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肉体的力量，而是支持灵魂前进的能量。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歌颂生命的热情，罗莱甚至觉得，他那枯竭的力量正在音乐的帮助下缓缓恢复，尽管他可以确定，这段乐曲中并不包括任何魔法的成分。

太美了！

这是生命的礼赞！

这是海之歌！

……

“说实话，我起初以为要在这里制作出一把小提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毕竟，我缺少合适的材料。不过希恩那里竟然有现成的小提琴，真是让人惊喜，这个孩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却依然如此美丽。”

音乐家的话让罗莱缓缓从乐曲带来的共鸣中恢复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打量着音乐家口中那件叫做小提琴的乐器。那上面明显有过黑暗魔法的痕迹，也许在很久以前，曾经有恶魔用这个东西骗取过地面上的灵魂。

“是吗？我也觉得这或许是人间的某位大师用过的呢！”男性人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这让他多少有些惊讶。而音乐家则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因为在人类世界中一直有那样的传说。用灵魂向恶魔交换音乐天赋，许多著名的音乐家都被怀疑做过类似的交换。”

“不。我不认为这是真的。”罗莱想了想说，“应该是恶魔使用了他们惯用的偷换概念的手段吧！物质上的支持、健康、长寿，这些都是恶魔可以轻易给予的人类，至于音乐的灵感、演奏的技法，这种东西可不是恶魔所能提供的。不过考虑到有很多有才华的人类只是缺乏一点点物质上的财富或是信心，那样倒是很能解释他们在恶魔支持下取得巨大的成就。”

“你说得对。那些被成为恶魔曲调的音乐，我倾听过，也试着演奏过，我并没有从中感觉到任何来自异世界的气息，每一段音乐的背后，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孤寂的、愤世嫉俗的、绝望的，但毫无疑问，那都是人类的灵魂。至少在谱写这些乐曲的时候，他们依旧是人类。啊！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太合适。”音乐家在顿了顿后说，“毕竟，我其实……不是人类。”

看到音乐家脸上的迷惑表情，男性人鱼不由皱了皱眉。“我认为你在自我认知上存在着误区。”

“哎？”音乐家有些惊讶于告诉他他的本来面目的人鱼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说，我还有成为人类的可能？”他小声问。

“人类、魅魔、人鱼、海妖、恶魔……这只是一个归属感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你属于哪一方而让你产生幸福感。相反的，只有当你觉得属于哪一方让你感觉幸福的时候，才会真正属于哪一方。有很多时候，我们游走于两个世界的中间地带。在他们并不矛盾的时候，我们甚至想要拥有双重身份。而一旦决心已下，任何以往的身份都是可以被抛弃的。就像是我……”男性人鱼耐心地解释，“我先是人鱼，然而这个身份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帮助，相反的，它曾经是我一切苦难的源泉。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成为地狱中的一份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前进。当我们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不需要这份归属感。我就是罗莱，不是人鱼，不是恶魔，不是任何人！”

“而你，我的朋友……”罗莱的目光变得柔和，“既然你不喜欢将自己归于魅魔，那就把自己当成人类看好了，如果这样做让你感觉满足的话。我相信，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一方！”

“……谢谢。”菲利克斯脸上露出局促的表情，“本来是想来探望你的，却反而被你安慰了，我……我……真是有些不够坚强呢！”

“这没什么。”男性人鱼露出微笑，这个罕见的表情让音乐家一阵失神。“你的音乐就是你最强大的武器。你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原来战斗并不是变强的唯一方法的人。”罗莱补充道。

“唔……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的。请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再来。”音乐家诚恳地说，丝毫不理会脑中的某个声音暴跳如雷。

“很抱歉，本来应该可以将这段曲子录下来的，不过我的红海螺似乎还在沉睡，它为我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没关系。事实上，这首曲子还差一点点才能完工。多演奏几次的话，我应该会找到灵感。”

“请问这首曲子叫做？”

“海之歌。这首曲子叫做海之歌。”

几乎在音乐家踏出房门的同时，他就听到了来自“祖先”的大声咒骂。

“可是，我觉得你的刺激疗法很有效啊。我可以和罗莱平静地交谈，完全没有被他的外貌所吸引，口水也都完美地咽回去了呀！”音乐家不解地说，“罗莱可真是温柔。谁要是能够成为他的伴侣，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

梅菲斯特觉得自己提出让宿主多和能够迷惑到他的人接触，用反复刺激来克制魅魔本能的方法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刚才满溢在房间里的那些粉红泡泡几乎让他想要重新接管身体。一想到宿主可能会在克服了魅魔的本能之后和某个人做亲密的事，而且还是下面的那一方，就让伟大的憎恶魔王恶寒不已。

“梅菲尔德，你觉得在最后加一段重复怎么样？”在发现“祖先大人”对于音乐的良好欣赏能力之后，菲利克斯就不放过任何请教他的机会。

当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音乐本身就是憎恶魔王的一大发明。对于美有着不懈追求的憎恶魔王不但精通音乐，对于绘画、雕塑、建筑等等一切和美有关的事物都拥有同等的杰出能力。

“……”

“梅菲尔德？”

“试试看吧！不要在意技巧，试试让音乐自己流淌。”

梅菲斯特发出一声叹息。

就算不愿意承认，这头小魅魔在音乐上的天赋还真是出奇的强呢！

尽管他的外表不怎么样。

嘴太宽，脸颊过窄，眼窝的部分也不够深邃……比自己的过去的身体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总之，如果顺利夺回身体的话，就快点找个美人帮他改造一下吧！

34、沉寂之神

在石质的沙发上坐了将近半个小时，萨麦尔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否像百列尔所说的，从马尔巴士身上得到一些“启迪”。上一个孤独寂寞的夜晚，他整夜都在思考伴侣突如其来的厌恶情绪的由来。然后发现弄清这件事的难度不下于去发现世界的本源。

这难道是年龄带来的差距？

早在蛇形魔王诞生之前，那个最初的天使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度过了无数岁月。和拥有绝对力量的弟弟们不同，他的残疾让他不得不巧妙地运用头脑解决许多问题。所以，尽管萨麦尔有时候不愿意承认，和百列尔的稚嫩外表截然相反的，他的内心世界可谓是所有魔王中最为复杂莫测的一个。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处于优势地位的一方，萨麦尔此刻却不得不开始反思这种想法的正确性。看吧！在你还在为获得兄长的恋慕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他讨厌了呢！联想到人类世界中的一句格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这是不是意味着，得到之后就会发现这一切不如想象中的好呢？死亡魔王突然发觉，他的未来灰暗得就连黑暗之神都不忍卒读。

不过，真的可以从马尔巴士身上找到问题所在吗？

在萨麦尔进入房间后的半个小时里，恶意魔王除了在对着那枚海妖卵发呆，就只会做一件事——

“萨麦尔，你知道尼尼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壳吗？”

“不知道。”反复的询问让萨麦尔感到不耐烦，甚至让他有些后悔在始初之渊中的所作所为。他仅仅是帮助海妖王保全了性命而已，至于那枚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孵化，他又怎么能知道呢？

“要是稍微加温一下的话，会不会能让尼尼早点出来？”

“如果把这个放在海底的火山上稍微烤一下，我想……”死亡魔王的唇角露出略带恶意的笑容，“你将很快得到一个尼普顿口味的白煮蛋。要是再撒上一点盐和胡椒的话，味道应该还挺不错？”

“……”即使是在愤怒的时刻，马尔巴士依旧无法克制那种近乎本能的对于萨麦尔的畏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从始初之渊归来后的萨麦尔比原先更加可怕了。

“来吧！马尔巴士！暂时把那枚海妖卵放进口袋，让我们来谈谈你答应过的报酬吧！”虽然暂时无法从恶意魔王身上得到任何启迪，萨麦尔还是没有忘记获取他应得的酬劳。毕竟，如果不是因为马尔巴士是他和百列尔唯一认识的（前）神祗，他大可以不必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甚至还为此惹得伴侣讨厌。萨麦尔微微摇了摇头，迫使自己的思路不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那个你知道的，成功将自身转化为神祗之人，他到底是谁？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他？”

“唔……那个人啊……”马尔巴士在思索了片刻后说，“我觉得他大概已经死了吧！等等！萨麦尔，你先别发火啊！但是他有遗迹留下来，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些什么！”

萨麦尔冷笑着收起指尖上的魔火：“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的吧？在第二次神魔战争的时候，因为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正式决裂，有许多其他神祗也被迫参与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除了许多人类的城市在战争中遭受了灭顶之灾，还有些其他种族的居住地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妖精一族就是其中下场最悲惨的一支。被愤怒的傲慢魔王路西菲尔用黑暗之剑斩成两段，妖精之都弗利维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同所有的妖精一起。”

“你想要告诉我……”萨麦尔用手指轻轻敲击石质沙发的扶手，“妖精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神的造物？”

“是的。妖精之神多拉姆，那就是你要找的人。”马尔巴士点了点头，“和我们这些生来就是神祗的神不同，他并非本来就凌驾于万物之上。有人认为他曾经是精灵一族的强者，毕竟妖精的尖耳朵和精灵有些相似，我们总是喜欢用接近本体的形象造出新物种。没有人知道他成神的具体过程。只是突然有一天，我们感觉到多了一个成员。多拉姆的力量并不强，也不喜欢和其他神祗交往。当然，除了关系较好的兄弟姐妹，我们之间本来就很少来往。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将自己所遵循的法则视为最高。不要说是那些本来就敌对的神祗，就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套理论，我们在听到对方的想法之后也会反驳到底，试图说服对方，世界的本源就是来自于自己所奉行的法则。所以，绝大多数的集会最终都以不欢而散告终。不过多拉姆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不合群。大概是因为天生并不是神祗，他从不和任何神交谈，反而比较亲近人类、精灵或是其他低等生物。就连他创造出的那些纤小的妖精们，也很喜欢到其他种族的领地上嬉戏玩耍。所以，在神魔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多拉姆却拒绝了向任何一方表态。最终他的这种‘傲慢’彻底惹恼了黑暗之神，或许还有战争的另一方，光明之神显然也受不了有一个半路出家的神祗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魔王之剑将他的领域完全摧毁了。领域是我们的半身，需要消耗大量的神力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成型，同时在成型之后也为我们提供力量补给。一旦领域遭到彻底的破坏，就像是我失去了亚特雷斯之岛一样，我们的力量将大幅衰退，甚至会出现降位或是沉睡的可能。”

“降位？”

“神的力量并不是平等的。就像是自然界中有些法则强大一些，有些法则相对容易被忽视一样，我们的力量差异极大。像是黑暗之神这样的高位神祗可以轻易将我的神力转化为始初之渊所需要的力量，而我却无法做到。但是没有哪个神会想要去毁灭另一个。因为当一个神祗陨落的时候，他所奉行的法则也将受到相应的影响。就好比如果黑暗之神真的将他的兄弟抹杀了，世界上也会从此再也没有光明，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法则的力量支撑着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座宫殿，如果将重要的梁柱或是地基破坏掉，也许这个世界就会走向崩溃。”

“所以，光明和黑暗永远也无法分出胜负？”萨麦尔皱了皱眉。被黑暗之神当做是一场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战争中的筹码，这一点让他很不舒服。

“谁知道呢！”马尔巴士耸了耸肩，“神位也有着继承的可能。当一个神非自然地死去，也许会有一个新生的神来继承他的位置。世界会自行弥补损伤。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在不断发展的，我曾经听一些古老的神祗讲过，在遥远的过去，神祗一个接一个地诞生，然后又因为世界的某些变动而纷纷死去。这就像是如果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需要经历天真，那我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我会因此自然消亡。如果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之间分出了胜负，或许会有一个新的神诞生吧？毕竟，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萨麦尔默不作声地听着马尔巴士说这些唯有神祗才知道的辛秘。他本以为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存在，现在却突然发现，本身被法则所束缚的神，其实也有着无法抵抗的力量。他们诞生、成长、消亡，成为世界前进过程中的一环。甚至是否拥有自我意识对于世界来说都是不重要的。如果马尔巴士不主动堕落，爱上了尼普顿的他还可以掌管天真吗？他会不会因此而走向自然死亡呢？神祗并不是力量的终点，在更高的地方，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一切的本源究竟在哪里呢？

这个世界，到底在遵循着怎样的法则前进发展的呢？

会有一个终点在彼岸静静等待吗？

诸神的黄昏，一切法则的湮灭之日，会不会真的到来呢？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降位。当我们损失太多力量的时候，我们所奉行的法则也会衰弱。有一段时间，法则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世界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冬之神的领域遭到破坏，他因此陷入了降位状态，中间界的冬天也会相应变短，甚至再也没有冬天这个季节。你没有发觉吗，在我堕落了之后，世界上的天真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所以，因为领域遭到了破坏，妖精之神多拉姆现在应该处于降位或是沉睡的状态？”一想到要在一堆断壁残垣中唤醒一位神祗，大魔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一定。”马尔巴士摇了摇头，“如果是他的话，或许死亡的可能性更高。他的力量太小了，而且那么多年过去了，那片土地依然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如果一个神没死，他是不会抛弃自己的领域不管的。不过就算真的死了，也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留下的。对于神祗来说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死亡，如果意识停滞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而无法被唤醒，对我们来说，这就意味着死亡。死去的神可以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并做出反应，但是却无法进入他死去之后的时间。他就像是一幅记录历史的画卷，可以告诉我们过去的一切，却无法反映出之后发生的事。”

“这就意味着，只要找到了合适的方法，我还是可以和妖精之神过去的意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