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瑞却是低笑了起来，声音透着些许无奈，“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用剑指着你。”

许正一嘿嘿得意一笑，“那你装作今天没看见我吧。来！今天是我小儿子的生日，也是中秋节，咱俩都快十几年没见了吧。来，喝一杯吧。”

许正一说着，便要起身拉过张明瑞，张明瑞却是微微避开，淡淡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浩然，你该明白，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做。”

许正一僵了一僵，终究还是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盯着张明瑞淡淡的神色半晌，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有些颓然的坐到椅子上，低沉下来的声音有些难言的苦涩，“明瑞……你们就不能当做从来都没有方浩然这个人吗？”

张明瑞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站了半晌，便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的朝大门口走去，边走边轻轻的说着，“浩然……再次相见之时，我不会对除了你以外的人留情……”

许正一只是一颤，随即慢慢的垂下眼帘，放在扶手上的手却是紧紧握紧。

安静了。却是安静的有些怕人。

里屋的几人互相对视着，都拿不准该不该这时候出去？

而就在这时，咣当一声。

里屋的人吓了一跳，都随即冲了出去。

就见蒙着面纱的宋真满眼通红的愤怒，地上是狼藉的碎裂的瓷片。

“娘！”许未惊呼一声，急忙冲了过去，许浩然也回过神，忙过去。

许正一已经站起，皱眉看着宋真，神情有些困惑，“真真，你干嘛砸碎茶杯？那套茶杯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被张明瑞碰过的东西，我都不要！”宋真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强笑道，“老爷，那个人有多可恨，老爷又不是不知道，他用过的茶杯我觉得很恶心！老爷，还是不要再用为好！”

许正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宋真，目光甚是锐利和清明。

这一时间，许未和许浩然都茫然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会儿的气氛却是怪异至极。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开口。

而在许正一锐利的眼眸直视下，宋真有些狼狈的避开了头。

许正一见宋真避开了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揽着宋真的腰，对许未和许浩然说道，“浩子，未未，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什么事情，爹明日再跟你们说，现在……都下去吧。”

许未和许浩然都点头，便转身，许浩然对宋辰月和金大伟有些尴尬的一笑，“两位，天色已晚，便在舍下休息一晚吧。”

宋辰月有些犹豫，但看了眼一边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宋真，心头担心着，便点头应下。

金大伟则呵呵一笑，摸头，说着不好意思打扰啦之类。

待人都退了出去，许正一皱眉问道，“真真，到底怎么了？”

“你不恨吗？”宋真却突兀转头，紧紧的盯着许正一问道。

许正一一愣，神情有些茫然，“我要恨他什么？真真，明瑞虽然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了一些，但他对我这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倒还不错，至少，当年我带着你逃离京城的时候，是他和大哥帮了我们。否则，当年我无权无势的，又怎么可能逃得了方家和宋家的追杀？”

宋真怔了怔，强颜一笑，“我只是觉得他太可恶了一些，竟然来逼你……”

“就算没有张明瑞，还会有其他的张三瑞张四瑞的！”许正一无奈摇头道，嘲弄一笑，“是他我还放心一些，至少将来真到敌对的时候，知己知彼我还有些把握可以胜他！”

宋真低垂下头，反身抱住许正一，身子有些发抖，“正一，可以的话，我们就……永远都不要离开这青阳县吧。”

许正一沉默不语，只是安抚的抱着宋真，心头却是长叹一声，如张明瑞所说，有些事终究不可避免了……

许未躺在床上，此时外头星光满天，他却没有心情欣赏。

脑海里好多个疑惑困扰着自己。

张明瑞到底和爹是什么关系？

爹又是什么身份？

他来找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离得较远，好多话都没听到，但肯定是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在担心？”默三侧躺着，盯着许未发愣的神情声音问道。

许未回过神，转头看向默三，低声问道，“小默，你有武功，功夫好，你听得到对吧？你把你听到的跟我讲一下好吗？”

默三微微点头，便简短的说了一下。

待听到二皇子时，许未脸色一变！

果然！是皇子夺嫡之争！

上辈子，爹好像就是卷入了夺嫡之争，最后，爹是生病而死，但是自己，却是因为建明余孽被诛九族而死。

那么，爹是拒绝了？

那上辈子，爹是不是没有拒绝，结果……

上辈子的爹为什么没有拒绝？

依照爹的脾气，他拒绝才是道理，就像这辈子那般嬉笑着拒绝才是爹会做的事情。

上辈子，上辈子……可恶！

上辈子的自己这个时候忙着学习那医术，对家里的事情根本就懵懵懂懂的！

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别担心。”

想着头都疼了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摸上他的额头，耳畔，默三有些淡漠的声音慢慢说着，“我在，没事。”

许未仰头，看着不知何时靠坐在床边的默三，借着外头的淡淡的星光，许未凝视着默三尽管面无表情，但却透着淡淡的柔和的脸，心头突然就安定了许多。

虽然默三说的是安慰的话，默三是个小孩，才十岁的小孩，虽然极为聪明和稳重，处事好像也很老练，身份也好像不简单的样子，但，毕竟是个小孩而已。

可是虽然是个小孩，但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语却让自己安心不已，微微闭上眼睛，许未露出笑容，轻声低喃着，“小默，谢谢你。”

事到如今，烦恼也没用了。

纠结着上辈子的事情对自己也没用，再世为人，又怎么可能会重复上辈子的路程？

如果人生都是这般无二，重生，又有何意义？

而不管前面路程是什么，坚定自己的信念，珍惜自己身边的人，不让自己后悔，勇敢的去做上辈子不敢做，没有做，曾经后悔懊恼的事情，那么，他就不枉人世这一遭了！

慢慢的睁开眼睛。

许未突然慢慢睁开的眼睛清亮无比，干净透彻，又似乎坚定了什么般，那般明亮绚烂的眼神……

默三呆住了。

32.竹马青阳记（二）

另一个房间里，慧可在床上侧躺着，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紧皱着眉头的许浩然，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大哥哥，你别担心……那个人对伯父没有恶意的……”

许浩然一愣，随即低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慧可心头一咯噔，不由有些慌乱起来，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他用了能力的关系，他听到了那张明瑞的心声……

“那个，那个……”我就是知道啊。慧可有些着急，他不敢让许浩然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怕许浩然会害怕自己讨厌自己……

以前，父王在知道自己可以听到别人的心声后，对自己就是这样……

许浩然看着慧可慌乱着急的样子，却反而噗嗤一笑，摸摸慧可的头发，安抚道，“没事的，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好了，别担心了，睡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吧。”许浩然柔声安抚着。

慧可睁大眼睛，看着许浩然在星光下柔和的神情，心头渐渐安定下来，悄悄的蹭了过去，在许浩然微微带着笑意的凝视下，有些脸红的，但仍然大着胆子的靠进许浩然的怀里，低低声说道，“大哥哥，我睡了。”

“嗯！”

许浩然应了一声，便环抱住慧可也闭上眼睛。

许家的房间其实不多，在宋辰月和金大伟都留宿的情况下，慧可就被他拉进自己的房间。

虽然宋辰月嚷嚷着说要慧可跟她一起睡，但他怎么也不放心！

先别说男女授受不亲，就凭这所谓的五姨看着慧可那般警惕的眼神，他也不会让慧可和她待一个屋！

还是自己看着点比较好。许浩然心头这般想着。

而至于今天的那些个人，还有什么二皇子的……

明天，爹会跟他们说的吧？

翌日，金大伟被许正一以好学生必须好好听话为由，赶出了许府。宋辰月缠着宋真可怜兮兮的怎么也不肯走。宋真无法，只好带着宋辰月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默三在许正一开口之前，便和慧可两人一起告辞。

待所有无关人等都离开了，许正一沉默的看着许浩然和许未。

许浩然一脸凝重，许未却一脸平静。

许正一沉默半晌，严肃了好一会，突兀的，严肃的神情消失了，挠头，苦恼的开口，“哎，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怎么说好……”

许浩然嘴角一抽，许未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果然是爹的风格啊！

许正一有些恼羞的瞪了许未一眼，见许未掩住自己的嘴，才轻咳一声，仔细的斟酌了字词，慢慢开口道，“是这样的，嗯，就是你们的爹，我呢，有点本事……咱大楚朝有皇子游学的传统，这个，你们都知道吧。现在呢，就是有两个皇子，其中一个皇子想让爹给他帮忙，但爹呢，现在不想，不过，迟早，爹是要选择一个的，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到时候，恐怕是由不得爹了！”

许未听罢，心头渐渐清明了，当年，爹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出来做官的吧。恐怕也是被人要挟或者什么特别的理由。

看着许正一，很是认真的问着，“爹，你将来……是不是要去当官？”

许正一一愣，随即失笑，“这个，也不一定，将来的事情呢……谁知道啊？”许正一耸耸肩很是不在意的说着。

将来？

许未凝视着他爹，心头突然笑了。

是啊。将来呢！

将来哪怕爹会走上仕途的道路，可是也不一定会郁郁而终吧？

只要……娘亲好好的，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是这样吗？”许浩然这时开口了，神情好像松了口气，“那个，爹，那您就自己好好想想吧，要是避不开的话，咱们就选择一个看得顺眼，厉害的皇子！”

许未看着一脸轻松的表情的许浩然，愣了楞，随即恍然的想到，对啊，选择将来那个会登上皇位的皇子不就好了吗？

许正一却是冷哼一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总之，你们从现在起给我打起精神来！”

看得顺眼，厉害的皇子？！

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许正一有些不甘心的瞥了径自出神的许未一眼，心头磨牙，他倒是想多个选择啊，可惜，自从那小子出现在他们家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选择了！

偏偏未未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也不能说！

真是……憋死人了！

走在大玉山的山路上，慧可和默三同时停下了脚步。

默三瞥了慧可一眼，漠然问道，“你听到了？”

慧可轻轻点头，有些迟疑，“是伯父的学生……”

默三嗯了一声，漠然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慧可应着，转身，便朝大玉山走去。

而默三则背负双手站在原地，直至那条飞快起掠的身影在他面前停下。

“金大伟拜见三皇子！”

默三淡漠的盯着跪伏在地甚为恭敬的少年，和上辈子一样，这金大伟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然后马上投诚。

“有事？”

“金大伟愿为三皇子效犬马之劳！”一模一样的话语……

默三的目光淡淡扫过，“很好。我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金大伟惊愕，随即欣喜若狂的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狂热，“谢三皇子！”

默三盯着金大伟，“你想做许正一的弟子是吧？”

“是！”金大伟一愣，随即眼眸有些暗淡，苦笑道，“可惜老师并不答应，大概，是我的身份太低了吧？”最后一句话，金大伟说得很是苦涩，还有那么一丝自嘲。

“ 不是你的身份太低，是你诚意不够。”默三淡漠说着，便转身，转身之际，想了想，默三淡淡道，“我会帮你，让许正一收你为弟子。”

金大伟有些呆滞，三皇子要帮自己？！

随即金大伟若有所思，刚刚，三皇子说什么？

诚意？

是自己诚意不够吗？

走回玉华寺，回到自己的房间，默三捡起掉落在床边的小竹筒，抽出里头的纸条，细细看了一遍，便嘴角冷笑了起来。

景雨？！

信被自己的人截下，但嘴巴却没有缝上，竟然背弃与方嵩的诺言，将许正一的存在告诉了楚贤！

然后，张明瑞便来了吗？

景雨也不怕方嵩一怒之下揭开他还有一个妖物女儿的秘密？

或者，他手上还有方嵩的什么把柄，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但，如今看来，张明瑞很是安静的离开了青阳县了。

而且，来的人也只有张明瑞一人……

看来，楚贤那边也是不想声张，想要努力保存许正一存在的秘密……

默三沉默的将手中的纸条捏成碎末，抬头看向外头的已经爬升起来的艳阳，脑海里闪过那双绚烂的眼眸……

未未……

默三心头有些迷茫，那一瞬间，凝视着那样的一双眼睛时，他心头那种奇异的想要好好的珍藏的感觉……是什么呢？

“所以，你必须叫我五姨！”宋辰月双手叉腰，很是严肃的说着。

许未背着竹筐，看着眼前的少女，心头有些无语，从他和哥哥从爹的书房里出来后，眼前的娇憨的少女便总是缠着自己，说什么都要让自己喊她姨……

可是爹说了，娘亲已经被赶出宋家了，所以，这个姨是万万不能喊的。

而且……

眼前这个少女的年龄真的好小啊。

他对着她喊，心头有些不大愿意。

想着刚刚一溜烟的冲出家门的哥哥，许未这时有些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一点功夫都不会呢？！

就在许未苦恼之时，忽然大门被碰的一声打开。

许未和宋辰月都转头望去，就见金大伟喘着气站在门口，神情很是郑重。

宋辰月柳眉一竖，怒道，“金大瓜！你发什么疯啊！”

金大伟却一反昨日，宋辰月说什么他就回什么的嚣张态度，一脸凝重的便朝里头走去。

宋辰月一愣，咕哝了一声，“这个金大瓜想干什么呀？！”

宋辰月有些好奇，想要跟过去，而这时，许未已经悄悄的朝门口蹭去了。

于是，等宋辰月突然想起许未时，急急的回头，就见许未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由懊恼的跺脚，该死！随即想到某只大瓜，便愤愤然的转身，朝里屋跑去。

跑到书房门口，见房门紧掩着，不由好奇的贴了过去，竖起耳朵——

“金大伟是京城金家的正房庶子！排行第三。母亲原是京城小户人家的贤淑女子，被家人嫁入金家，生下我后便郁郁而终。金大伟一出生便无母亲遮蔽，也无母亲教导，不懂忠孝仁义，不懂什么仁义道德羞耻，金大伟只知，忠孝仁义在金大伟快被饿死的时候没有给金大伟一碗饭吃，仁义道德在金大伟被羞辱时没有挺身而出！金大伟自出生至今没有爹的教诲，没有娘亲的疼爱，全靠一人拼死挣扎，才能博得金家的一席之地，才能在今日跪在老师跟前！金大伟活到至今，唯一记得的一件事情，便是，一定要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