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苍淡淡道:“沈玉,不许耍小性子。”说着走过来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到秦小柏怀里。
秦小柏抱着这胖乎乎的小娃儿不知所措,生怕磕了碰了。
沈玉倒是一点不怯场,扭了扭身子,睁着大眼睛,伸出小手来捏秦小柏的脸,“咦”了一声,奶声奶气道:“你长得好像小叔叔啊。”
秦小柏:“啊?”
李放君在一旁笑着接道:“陛下前两日来看过,两人玩得很好呢。”
“哦”秦小柏努力摆正被捏得变形的脸,一脸严肃地小声道:“不许捏!”
沈玉“切”了一声,又狠狠地捏了一下,才把小手放开,紧紧地揪着秦小柏的衣领。
沈文苍在一旁轻笑出声。
秦小柏悲愤地看着他。
沈文苍:“咳,没什么,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一些事。”语调中的笑意掩藏不住。
秦小柏:“?”
沈文苍正色:“现在睡觉还流口水么?”
秦小柏:“!!”
沈玉站在秦小柏大腿上,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和自己爹爹打哑谜,忽然缓缓道:“小叔叔好久没来看沈玉了。”
两人都没有接话。
李放君安慰道:“小叔叔最近忙呢。”
秦小柏忙接话道:“是啊是啊,他最近挺忙的。”
沈文苍转头问侍女道:“晚膳好了么?”
侍女安分地答:“已经好了。”
于是一起用了晚膳,沈家和李家都是书香世家,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倒是安静极了。
之后,沈文苍送秦小柏至沈府门口。
陆舜静静地站在街对面。
沈文苍对秦小柏笑了笑,道:“好好保重。”
秦小柏点了点头,转身朝对面走去。
陆舜和秦小柏并排走在长街上,这几年秦小柏的个子虽然长得快,但还是比陆舜低了一个头不止。
陆舜:“这几日过得如何?”
秦小柏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青石板,一边道:“还不错。”
陆舜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我还以为你已经乐不思蜀了。”
秦小柏嘟哝道:“皇宫才是我的蜀地。”
陆舜静了静,又道:“也是。”
过了一会,他又说:“过几日,我就启程回北疆,你若是有心,来送我一程。”
秦小柏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陆舜平静地看着他:“明日即是爷爷的忌日,我想祭拜了他老人家之后再启程。”
秦小柏听他提起陆老将军,又想起前几日秦森对他说的那番真相,心里烦的很,索性不理他,甩开袖子,快步走远。
早朝的时候,陆舜站在武将的首行,秦小柏站在他身后。
秦森散漫地坐在龙椅上,听了几个官员启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把手里看到一半的奏折随手扔在玉案上,道:“众位爱卿还有事么,没事了就退朝。”
话说完就往侧殿去了。
也不等几个满头白发的文官挪着步子出来,“陛下,哎哎哎”了半天。
陆舜独自回到府里,与老管家提了些酒肉,用餐盒装好。
到了陵园的时候,早有一人站在那儿,对着墓碑静静地看。
陆舜走上前,不卑不亢道:“陛下。”
秦森转过身,对他无声地点点头,让开位置出去了。
摆上酒肉,说了些话,发了会呆。
果然见一人着黑袍站在远处等他。
秦森:“怎的就你一人来?”
陆舜:“管家老了,腿脚不方便。”
两人一起走出一段,陆舜才道:“陛下,臣这次回来,是想把祖父的墓移到北疆。”
秦森停下来看他,静了一会道:“入土为安,何必再打扰他老人家。”
陆舜垂眸道:“若是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同意臣这么做的。”
秦森:“陆老生前一直以忠义为立身之本,孤想,陆老能与他效忠的秦氏历代帝王同眠,一定会十分欣慰。”
陆舜:“臣以为,爷爷定是更加希望葬在他大半辈子守卫的北疆。”
许久,那边才淡淡答道:“好,择日孤遣人来。”
到了宫门处,陆舜拱手道别。
秦森看着他,眼神深邃但无笑意:“小柏在北疆可是安分?”
陆舜:“自是本分的。”
秦森扯起唇角笑了笑:“那就好,小柏小时再调皮,也是孤的皇弟,闯了再大的祸,其他人也是不敢动他一分的,陆卿,如今他成了你的部下,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定不能大意。”
陆舜:“自然。”
一身黑金龙袍的人立在宫门前,望着远去的那道平静的身影。
陆舜,孤知道你已经明了了当年陆老病死的真相,但当年小柏是孤亲手交给你的,再是不忿,你也不能动他一分!
第三十二章:不过是把扇子而已
几日后,陆舜携陆老将军的尸骨启程,秦小柏随其前往。
一年后,沈文苍任户部尚书。
次年,皇帝大婚。
三年后,沈文苍任御史。
次年,皇长子秦缚降生,沈文苍任太子少傅。
皇太后萧氏薨。
沈文苍任参知政事。
南部蛮夷来犯,陆舜带兵前往。
二十七岁那年,大殿之上,沈文苍一身深色官服双手接下圣旨,任丞相。
二十八岁那年。
几日前,前线的军报被紧急送来,南蛮更加猖狂,陆大将军带兵镇压,但粮草不足,连日跋涉使得士兵们疲惫不堪,堪堪打了个平手,狼狈撤下。
早朝上大臣们议论纷纷,气氛不免紧张。
下朝后,几个重臣被召集在御书房。
沈文苍道:“陛下应先遣人送去粮草再做打算。”
其他人连连附和。
“人选呢?”
沈文苍一一报了几个人名,道:“他们几人皆能委以此重任。”
一个小娃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道:“爹爹抱。”
秦森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笑了笑:“怎的跑到这儿了?”
小孩儿理直气壮道:“爹爹说中午来找缚儿。”
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站在书房门口,尴尬道:“陛下。”
沈文苍看她一眼,冷淡道:“沈玉,将太子带出去。”
沈玉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秦森一手搂着他家太子,扫了众人一眼,平静道:“孤打算亲自出征。”
几位重臣皆是被吓住了,“这这这”了半天,说不出话。
沈文苍沉默了一瞬,开口道:“陛下,切勿意气用事。”
“孤没有意气用事。”
御书房里的人一时都静了,太子搂着他家爹爹的脖子,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愣愣的,只是收紧手臂。
“好了,都先下去吧,丞相留下,陪孤用午膳。”
几人退出御书房,在门口小声道:“沈大人,千万要劝陛下回心转意啊,不然这江山一日无主可怎么办?”
沈文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去,见那三人已经围着书桌坐了下来。
沈玉本来已经坐下,看见他爹一副冷淡的样子,立马站了起来,道:“爹爹。”
书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还很丰盛。
秦森抱着小太子喂豆子吃,不咸不淡道:“坐。”
沈文苍拿了筷子,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沈玉看他爹一眼,再看斜对面的秦森一眼,也不知这筷子该不该放。
小太子已经趴在他爹肩头慢慢睡着了。
秦森放下筷子,侧头看他:“你这又是找谁的不痛快?”
沈文苍垂眸道:“臣不敢。”
秦森看了他一会,无甚乐趣,索性抱着小太子去睡觉。
四岁的小孩只占据了龙榻的一小部分。
秦森揽着他躺着发呆,左手拿了把扇子,无意识地敲。
午后的阳光很是暖和,透过雕花的窗格洒了进来。
一个时辰过去,小太子揉了揉眼睛醒了,爬到另一边找东西玩。
修长的手指间衔着把素扇,秦森轻合双目,像是睡着了。
小心地把扇子抽出来,展开,一副青青绿绿的画,一行不认识的字,很快沦落为太子的玩具,被揉了几揉,皱皱巴巴的。
在外殿书桌上趴着小憩的沈文苍听到寝殿里传来的哭声。
推门进去,小太子坐在龙榻上哭得一塌糊涂。
另一人正冷着脸准备推门出去。
沈文苍问道:“怎的了?”
小太子扁着嘴巴,委屈地叫:“太傅——”
于是看到了被揉的不成样子的扇子,他自己的印章赫然在目。
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就为了这个?”
小太子哽咽着点头。
沈文苍把扇子拿起来,轻轻一挫,扇面从中间裂开,他安慰道:“没事的,不过是一把扇子而已,坏了就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
余光中,那人冷眼看着他,许久说了句:“是啊,不过是把扇子而已。”
摔门离去。
门被狠狠摔上,轰地一声响,震得两人脑中一片空白。
一月后,有探子来报,诸侯近日在招兵买马,似是要有所行动。
陆舜与秦小柏被急诏回京。
朝堂上,秦小柏被任命为三军总帅,陆舜暂居其副。
陆舜领命。
多人均为陆舜鸣不平。
秦小柏也不知秦森是什么意思,却在单独找了秦森一次后,立刻领命。
几日后,两日再度出发,誓平定南部!
快马加鞭赶到营地,两人栓了马,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虽是领了旨,但在军营里,他们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关系。
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没过几日,吃饭时就有老兵在下面小声嘀咕。
陆舜不动声色地吃饭。
“陆将军守在边疆十多年,还抵不了人家一个当皇帝的哥,这世道,啧!”
秦小柏重重地摔了碗。
那几个老兵声音立马小了许多,不屑地轻哼几声。
傍晚,边疆寒凉之地,夜露深重。
秦小柏在自己的帐子里躺了一会,就裹着羊皮被往主帐里跑。
主帐里,陆舜正一手拿着油灯,细细地看着地图。
秦小柏一屁股坐在床上,也不敢打扰他,缩在边上等。
半晌,陆舜才熄了灯走过来,道:“怎么了?”
秦小柏嘟哝了句:“冷。”
陆舜将他揽过来,双臂拢着,声音低哑道:“睡吧。”
秦小柏却还是一直不安分地动。
陆舜在黑暗里问道:“睡不着?”
“嗯。”
“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小师父,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当这个主帅?”
陆舜低笑一声:“就为这个大半夜睡不着?别乱想了,不管怎样,你人在我这儿,不是么”
“……”秦小柏犹豫了阵,又问:“陆老的事”
黑暗中一时没了声响,许久才有声音:“别提这个,睡吧。”
大军缓缓朝南行进,眼看到了两军交战的地界,守卫军更加小心谨慎,以防突袭。
秦小柏手下的贴身侍卫与几个老兵痞吵了起来,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秦小柏罚了一人十棍,转身时看到陆舜站在营帐门口静静看他。
他正欲上去时,陆舜掀了厚重的帘子进去了。
陆舜把盔甲脱下来,挂在一边,道:“粮草只够三日的了,朝廷里的还未送到。”
秦小柏皱眉道:“怎么会?”
陆舜没说话,开始坐在床边擦刀。
帐外有个士兵低声道:“将军,刚才的消息,运送粮草的车队在山中被劫了。”
陆舜平静道:“传我命令,骑兵营随我进山,夺回粮草。”
秦小柏拦住他:“这两日风声紧,太冒险了。”
陆舜低头看他:“粮草一旦断绝,所有人都逃不过。”
秦小柏:“我知道,容我再想想办法。”
陆舜往出走:“不用了。”
秦小柏一愣,追出去时见他们一行人已在马上。
他牵过马追过去,不料骑兵营皆是快马,早甩了他远远一截。
“陆舜!”他远远喊道。
无人理会。
秦小柏咬牙拉紧缰绳追上,微微喘着气冲他吼道:“你疯了!还没开始打就自己送到人家老窝去?!其余的兄弟怎么办?”
陆舜:“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粮草一断,必败无疑!”
秦小柏怒道:“放屁,老子读书读了一半不就跟你走了嘛!再说不是还有三天?还有其他办法的。”
陆舜冷笑:“还有什么办法,三天已是极限,你回去!”
秦小柏发狠地冲到他的马前:“等等!”
陆舜猛地勒住缰绳,马随之嘶鸣一声,后面一阵骚乱。
他朝后面做了个手势,示意噤声,而后冷冷道:“够了,一人发疯,想让二十万儿郎为你陪葬么,回去!”
秦小柏吼道:“不行,这太冒险了。”
陆舜看着他:“冒险也比让整个陆家军掉进陷阱的好。”
秦小柏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陆舜冷冷道:“陆家永远不是秦家的牺牲品,懂么?”
秦小柏顿了下,道:“陆老将军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舜:“爷爷的事不必再谈,总之,从今以后,陆家军不会由着秦氏左右生死了。”他朝后命令道:“整队,听我命令。”
秦小柏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他急着理出思绪,大喊道:“等等!陆舜!如今这三军统帅是谁你忘了么?!”
陆舜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可笑,遂不再理他,道:“出发。”
几十匹快马从眼前飞奔而过,带起一阵扬尘,弄得灰头土脸。
劫粮的匪徒果真没有走远,百十号人抵不过训练有素的骑兵营,被站于马下,粮草大多运回。
指挥着把粮草摆放好,陆舜回到营帐才发现:秦小柏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天下
秦小柏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一气之下纵马到了山涧,独自坐在山洞里发呆。
外面微微下起小雨,溅起水珠,白马栓在外面,甩了甩头。
天黑得彻底后,终于微微亮了起来。
靠在山洞壁上打瞌睡的秦小柏被外面的叫喊声惊醒。
他猛地跳起来,冲到高处。
山下数匹骏马疾驰而过,尘土飞扬,山谷里回荡着厮杀声。
心里骤然一凉。
白马几个纵跃,乘着锦衣少年飞驰而下。
兵刃激烈的撞击声越近,凄厉的嘶喊,闷哼,马蹄踏过的声音。
战线拉得很长,二十万儿郎被分散。
突袭实在太突然,来不及整顿布局,就已然被拉上战场。
靠着昔日的默契和经验,十几万人死死撑着,硬拼不过。
陆舜抽出插在敌人身上的长刀,大喊一声,杀了过去,银亮的盔甲上满是血迹,看着身边的老兵一个个倒下,胸口的愤怒和悲痛难以言喻,偏偏在这时,还在寻觅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他猛地挥刀,声音极度嘶哑地喝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