齿相连,相拥相抱的他们,被彼此间浓烈的情绪、欲望所侵蚀着,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能感觉到一片热得如烫酒,烈得似火烧般的情怀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任是怎么样的冰雪水也冷却不了,浇灌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