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三部)上——绾刀【有前部链接】
绾刀【有前部链接】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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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在人群中找到了黄芩。

黄芩正双目炯炯地瞧着他。

魏巡检鼻子一哼,下巴一抬,本待发作,但一对上黄芩坚定的目光,马上感觉到对方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迫人气势,不免心生犹豫,竟暂时发作不得了。

明知对方只是局外人,平日里对往来跑船之人从没有好气的魏巡检,一时间竟没法随便开口教训了。

片刻后,他整了整官服,干咳了两声,恶声恶气道:“你没有证据,最好别乱说话,小心我拿你个公开诽谤之罪,叫你尝尝牢饭是什么滋味!”

指了指脚下的甲板,他宣布道:“这艘船,白天官家已经查验过了,契约、文书、手续齐全。人伢子的营生虽算不得光彩,但也是合法的买卖。”

转头瞧过一圈,他又鄙夷道:“以我看,只怕比许多表面上跑着船,背地里尽干些没本钱买卖的江湖客要好得多呢!”

见黄芩只是微微恍然,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没再多言,他又道:“若是有人惟恐天下不乱,想知道什么叫王法,我们武陵大牢里的管营,差拨,牢头们都会很乐意给予教导。有兴趣的,尽管来好了!”

虽然,魏巡检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凶恶,但明眼人已瞧出他的气势有些软了下去,不然,又何必向众人解释什么人伢子的契约、文书、手续俱全?

实际上,出来走江湖跑船的有几个不明白:什么样的文书做不得假?江湖人的路引,需要各种官印盖章,不也一样能作假?是以,如果那艘船没甚问题,魏巡检自然理直气壮,完全不必解释,只消大模大样的把公冶一诺等人轰走,或者以闹事为名抓起来关上几天即可。而他心虚之下的这番话,在大多数人听来,就几乎等于承认了那艘船干的是什么勾当了。由此,原本许多纯粹只是瞧瞧热闹的人,都感觉‘紫云剑客’刚才的举动确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不禁在心里为公冶一诺叫起好来。

要知道,人心再难测也是知道善恶的,旁观的人出于各种考虑,虽然不敢,也不愿替人强出头,但至少心里还知道好歹,那艘船上的人伢子既然做了强抢民女贩卖为娼的勾当,公冶一诺的出手阻拦,就毫无疑问是侠义之举了。

公冶一诺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肖八阵却是识得好歹,知道黄芩那番言语,大有维护公冶一诺的意思,立刻向黄芩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黄芩似是没瞧见肖八阵的举动,也无意与魏巡检再继续纠缠下去,掉头回船舱去了。

见无人再出来说话,魏巡检感觉稍稍找回了一些威风,满意地点点头,冲公冶一诺和倪少游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不过一场误会,大家都回去睡吧。出来跑江湖的风餐露宿,夜住晓行,不就是为了求财嘛?如此,大家本该和气生财,以和为贵。你们看在我的薄面上,就不要再在码头上生事了。”转瞬,他凶睛微瞪,语气一变,又警告道:“不过,如果有人非要老虎嘴里拔牙,我一定奉陪到底!”

肖八阵拖着公冶一诺,纵身回到自己的客船上,往船舱里去。包括何之章在内,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也都陆陆续续地回船舱去了。至于那边船上的损失,本也无法追讨,只得作罢。魏巡检见事态已然平息,又左右巡了一阵,才满意地带着衙役们离开了。

被肖八阵拖着往船舱里走时,公冶一诺似乎还很不满意,一边嘴里咕咕囔囔着什么,一边总想挣脱肖八阵的手,反身再去对面的船上。

肖八阵见状,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莫急,这事不算完。”

公冶一诺精神一振,道:“你有主意?”

肖八阵道:“如果公子真想管这事,明日他们的船一离开码头,我们便上岸,沿河岸尾随上去,等寻到了好的机会,就从岸上杀到船上救人。那样一来,路上不会有官府走狗纠缠,一切都可依照江湖规矩行事。”

公冶一诺听言,连连点头,这才勉强按捺住性子,与他一起进到船舱。

黄芩回到舱内后倒头便睡,初时,何之章还跑来想和他聊上几句,却被他打发走了。

很快,船客们都安静下来,能睡的睡下了,睡不着的一方面怕吵到别人,另一方面也是乏了,都眯瞪着不做声。

那边船上,倪少游、慕容长以及船老大一同进到舱中休息,可哪里还休息得了?

慕容长吃了憋,又受了点轻伤,可谓伤上加伤,正怄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想发几句牢骚,不想却被倪少游打断了话头。倪少游沉声静气道:“我瞧事态已有些失控,此地不宜久留,最好连夜起航,今晚就离开码头,往武昌府去。”

船老大有些为难,苦着脸道:“手续倒是办齐了,按说也不是不能走,但这条船没多大,经不起大风大浪,而往前的那条水路水流复杂,本来就不太好走,夜里行船的话,风险更大呀。”

倪少游坚决的摇一摇头,道:“必须走,而且越快越好。我怕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确保不出事。”

见他如此坚决,船老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望向慕容长。

慕容长道:“我觉得船老大说的有理,夜里走水路,风险实在太大。”

倪少游道:“水路上的风险,我不是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冒险上路,别的风险只会更大。”

慕容长听不明白,驳斥他道:“魏巡检刚才一番折腾,明里是两边都骂了,但实际上还是偏袒我们,把事情摆平了。既然如此,哪来的‘风险只会更大’?再者,夜间行船稍有不甚,就会船毁人亡,怎好乱来?”

叹一声,倪少游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倒觉得刚才最后质问魏巡检那人的话,不知已激起了多少人的义愤之心。谁知道那些人中有没有什么身手超绝的风尘侠隐、江湖豪客?夜路走多了终须撞见鬼,真要遇上那样的人,咱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以我的江湖经验看,现在这等恶劣的形势,绝对是走为上策!”

听他说起身手超绝的风尘侠隐什么的,不知为何,慕容长突然想起了在苗疆撞上的那个几乎把他们屠杀殆尽,并且用极为邪门的火焰烧伤了他的老头儿,心里不由得一颤,再无半句反驳之语。

这时,窝在毯子里的俞高远道:“史兄弟说的不错,今夜必须走!”

原来,他并没有睡。

见所有人意见一致了,船老大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冒险连夜出航。不过,我话说在头里,既然要赶夜航,这船钱……”

倪少游斩断船老大的话,道:“别说了,船钱加你一成,马上开船吧。”

其实,租船的东家终归是慕容长和俞高远,他只不过是被雇来的打手看护而已,这话本不该由他来说。但此时,倪少游所表现出的冷静、镇定和决断力,已使得在场之人自然而然的以他为主,听他说话,赞同他的意见,是以如此说来,居然没人觉得不妥,自然而然地依他的想法行事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周围船上的人大多熟睡了,倪少游他们的那艘客船悄无声息地起了锚,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启航了。

夜里,何之章一直睡不沉,模模糊糊、晃晃悠悠中,忽然惊醒,探头朝舷窗外瞧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对面那艘人伢子的客船,不知何时已没了影!

陡然来了精神,他翻身下地,急忙摸到黄芩榻边,就欲告之对方这件事,却又惊讶地发现黄芩的榻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在?

立刻,何之章奔出船舱,却见摇曳的灯光下,甲板上空无一人。

他不免暗里称奇,心道:那人何时下的船?到哪里去了?

隐隐的,他感觉黄芩的去向一定和那艘偷偷开走的客船有关。

夜色掩映之下,黄芩正沿着阮江岸边一路奔行。他的身形忽上忽下,忽快忽慢,紧紧地跟着前方不远处的一艘客船。夜里行船比不得白天,由于视线差,水路复杂,这艘船行驶的很小心,速度也很慢,黄芩撒开腿脚,没费太大功夫就跟上了。目前,他只是尾随,为的是等到江面较窄,船只靠岸较近时,可以一跃登上那艘客船。

那艘船,不消说,自然是人伢子的客船了。

突然,黄芩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冷冷道:“跟了一路了,二位就不要再躲躲藏藏,现身说话吧。”

他身后十余丈外,尴尬地出现了两条人影,正是肖八阵和公冶一诺。

公冶一诺飞身而上,大大咧咧道:“呵呵,没想到被你发觉了。你也是去追那艘人伢子的船的吧?既然大家都想行侠仗义,不如联手一处,废了那几个鼠辈,把他们拐卖的女子救出来。你看如何?”

肖八阵则抱拳道:“少侠,你在码头上的那番快人快语,着实叫人痛快。其实,眼下那几个敌手的实力不容小觑,多个帮手,好歹也多分力气,我们贸然跟上来,我想少侠不会见怪吧?”

被人突兀的称作‘少侠’,黄芩一时愕然,有些适应不来。

继而,他心中寻思:他们既然选择跟来,必是铁了心要管这桩不平事,轻易也赶不走。况且,我单独行动,出手容易,事成之后总得处理那些救出来的女子,送她们回家什么的未免有些难办,是以这二位倒是大有用处。

想到这里,黄芩赞同道:“有二位相助,在下自然求之不得。”一指河面,他又道:“看水势走向,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拐道,我们赶紧跟上去,到了狭窄的拐道处,就可跃到船上救人了!”

另二人闻言,均大喜,紧跟上去,一路奔行。

肖八阵赶到黄芩身边,拱手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黄芩脚下不快不慢,和他齐头并进,还了一礼,道:“江湖上无名小卒一枚,贱名何足挂齿?我姓黄,你叫我黄兄弟便可。”

说完这话,他突然觉得仿佛恢复了以前江湖人的身份,一阵痛快、自在涌上心头,不禁暗笑。

毕竟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见他不愿意多说,肖八阵也没再追问。

黄芩等三人又跟出了一段,果然,前面的水路开始转向,弯道处变得狭窄了许多。这时,客船离岸边的距离越发近了,加之过弯处本就容易出事,是以船行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他们三人都是轻功出众的好手,见到如此良机,知道绝然不能错过,于是,几乎同时跃起,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向船头。

才一登船,公冶一诺就迫不及待的‘呛啷啷’一声拔出长剑,仿佛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似的,对黄芩道:“还请黄兄弟替我们压阵,这一回,我非得好好教训那几个丧尽天良的人伢子不可!”

肖八阵撤出他那对大名鼎鼎的轮刀,看起来也是一副准备全力出手御敌的模样。

黄芩心知公冶一诺必是因为先前在码头上折了一阵而恼火不已,希望凭借这一次讨回颜面,是以不希望自己插手。他想着反正也不怕敌人飞到天上去,并不需急着出手,便道了一声‘好’。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窜至尾舵处,准备下手控制船老大以及几个船工,勒令他们靠边落锚停船,而将船头交给了肖八阵和公冶一诺,任由二人合力迎敌。

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船舱内的倪少游、慕容长、俞高远三人。这三人本就没睡,一直都全副武装的小心戒备着,此刻听到船上有变,哪敢怠慢,当即各自擎了趁手的兵刃,跳将出来。

倪少游握着他的铁骨扇。

慕容长依旧空着双手。他绰号‘擒虎手’,一身武功都在两只肉掌上,素来是不用兵刃的。

俞高远手中握着一根黑油油的竹节钢鞭,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兵器‘裂云鞭’。

虽然他负伤颇重,但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三人冲将出来,瞧见为首的居然又是公冶一诺,慕容长按捺不住,怒声骂道:“怎么又是你这条小狗!小畜生胆大包天,还敢追上来送死,爷爷这就成全了你!”

倪少游则冷静得多,他眼光扫过船前船后,瞥了一下在船尾控制住船老大的黄芩,又看了看不可一世的公冶一诺和他身侧的肖八阵,心下判断:船尾那人必是武功最低的,是以才去控制船老大,顺带望风。至于那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儿已是手下败将,强不到哪里去,不值一提。但既便如此,这三人还有胆子前来生事,必定是依仗那个手持怪异兵刃的中年汉子身手超绝了。那汉子无疑是这三人中最为扎手的角色。

想到先前在码头时,公冶一诺毕竟还是伤了慕容长,倪少游不敢掉以轻心,急声道:“你二人联手摆平那个狂妄的小子,这个汉子我来对付!”

话音未完,他已用铁骨扇摆开一个起手式,护住身体要害,同时纵身而上,扑向肖八阵。

慕容长嘴上骂得虽凶,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他本受伤不轻,又被公冶一诺刺伤了手臂,武功可说是大打折扣之上又大打了个折扣,单打独斗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眼前这个狂妄小子。是以,听了倪少游的话,他和俞高远对望一眼,心意早通,两个伤而未残之人,齐齐将生平武艺尽数施展开来,用以对付‘紫云剑客’。

存亡之际,这两个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黑道强人,再顾不得身份、面子,双双联起手来,与一个完全没甚名气、急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愣头青战成了一团。

一时间,三人斗得难解难分。

公冶一诺剑术根基扎实,而‘流光如云剑’更是江湖上一流的神功绝学,虽然他的火候尚浅,但这番全力施展开来,威力竟也不可小觑。

‘擒虎手’、‘裂云鞭’好大的名气,只可惜‘擒虎手’连番受伤,一身武艺,三停已去了两停,而‘裂云鞭’的伤势实比擒虎手还要重上几分,因此这二人虽然联手,威力却尚不及平时完好的一人。好在他二人俱是身经百战、应变过人的强人,加之对敌经验要大大胜过公冶一诺,是以,在二人扬长避短,配合巧妙的攻击之下,年轻气盛的公冶一诺暂时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倪少游那边,已经和肖八阵交上了手。

肖八阵的一对轮刀,样子颇为怪异,整体呈圆弧形,为精钢打造,直径足有两尺,由于两端刃口接近闭合,乍看上去就仿佛一对圆形的轮子。‘轮子’的中间部分是‘刀柄’,被层层麻布缠绕着,目的当然是为了吸汗,防止施展时手滑出错。外围的弧形刃口宛如两只牛角,向上伸展,尖角处两侧开刃,寒光闪闪,看起来锋利无比。可以推断的是,轮刀的主要攻守变化都来源于此。另外,轮刀的内侧也有弧形刃口,形状与外围的相同,只是细小了许多。它的存在,不但能保护握住刀柄的双手,还另有复杂诡异的攻击路数。

外围的大利刃称作‘日轮’,内里的小利刃则称作‘月轮’——这就是肖八阵威震三湘四水,赖以成名的‘日月轮刀’。

倪少游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奇特的兵刃。

不过,他在江湖上也算对敌经验丰富、一番小心试探后,便瞧出‘日月轮刀’这种兵刃极为霸道,唯一的弱点应该就在轮刀中央,握刀的手上。

如果倪少游的兵刃是长剑、长枪之类,还可以利用‘刺’字诀,攻击肖八阵握刀的手,可他的兵刃是‘铁骨扇’,很难有办法攻击到对方的手。而肖八阵的轮刀,直径大,两侧开刃的弧线也就大,攻击、防守的范围都极为广阔,和对手的铁骨扇想比,在兵刃上已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另外,肖八阵号称打遍三湘无敌手,一身功力精纯无比,否则,公冶修又怎敢放心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交付给他,让他帮扶着在江湖上闯荡呢?是以,倪少游这次是遇上强劲无比的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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