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百列尔抬头看了一眼，整个风帆都已经被一层黑色的薄膜所覆盖，淡淡的黑色还在继续向甲板的方向延伸。“我恐怕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你最好找一个地方抓牢，在结界完全被撑开之前，船可能会有些晃。或许我应该让罗莱来帮你一下？”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道紫色光芒。

男性人鱼在感受到谎言魔王的召

唤之后立即出现在了甲板上。大概是刚刚正身处水中，他的下半身还是鱼尾的形态，赤裸的身上遍布着水滴。随着一团微弱的蓝光，他的鱼尾从中间一分为二形成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音乐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在鱼尾分开的时候，他甚至看到了皮肉和骨骼被撕扯的画面，这让他觉得有些反胃。

“我王。”罗莱单膝跪在百列尔面前，垂下头，将手臂交叠在胸口。他的神色一片平静，这让音乐家怀疑，也许刚才的情景只是魔法的效果，男性人鱼本身并不会感到痛苦。

“我们就快要去海里了。我没想到菲利克斯会在这个时候上来，你能帮他固定住身体吗？”百列尔托着下巴说。

“是，我王。”男性人鱼在对百列尔行了一礼之后站起身，走到音乐家身后，张开手臂从后面将他牢牢抱住。

“呃……其实我可以自己抓住的。”这个姿势让音乐家觉得有些尴尬。尽管在学习游泳的时候他也曾和男性人鱼十分靠近，但是像这样近到可以倾听人鱼缓慢的心跳声，却让他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热。

其实罗莱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他的脸是如此刚毅，身上的肌肉是如此迷人……音乐家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不不不，绝不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菲利克斯偷偷打量了一眼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性人鱼的侧脸。

罗莱的声音才是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那充满了磁性的低沉声音……感觉到自己的口水正在泛滥，音乐家觉得十分有必要挣扎出正拿着手帕的右手，可惜男性人鱼的力量根本不是他所能撼动的。在他打算再次开口的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光骤然向他扑来。

这是什么？

惊骇地被盖了个正着的音乐家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像是实质一样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色薄膜。薄膜距离皮肤表面大概只有四到五厘米，当他小幅度晃动手指的时候，薄膜也会跟着改变形状。不远处，黑发少年的影像变得有些模糊，显然他的身上也覆盖了一层相同的薄膜。

下一秒，最最令音乐家惊恐的大魔王突然出现在少年的身边。

“萨米，都准备好了吗？”百列尔抬头问。

“当然！我亲爱的哥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的怀中来吗？我可不想让水流冲到你。”大魔王张开手臂。

百列尔笑了笑，任由伴侣将自己抱起来，牢牢包裹在深色的斗篷里。

“那么，出发吧！让我们到海里去！”他微笑着下令。

大魔王打了个响指，金色黄昏号的船头突然以可见的角度向下倾斜起来。肆虐的海水几乎在瞬间就撞上了船首像，卷起巨大的白色浪花。音乐家不由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角度正在快速改变着，仅仅数秒之后，他就已经和海面平行了。

船会沉下去！

在船身直插水面的时候，他绝望地想。

就在他的身旁，黑发的少年仰起头，将脑袋靠上大魔王的胸口，脸上露出一抹肆意的笑容。

然后，视线彻底被海水的泡沫所遮挡……

船身在距离海底还有数十米的地方重新恢复了水平。那层黑色的薄膜就像是被人吹起来一样缓缓向外扩张，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将整个船体包裹在内。无论是海水还是鱼群，都无法侵入其中。所有的风帆都无力地贴上桅杆，而船却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进。

这一次，推动船身向前的不再是海风，而是魔王的力量！

12、海妖

“罗莱，你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吗？”

“不知道。”

话题太快结束所带来的一小段沉寂让音乐家不由舔了舔嘴唇。几天来，他一直在致力于和男性人鱼套近乎。越来越明显的恋爱症状让他确信罗莱一定就是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着的灵魂伴侣。尽管所有和罗莱讨论音乐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了，但他依旧对找到一个令双方都很感兴趣的话题充满信心。

和菲利克斯想象中的不同，人鱼的演唱天赋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一种“天赋”。他们其实并不热爱歌唱，按照罗莱的说法，他们只在无聊的时候才用歌声吸引一些“零食”。人鱼的主要食物是海底的贝类，但是生吃人类的血肉会让他们产生一种轻微的亢奋感，所以人类成了一种在人鱼间相对十分受欢迎的零嘴。当然，捕杀人类其实也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有许多包括人类在内的物种会利用人鱼的这一爱好对他们进行诱捕。狩猎者反而成为了被狩猎者，这是本来就数量不多的人鱼人口减少的一大原因。

“在离开了海水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差不多快要窒息的状态。”罗莱这样形容他当时的感受。

尽管同时拥有肺和腮两种呼吸器官，事实上大多数人鱼都无法完全脱离水生存。被捕获的人鱼通常会因为不适应而很快死亡，即使被装在充满海水的容器中，他们的寿命也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大大缩短。只有幼年体的人鱼才可能真正在陆地上生活。他们肺部的容量会渐渐变大，皮肤表面上也会出现一层蜡质的保护层防止失水。当然，即使如此，在海中极具优势的鱼尾也无法在陆地上继续支持他们的体重。等待他们的命运大多是在床上躺一辈子成为某人的禁脔。由于人鱼的幼年体极少离开大洋深处，这也使得他们的身价变得极为高昂。

无论如何，罗莱无疑是这些不幸被捕获的幼年人鱼中的异类。尽管无法想象，如此刚毅的青年曾经是一位真正的女性，音乐家毫不怀疑罗莱的战斗力。虽然没有见过他在斗兽场中的英姿，但是在金色黄昏号下沉后不久，菲利克斯曾亲眼目睹了男性人鱼在海中将一群巨大的长着可怕獠牙的独眼鱼怪撕成碎片。

“我需要适当地活动一下筋骨，否则我将无法保持在巅峰状态。”将海水染红了的男性人鱼这样解释他的行为。然后管家先生愉快地接收了这场杀戮的战利品——那天晚上，音乐家有幸品尝了据说是这一片海域中口感最好的鱼软骨汤。

尽管每次靠近男性人鱼都会忍不住面红心跳、语无伦次，但是音乐家几天来的努力却没有完全白费。至少，他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了男性人鱼的过去。罗莱从不

刻意隐瞒事实。他往往说话简洁，却又能切中要害。菲利克斯从他身上看到了远远超过常人的坚毅果敢。

多么动人的品格！

和坦荡的男性人鱼相比，音乐家甚至觉得，正在偷偷在言语上讨好他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卑劣。所以，当罗莱回答说他对此行的目的地并不知晓的时候，音乐家立即选择了不再追问下去。

“不过我猜想，我们正要前往海妖的领地。”男性人鱼突然说，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我们降低了航行的高度。通常，海妖不喜欢有东西在他们头上驶过，他们甚至会用钩子拉住来往的船只将它们弄沉。”

“海妖？”音乐家还从未听说过这个物种。

“他们是大海中最强大的存在，但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永远无法涉足陆地。据说海妖只要离开某个范围就会立即化作海中的泡沫。当然，我并没有目睹过。海妖的数量众多，力量差距也很大。最弱小的海妖甚至还不如一条鲨鱼，但是最强大的海妖……”罗莱顿了顿，“有人说海妖王的实力就连神明都无法轻视。”

音乐家不禁舔了一下嘴唇：“那海妖王的力量和魔王相比如何？我是说我们该不会是去和海妖打仗的吧？”

“如果死亡魔王殿下想要开战的话就不必降低航行高度了。”男性人鱼淡淡地瞥了一眼音乐家，“说到实力对比，我王也许比不上海妖王，但是死亡魔王殿下绝对拥有不低于海妖王的力量。”他浅紫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向往。

菲利克斯的心跳节拍不由一乱。早在几天前，他就感觉到了暗恋对象对于大魔王的特殊憧憬。事实上，他认为男性人鱼之所以愿意成为百列尔的护卫，完全是因为大魔王的命令。

只要这种感情不是爱慕就好。

音乐家暗暗在心底祈祷。

“菲利克斯。”

“什么？”男性人鱼很少会主动挑起话题，所以虽然这仅仅是一声呼唤，却足以让音乐家诚惶诚恐地抬起了头，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

“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罗莱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就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对成为魅魔的配偶没兴趣。他们都太弱小了，我的伴侣必须能够战胜我。”

音乐家不禁张大了嘴。这一次，因为失恋的打击，尽管和罗莱的目光相触，他的口水却破天荒的没有满溢出来。“你、你、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是说……”菲利克斯沮丧地别过头，“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人鱼的直觉很好。这一点曾多次帮我保住性命。”罗莱诚实地回答。

音乐家不由叹了口气：“事实上我连魅魔都不是，我仅仅是拥有一点点

魅魔的血统。我想即使在人类中，我也远算不上是强者。当然，在音乐的领域除外。罗莱，如果我的倾慕为你带来了不便，我很抱歉。我会尽快放弃这种无望的感情。希望我们……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友好地交谈。”

“菲利克斯，看来你还不太了解魅魔。你……”男性人鱼突然顿住，在他的右手上，瞬间闪现出一团蓝色的电弧。

音乐家顺着男性人鱼的视线方向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们的前方，聚集着一大群人形生物。那些密密麻麻的闪着幽蓝光芒的眼睛，让音乐家身上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在这里别动。”罗莱一面冲向敌人一面嘱咐音乐家，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黑色薄膜外面，用手中的电弧轻易地切碎了第一批试图靠近金色黄昏号的敌人。

菲利克斯看着前一秒还在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义无反顾地冲出了保护膜，迅速被密密麻麻的敌群所吞没，心中不由涌起了一股绝望。这些长相怪异的人形生物和所有的鱼类都不同，他们甚至懂得使用武器！

“大魔王殿下！百列尔殿下！希恩先生！有敌袭！有敌袭啊——！”音乐家惊慌失措地大喊。

“一次有趣的欢迎仪式。”黑发的少年瞬间出现在音乐家的身旁。“萨米，你说他们是自发地组织起了攻击，还是受人指使？”他抬起头，大魔王几乎立即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海妖王还不至于愚蠢到对我发起攻击。”死亡魔王的嘴角升起一抹冷笑。

“罗莱，罗莱他冲出去了！”菲利克斯六神无主地看着已经几乎遮住了半个保护膜的敌人。这些古怪人形生物的数量众多，他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男性人鱼的位置，视线范围内全部都是在用各式各样武器试图砸开保护膜的敌人。

“菲利克斯先生，你完全不必为罗莱大人的安全担忧。从外形上看，这里还没有能够伤害到他的海妖。”希恩的及时出现极大地安抚了音乐家的情绪。

“外形？”音乐家不禁有些疑惑，他还是无法相信罗莱能在这么大数量的敌群中侥幸偷生。

“是的。海妖之间的实力差距很大，力量越是强大的海妖，其形态就越接近人类。所以通常我们会用目测法来鉴别他们的大致实力等级。如果身上只剩下一到两个异类的特征，那这个海妖的实力就差不多是上位恶魔的程度。如果达到了完全人类形态，那他的力量起码在上位恶魔的巅峰。现在挡在船外面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杂碎罢了。以罗莱大人的实力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他们。”

“唔……以长相来区分实力？那要是都是完全人类形态呢？”音乐家微微皱着眉问。

“你会知道的。”管家微笑起来，“等你见到海妖王的时候。呀！看样子战斗差不多要结束了呢！”

丝毫看不出那些在用武器死命砸保护膜的海妖的数量有任何减少，音乐家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他在敌人的缝隙中看到了细密却十分刺目的闪光。闪光几乎在片刻之后就遍布了他的整个视野。在闪光突然消失之后，无数破碎的肢体顺着保护膜滑落，菲利克斯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长长的电弧被收进男性人鱼的掌心。

尽管海水并没有染上丝毫血色，音乐家却仍然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仅仅是一瞬间，数以万计的敌人变成了毫无生命力的碎块，那个正甩着鱼尾向船游来的男性人鱼在他眼里几乎成了死神的象征！

“我王，死亡魔王殿下。”一踏上甲板，罗莱的鱼尾就又变成了双腿。他一丝不苟地单膝跪下，向两位魔王行礼。

“罗莱，你做得很好。”百列尔微笑着说，“这样一来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吧？”

“真是令人期待啊！一个适合魔王的欢迎仪式。”大魔王发出一声轻叹。

“萨米，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交易的。虽然减少一定数量的海妖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一次性杀掉太多的话，会引起海妖王的愤怒。”

“一个永远生活在囚笼中的种族。”大魔王耸了耸肩，“他们甚至还不明白，自己的生命毫无价值。”

“的确是一个可悲的种族。但是，谁又能说自己并不是活在牢笼中呢？”黑发的少年对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海水若有所思地说。

13、始初之渊

海妖城。

尽管拥有上千万居民，海妖城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大片海域的统称。

海妖们往往对于建筑并不擅长，一小片石滩，一个岩洞，一丛海草，无论在哪里休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低等海妖之间的竞争是如此残酷，让他们根本无法分出任何心思到捕猎以外的事上。同类越是密集，食物的供给就越困难。对于海妖来说，餐桌上出现同类的尸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事实上，在海妖城的范围内，海妖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所有其他物种，这让同类相残的概率大大提高。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低等海妖会傻到去为自己建造一个居所，主动成为周围所有邻居的标靶。

只有那些实力不凡的海妖才会奴役同类为自己建造一些造型古怪的建筑。这些建筑物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海妖城的轮廓。当然，由于参考资料的严重匮乏，这些海底房屋在设计上的合理程度相当堪虞。在整个海妖城中，能够真正称得上是房屋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海妖王的宫殿。

在大海上最迷人的珍珠——亚特雷斯之岛——被海妖们攻陷后，海妖王让那些数量稀少的精通建筑学和设计学的来自亚特雷斯之岛的奴隶们为他设计了一座极为宏伟的宫殿。宫殿本身犹如一只巨大的海星，在五条“腕”上分别居住着五个依附于海妖王的种族，而中间的巨大圆形堡垒则是海妖王的居所。

在距离宫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那里就是所有海妖的诞生地——始初之渊。这个不知通向何方的无底深渊以平均每天一万个的速度吐出幼年海妖。每一个初生的海妖都必须在一昼夜的时间内爬离始初之渊的范围，否则就会面临再次被吞回去的危险。就像是可以分辨出海妖的年龄，任何成年体只要一踏入始初之渊的边界，也同样会被立即吞没。当然，即使成功离开了危险区，幼年海妖的命运也绝不是一帆风顺。由于海妖王的法令，他们在未成年前是被保护的，甚至可以从宫殿中分到勉强可以果腹的食物。但是一旦正式成年，他们就不得不直面无数将他们视作盘中餐的同类。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变强，或是躲得足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