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一缓缓转过身来，哪怕只是这不费力的一个转身，他都觉得快要耗尽自己现在残存的所有力气了。呆掉的脑袋却听见自己的嘴巴发出的音节。

“我只是，想帮你，收拾一下的。”受伤无措的样子让莫伊扬恨不得掐死自己。

“一一！”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就要失去眼前这个人了。莫伊扬只能干涩地叫着他的名字，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伊扬，我那么喜欢你。可是，这里真的好痛！”许唯一摸着自己的心脏，眼睛里一片疼痛。绝望地闭上眼睛，将滚烫的眼泪生生逼回眼眶。手里的日记无力地跌落在地上，有一股寒冷从心底生出，一寸一寸蔓延到指尖。他撞开他的身体，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一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受伤再到绝望，莫伊扬忽然害怕地不知所措。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是我不好，是我坏，可是一一，不要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好吗？我是多害怕你会离开我。

可是心里的叫喊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哑着嗓子呼喊着他名字。可是他听不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要走，不要走！

莫伊扬在楞了三十秒之后，速度转身追了出去。

“砰——”下一秒，莫伊扬就看到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那是许唯一手里的书包。

啊，为什么身体忽然变轻了？为什么心也突然觉得不疼了？为什么突然这么想睡呢？身体狠狠地撞击地面，殷红的血迅速在身下开出妖娆的花朵。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莫伊扬近乎绝望的惊呼。

“一一——”

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上帝啊，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好，求求你不要带走一一。

莫伊扬紧跟着追出来，却看到一辆疾驶的摩托车疯狂地从街拐角冲出来，将狂奔的许唯一的身体撞飞开来。一切都来得太快，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根本没办法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直到人群渐渐围过来，他才如梦初醒般飞身过去。

“叫救护车啊，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第十九章：再见无期

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许唯一才捡回一条命。莫伊扬一直守在病房外没敢离开一步。看着许妈哭天抢地地捶打着手术室的门，呼喊着许唯一的名字，他真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了结了。他有多后悔，多歉疚，甚至对那对无辜的父母连安慰也不敢给。他有什么资格，这都是自己的错。莫伊扬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他呆呆地靠着墙壁，痴痴地盯着手术室的门。胃在强烈的绞痛着，可是他却觉得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世界上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除了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

许唯一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莫伊扬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医院的走廊上。他有点累了，紧绷的神经，剧烈绞痛的胃，让他一躺就是一天一夜。像是终于睡饱了，他蓦地睁开眼，蹦出嘴的第一个词就是“一一”。

“哎，你去干什么去啊？”一旁的护士看他在拔手上的点滴，赶紧叫住他。

“昨天送来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昨天？你是说出车祸那个？”

“嗯。”

“那都已经是前天的事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昨天你胃痛得晕倒了。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要好好休息。”

“那个人怎么样了？”莫伊扬没有理会护士的话，一心只关心着许唯一的情况。

“他转院了。”

“为什么？”一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听说是引发了并发症，医生建议家属转到专科医院。我不是那个科室的，也不是很清楚。诶，你要上哪去啊？”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莫伊扬就拔了针头跑了出去。什么并发症？严不严重？转去哪里了？他的疑问好多，不安也跟着扩散开来。

许唯一被车撞伤的地方其实并不严重，不幸运的是他的头正好撞到坚硬的花坛边角上，严重脑震荡造成颅内大出血。尽管手术很成功地清除了大部分的瘀血，但是仍然有部分瘀血由于位置比较危险，医生没办法动刀。就是这部分残留的瘀血压迫了视神经，许唯一失明了。

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他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伸出手摸索着，为什么夜这么黑？

“一一，你醒了！”许妈喜极而泣，想碰他却又怕弄疼他，只好狠狠地握着许爸的手用力。

“妈，天这么黑为什么不开灯？”

话一出口，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许家爸妈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互相对视了一眼，许妈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妈？你在吗？”许唯一完全没反应。

许妈惊得缩回了手，全身一阵冰凉。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一，我可怜的孩子。”

直到医生解释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他才彻底明白，自己瞎了！

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里。身体的疼痛，加上心理的伤害，绝望在黑暗的世界里犹如染毒的藤蔓，一层又一层，将他紧紧裹住，直至窒息。

已经一个月了，换过很多家医院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许唯一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眼睛也不愿意睁开。他多害怕睁开眼看到的如漫漫黑夜里没有一点光亮的黑暗。可是他的心更疼，那些印在心上的字字句句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哪怕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是那些像魔咒般的字眼却无法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他开始做噩梦，夜夜被梦靥缠身不得安睡。夜半惊醒，眼泪总是湿透了枕巾。多少次，他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呼吸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种磨难。可是每次，听到许妈许爸颤着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的声音叫他“一一”，他都狠不下心来抛弃这对无辜的父母。于是只能咬了牙，忍了泪，继续在这片黑暗里沦陷。

“妈，我们搬家吧，离开这里。”某日，自从出事以来一直没开过口的许唯一突然对正在帮他削苹果的许妈说。却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听起来干涩而僵硬。

许妈惊得手上的苹果都掉在地上了。她真的以为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不会说话了。眼泪霎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哽咽着摸着许唯一的脸。

“好，我们搬家。只要一一喜欢，妈妈都听你的。”

莫伊扬疯了一般四处打听许唯一的下落。他问了医院的医生，结果许唯一并没有转到医生建议的那家医院。他甚至全市的医院一家一家都去打听，但是都没有许唯一这个人。他问了所有认识许唯一的人，但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去了无数次许唯一家，但是门永远关着。他打了无数次许唯一家的电话，但是永远没人接。

许唯一，你在哪里？许唯一，你给我出来！许唯一，你要打我骂我怎么恨我都可以，求你别这样消失不见。一一，我想你，好想好想！

第二十章：十年两茫茫

“拿不下这个项目别回来见我！”砰的一声狠狠挂断电话，年轻的经理头痛地揉着太阳。该死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遇上希望建筑这个强劲对手。

莫伊扬，男，二十六岁。未来建设企划部经理。多才多金，是全公司未婚女性最心仪的结婚对象。

“Cindy，跟伟天企业的老总约的是几点？”他拨通内线，问秘书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是下午三点半。Boss。在那之前你还有两个会要开。一个是十二点半，一个下午两点。”秘书精确地报着时间安排。

“今天还有什么安排？”他闭着眼，听着秘书的汇报。

“下午五点，约了万峰的老板谈最近新近建材的价格问题。海星剧院的演奏会是在八点，我已经将票送去给飞翔广告的sunny小姐了。九点半……”

“好了，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就将八点以后的行程取消了吧。”他有点不耐烦的打断秘书的汇报。

“好的。Boss。”

摁掉电话，他一只手狠命地摁在腹部，另一只手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瓶胃药，倒了两粒在手心，灌了一口水仰头吞了下去。狠狠地靠在椅背上，短短休息了几分钟。

这几年一边拼了命的工作，一边寻找那个人的下落。可是已经过了十年了，关于那个人却一点音讯都没有。他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在他的生活中一样。有时候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苦苦找寻的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而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万般打听，终于听说有人好像在这座城市见到过他，他便义无反顾来了这座冬天会下雪的城市，拼了命的努力在这里站稳脚跟。他想等自己找到他以后，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

这里的冬天这么冷，一一，你不怕冷吗？

蓦地睁开眼，居然不小心就睡着了。梦里也见不到那个人。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离开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文件，离开座位去会议室。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窗外，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世界瞬间变得纯洁起来，真美！一一，你也看得到吗？

“妈，我出门了。”

“等一下，儿子，外面下雪了，穿多一点。”许妈手里拿着一条围巾赶过来戴在急着出门的许唯一脖子上。

“谢谢妈。”许唯一摸索着在许妈脸上亲了一下。

“小希不是说要来接你吗，你要不要等他来了再一起走。”许妈爱怜地看着儿子，又有点不放心地朝窗外望了望。

“可能路上堵车呢，我去路口等他好了。”

“那路上小心点啊！”

“嗯，知道了。我走了。”

许唯一拉开门，迎面吹来刺骨的寒风，尽管看不见，可是仍旧能感受得到雪花落在脸上的细微触感。他不自觉扬起了好看的笑容，这一幕恰好被匆匆赶来的陆希看到，不禁竟看得有点痴了。许唯一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总有种心魄的美。可惜眼睛看不见以后性格就变得内敛多了，很少会见到他笑。

“小一，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陆希回了神，几步跨过去，嗔怪着将他冰冷的手握进自己温暖的手掌里。

“陆希你来啦！”许唯一将脸转过来，眉毛上还残留着一片没化掉的雪花。

“下次我没来就不要在外面等我了，知道了吗？”说着伸手掸掉他眉毛上的雪花。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车里走去。

认识他的那年，也是这样的下雪天。他一个人抱腿坐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身上落满了雪，可是他就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陆希放学回来正好看见他坐在那里。他认得他，一个礼拜前刚搬过来的，正好住在自己家隔壁。可是自从搬来后就再没见过他出过门。好奇心驱使着自己靠近他。

陆希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这才发现这个人长得有多好看。正在他暗自吃惊的时候，许唯一冷冷地说，看够了吗？说完，站起身来走。可是却不知道被雪覆盖的脚下有个阶梯，脚一踏空，身子跟着摔了出去。

“小心！”陆希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接住他的身体，结果许唯一结结实实摔在陆希身上。温热的呼吸直扑他的脸，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他的心跳。陆希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脸上竟然觉得发起烧来。

许唯一手忙脚乱地从陆希身上爬起来。倔强着嘴，不出一声接着往前走。

“喂，好歹我刚才也救了你，连声谢谢也不说，太没礼貌了吧？”陆希从地上爬起来，对许唯一不理他就走的表现有点恼火。可是渐渐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前面那个人走路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甚至于每走一步都是试探着在往前走。他怀疑着绕到他前面，果然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彩。眼看着许唯一又要被绊倒了，陆希赶紧伸手拉住他。

“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我送你回去吧。”

“别碰我！”许唯一甩开他的手，咬着自己的嘴巴，冷冰冰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陆希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回家的路虽然不是很长，可是对刚搬来的许唯一来说还是有点困难的。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他好几次差点跌倒。每次陆希想伸手帮他一把的时候，却看见许唯一一脸倔强的表情，或者说，其实是有点受伤的表情。尽管没有帮他，但他还是一路跟着他，直到看他进了家门才放心离开。至此以后，这个人就住进了陆希心里。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第二十一章：相见不相识

莫伊扬将sunny放在剧院门口，自己去停车场停车。今天的雪下得真大，拐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车子的轮胎打了滑，眼看着就要朝站在柱子边的那个人撞过去了，莫伊扬死死地踩住刹车，终于在离那人不到一米的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吓得站在那里的人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赶紧打开车门去查看那个人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莫伊扬一边道歉，一边去扶地上的人。

“没，没关系。我没事。”说没事，其实许唯一还是有点吓到了。身后突然传来车子刺耳的刹车声，潜藏在身体里的某种恐惧因子好像突然苏醒了一般，他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没站稳就跌倒了。

“你确定没事吗？”莫伊扬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副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嗯，我很好。”说这话时，许唯一的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响动。陆希停个车怎么这么久。

“你？”莫伊扬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自己的眼睛，眼神涣散着没有焦点。疑问地看着他的眼睛。

“小一！”陆希听到刹车声赶紧跑了过来。真怕他有什么事。果然看到一个陌生人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小一，你没事吧？喂，你怎么开车的？”陆希一边关切地上下检查着许唯一有没有受伤，一边怒目瞪着莫伊扬。

“对不起，下雪天车子有点打滑。”莫伊扬再次道歉。

“对不起就行啦？要是撞到人怎么办？”陆希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好啦，陆希，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况且我不是也没事吗？别这样，演奏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许唯一知道陆希紧张他，可是他并不想因为这个而耽误接下来更重要的事。

“哼，这次算你走运，没有伤到小一，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陆希不甘心地放过莫伊扬。扶着许唯一离开。

莫伊扬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保镖”，心下想真的好险，要是刚才没有刹住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再次盯着离开的两个人的背影，看那个人走路的姿势，以及旁边那个人扶着他的样子，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那个人看不见！莫伊扬不自觉念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小一”。居然跟自己要找的人同名。可是一一，你在哪里呢？

“小一，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下次再也不敢把你一个人留下了。”陆希想起刚才那一幕就觉得后怕，要是那个人没有刹住车，那后果会是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象。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人家也道歉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好吗？我快要上台了，赶紧帮我把衣服拿过来。”这都到后台了，陆希还在说刚才的事。许唯一赶着换衣服登台，并不想跟他多计较。

“哦。”陆希知道他对每场演奏会都很重视，于是也就乖乖闭了嘴，听话地将衣服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