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就去睡吧。”

确实是有些困了。林夏眨眨困倦的双眼，“那我先去睡了。”

“去吧。”

往门口走了两步，林夏忽然顿住脚步。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不对呀，他来是为了让苏淮安睡觉的！

扭头往回看了一眼，发现苏淮安果然又开始处理文件。林夏顿时有些冒火，刚才那些话算是都白说了。

三两步又蹭回去，林夏靠着桌子开始絮叨，“苏爹昂，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昂，我都已经决定在你儿子回来之前给你做儿子了昂，你不睡觉我怎么睡昂，经常熬夜容易得帕金森昂，你都肺炎了再得瑟就也肺结核了昂，今天的休息是为了明天更好的工作昂……”

“停——！”

林夏抬了抬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皮，苏淮安果然已经准备起身回房了。

伸袖子抹了把不小心流出来的口水，林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早听话不就好了。

part 15

新的一天，本应该从阳光明媚中醒来，然后对着初升的太阳高呼一声“这就是青春啊~”……可惜苏白的房间与阳光绝缘，这让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的某只有些郁闷。

拖拉着乏力的身体去浴室里清理了一下，用毛巾把脸上的水迹擦干，脸色苍白的少年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嘛~打起精神来，今天开始是苏白。”

正是夏末，帝都在这个时节还是很热的，但苏白的房间却有些阴冷，已经决定做苏白的少年扯了扯睡衣的衣角，觉着既然已经是苏白了，那在自己家就算随意一点也是没关系的吧。这么想着，就趿拉着拖鞋，穿着睡衣出去了。

靠在走廊的窗边看了会儿正在花园里忙碌的江管家，在江管家看过来的时候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新的一天，时间就从此刻开始缓慢地流动。湿热的空气全部被阻隔在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暖暖的，少年苏白便像被主人顺了毛的猫咪一样，忍不住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心情，竟是这半年来从未有过的平和宁静。

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一楼的时候，江管家已经等在客厅了，这让苏白有些不好意思。少年揉了揉眼睛，声音也有些低：“江叔，早上好。”

江管家递过来一杯蜂蜜水，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呵呵，已经不早了啊，少爷。”

苏白讪讪地笑，“这不是在休养么休养啊……”他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吃午饭的时候没看到苏淮安，苏白就问被他硬拉着也一起吃饭的江管家：“苏爹哪里去了？”

江管家一听之后就止不住地笑，连把眼角眉梢都笑出了细微的褶皱都不知道：“先生出去工作了。”

“咳咳……”被江管家的笑容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对方是在笑他对苏淮安的称呼，不过既然已经叫了，再扭捏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苏爹不是生病了么？”

江管家一听，笑容顿时隐去不少，“先生坚持，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笑着看着苏白，“少爷如果有心倒是可以劝劝先生，没准先生就听了呢。”

苏白听了，举着水杯的手不禁一顿，林柯的话又一次在耳边隐隐浮现，“现在他也就能听得进你的话了。”

心底忽然有些酸涩，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饭，少年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自嘲。

午饭过后，苏白又跟着江管家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虽然前一天晚上下过雨，但那么点水分早在炙热的阳光下蒸腾得不留一丝痕迹，一场秋雨一场凉什么的在这里全都是浮云，天气依旧桑拿得让人蛋疼。院子里种着的不知道是月季还是玫瑰抑或是蔷薇，从来分不清这三种花甚至一贯以为玫瑰就是蔷薇的苏白，站在成片的花丛前发了会儿呆，直到被浓郁的花香刺激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在江管家担忧的目光下慢悠悠地爬回别墅。

“少爷，要不要来点凉茶或者酸梅汤？”尽职尽责的江管家对萎顿在沙发里的少年问道。

“来点酸梅汤吧，不要太凉的，”他对一切凉的东西都有些怕了，这是当年还是林夏时留下的后遗症，“谢谢江叔^^。”

大热天的喝点酸梅汤还是很舒服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舒了口气，苏白想了想，还是去楼上把笔记本拿下来上网。

一直看着的江管家就问：“少爷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房间？”

苏白想了想，觉着如果没啥意外的话自己以后就会一直在这住着了，便点了点头，“房间里太黑了，对视力不太好。”确切地说除了睡觉时间外，在那房间里待一会儿他都会觉得压抑。

“少爷不喜欢的话，要不要找人来重新装修一下？”

“诶，可以么？”苏白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虽然他是很想，但是……“苏爹会同意么？”那毕竟是真正的苏白留下的房间，里面充满了那孩子的痕迹，他不觉得苏淮安会同意。总觉得，如果那么做的话，就像会把那孩子的曾经抹杀掉了一样。

“先生以前就跟您说过很多次，要重新装修一下那个房间，只是少爷一直不同意，”江管家微笑着看着少年，“那这样吧，我给先生通个电话，如果他同意的话，就立刻找人来装修。”

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江管家的效率，让懒散惯了的苏白有些瞠目。明明一个小时前还犹豫不决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就已经有了结果，甚至连装修公司的人都已经扛着各种各样的材料，在楼上苏白的房间开始施工了。

楼上叮叮当当的声响时不时传来，苏白就坐在楼下，看着电脑屏幕发呆。说实话，苏淮安的答复让他有些惊讶。他猜不透那个男人的想法。虽然他昨晚曾借着迷糊的劲头跟那个男人说了要做苏白，但那个男人真的不恨么……如果没有他，或许真正的苏白还活着……

“苏爹啊……你难道是传说中的圣父汤姆苏么……”被自己的想法雷到风中凌乱，少年深深靠进沙发里，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这真是个让人无比蛋疼的猜测。”

林柯今天来得比昨天早，看到苏白在上网也没说什么，这让苏白有些惊讶，就多嘴地问了一句，结果被男人说：“难得看到你这么安静，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林柯的样子很认真，苏白心底就止不住惊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淡定，拿过杯子喝了口水，“过去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的吧。苏爹和自家爹娘那是没办法才相信的，他不觉得别人也包容力那么顽强。

林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脱了外套套上白大褂。苏白就乖乖趴在沙发上脱裤子，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后，提了裤子趴在沙发上，捧着一堆江管家搬来的零食水果，手上扎着针继续上网。

他以前其实很少看电影，但林夏曾经的扣扣自从他成为苏白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登陆过，网上经常蹦跶的地方也充满了林夏曾经的痕迹，还有那些朋友。见面不相识其实挺让人难过的，所以即使申请了新的扣扣，苏白也很少登陆。那上面也是一片空白。

林柯今天难得没冲他发什么脾气，他输液的时候林柯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电视。全都是财经频道，正好苏白对这些也挺感兴趣，就偷偷扭过头跟着一起看。看得时间长了被林柯发现了，男人就嗤笑说要看就一起看呗，偷偷摸摸地做什么。苏白就扭过头继续盯着电脑，只是把耳朵竖起来，依旧听着新闻。

从楼上下来的江管家看到，笑眯眯地走过来帮苏白收拾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薯片渣子，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是几本保存完好的相册，苏白示意江管家自己现在手里不方便，让他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在江管家离开后，好奇地从上面抽过来一本翻开。

只一眼，就愣住了。

相册里的照片很多，完全记录了一个孩子的成长历程。婴儿时期在明显还是少年的苏淮安怀里皱起小脸一脸不安的样子；穿着婴儿服满地乱爬的样子；举着黄橙橙的橙子张大嘴巴一脸无辜地往上抹口水的样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树丛里站在阳光下望着镜头笑得无比纯净的样子……照片里的孩子，不管是在哭还是在笑，都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幸福，让人只是看着，都会不自觉地跟着微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林柯也叹了口气：“你说你小子那时候，可爱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越长大就越完蛋了呢。”

苏白不理他，拿过剩下的基本相册继续看。

这几本几乎就都是曾经的苏白上学后的照片了。幼儿园里被阿姨戴上小王冠的时候一脸腼腆害羞的样子；小学运动会上眼神坚定向前奔跑的样子；捧着奖杯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挺直脊背坐在书桌前认真写字的样子；穿着白衬衫背带短裤一脸乖乖正太的样子……

相册一页一页地翻，苏白心底的疑惑就越深。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才若有所思地阖上相册。他现在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苏淮安和林柯口中那个只会闯祸的少年，到底是不是相册上那个一看就很干净很优秀的孩子？不过这些照片，即使是厚厚的几本，也只停留在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在那以后的照片完全没有。难道这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变成后来的样子？想到楼上正在重新装修的房间，那样阴暗压抑的色彩，任谁都看得出那孩子内心的绝望吧。也或者，这是这个年代这个年龄的孩子独有的宣泄叛逆的方式？

在他还是林夏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和苏白同龄的孩子，在和她们交流的时候，总会感受到这个年龄层孩子独有的阴暗颓废的气息。那时候的林夏遇到这样的，基本就自动退散了，她没有当知心姐姐的爱好，而且无病呻吟什么的，真的让人很不爽。只是看了苏白之前的照片，再一想到那孩子后来的样子，总会生出些莫名地违和感。

林柯跟着一起看完照片，看了看吊瓶已经输得差不多了，把针头拔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苏白继续窝在沙发里，虽然别墅里有空调没外面那么热，但还是让人懒懒地不想动。

在江管家的督促下把药吃了，苏白看了看桌子上被江管家收拾出来的曾经的苏白的东西。IBM笔记本、PSP、手机、MP3……清一色的乌黑，但都挺干净。这些东西就涉及到苏白本尊的隐私了，他不想动，就那么放在原位。

看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就抽出睡衣兜里的白色手机，给苏淮安发短信。

【苏爹，今天回来吃晚饭不？我是苏白】苏淮安的手机号是跟江管家要来的。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倒是让苏白意外了一小下：【正在路上，一会儿就到家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只是“到家”两个字让苏白别扭了一下，嘴边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嗯嗯～那等你回来吃晚饭～路上注意安全^-^】

【好。】

part 16

苏淮安回来的时候，苏白正跟着江管家把一些要用的日用品搬去客房。原来的房间就算装修完了也要空几天才能住，更何况因为变动很大，少说也要两天才能重新装好。客房在二楼，收拾得很干净，其实苏白觉得就算让他在这个房间一直住下去也挺好。江管家听完之后就笑，说要是那样，少爷你那房间不就白装修了么。苏白一听确实如此，就没再说什么。

苏白是个有些怀旧的人，所以虽然用了没几天，还是把之前房间的枕头、被子全部拖去客房，只不过把原来黑色的套子都换成了暖色。套好之后直直地扑倒在床上，眯着眼睛懒懒地蹭了蹭，然后舒服地叹息一声，觉得心情都柔软了几分。

蹭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困了，苏白抽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挣扎了一会儿，就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诶，苏爹……”刚下床就看到苏淮安正靠在门边静静地望着自己，苏白有些尴尬，伸手理了理刚才蹭得有些乱的头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苏淮安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西服外套还挂在臂弯上。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大片衬衫都贴在了身上，隐约能看到薄薄布料下的肉色，“下去吃饭吧，我先去换衣服。”

“好的。”

晚饭吃得很安静，但总体来说气氛还算平和。苏白本就是个食不言的人，而且也不知道和苏淮安说什么。之前在短信里还能给苏淮安发几个微笑的表情，顺带附赠几朵销魂的波浪线，等面对真人的时候，却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看苏淮安似乎也没说话的意思，就干脆低头专心享受美食。其实在看到苏家的占地面积的时候，苏白曾一度以为会像小说里似的，吃饭摆的满桌子都是山珍海味啥啥的，等真住了几天才知道，其实大家吃的都一样。要说有什么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也就是苏家有专门的厨师而已。苏白觉得他们家的厨师很不错，倒不是说做得有多好吃，而是会让吃的人感觉有一种家的味道。

饭后苏白打算去院子里消食，这基本已经是这几天每次饭后的必修课了。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虽然是个超级宅，但为了身体还是慢慢坚持着来了。以前还是林夏的时候，每次吃完饭都会习惯性地站上半到一个小时，总觉得那样就不会长肉，其实也不过是在寻找心理安慰罢了。这个身体之前被折腾得很不好，一把摸上去几乎都能摸到骨头。这么想着，苏白伸手摸了一把脸，心里琢磨按自己这么个没有节制肆无忌惮的吃法，是不是很快就能把这身体催肥。

看了眼还坐在椅子上把玩空酒杯的苏淮安，苏白犹豫着开口，“苏爹，要不要一起出去消消食？”饭后一直坐着是会长赘肉的长赘肉昂～

……

这天晚上难得能看见星星，苏白和苏淮安就一前一后地走在院子里。苏白发现，苏淮安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会把脊背挺得直直的，看着都觉得累挺，而且明明是散步，为毛你要走得那么快啊嗷嗷嗷嗷……

“苏爹……”满头黑线地叫了一声，在男人略带疑问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苏白无奈地张嘴，“咱慢点呗……又不是赶集呢……”关键是走太快累挺啊OTL……

苏淮安皱了下眉，没说什么，脚步却开始有意识地放慢。

苏白见了，就有些小得意地开始摇头晃脑。酒足饭饱之后散散步吹吹风，不用为了生活奔波烦恼，这样惬意的日子，说真的，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了。

今天江管家收拾出来的那些苏白的东西里，有一个小小的卡包。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几张银行卡，还意外地发现了苏白的身份证。也是那时候，苏白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话，明明是花骨朵般美好的年岁啊……自从过了二十开始奔三之后，曾经的林夏每次遇到十几岁的孩子，便会如此老气横秋地感叹。

林夏的十六岁在做什么？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不停学习；在越堆越高的少女漫、动画片中寻求片刻的放松；在越来越麻烦的人际关系中干脆利落地抽身，然后把那个因为自己而哭泣的孩子狠狠甩在身后，只为了能不被任何人牵绊住脚步，走向那个自己都看不清的前路。

同样是十六岁，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在这个本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就这么消失了，即使是旁观者也是会唏嘘不已的吧，更何况是他这个完全侵占了这孩子的身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