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不会凋谢,不会过敏,恒久盛放。
沈长乐走出十米远,回头冲楚见招手,“走啊,发什么呆?”
楚见大声地回应,“来了!”
五十
期末考试,楚见晃晃悠悠走进第一考场,走向第一排,坐在第一桌,桌子右上角贴着考号,1号。
这个位置是这个学校所有学生的梦想,特别是第一考场的那些尖子生。尽管已经看了无数遍,大家还是目送着楚见坐下,他从来不带书本进考场,因为他觉得自己准备充分,不曾想趁着考试没开始再看几眼书,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他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支精美的青花钢笔细细端详。这两次考试细心地同学已经发现了楚见的新宠,他上考场唯一带的东西,一支钢笔,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摩挲着,阴谋论者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某种高端作弊工具。
肖千水从进门就目不斜视,故意绕道前面从楚见身旁走过,带着刚刚好的微笑和脆弱的矜持,楚见冲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便用同样精确的点头幅度回敬楚见,然后坐到他身后。他就在她前面,她一直都是离他最近的人,这个想法让肖美人无端生出很多激昂的情绪。自从那次表演后,肖美人的神经一直维持着兴奋状态,而且有了楚见的“亲口认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宝石终于拥有了鉴定证书一般,这种认可,非常有分量。以至于今天,她主动地问了楚见一句废话:“复习得怎么样啊?”
楚见毫不谦虚地说:“还不错。”语气又平淡又桀骜。
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啊,肖千水觉得此刻楚见帅得一塌糊涂。
门口传来异动,众人扭头,只见沈长乐气喘吁吁地踹开教室大门,书包歪歪地背在肩上,穿着羽绒服的胳膊已经很笨拙,戴着手套的手上硬是抱着十来本书,参差不齐得眼看就要掉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楚见动作先了思考一拍,他快步迎着乐乐同学走过去,沈长乐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手里书都放他怀里,“帮帮忙!”他说。
“乐乐,咱今天是考试,你带这么多书想干嘛?作弊那也得写成纸条啊?没这么嚣张的啊,监考老师非把你拖出去枪毙五分钟。”楚见恣意地奚落着他,手却接过所有书。
周围的同学听到这番话,绝大部分人都讶异了。楚见,就像一个巅峰,大家伙仰视着,向往着,嫉妒着,却没几个了解他。玩得好的也就那么些人,楚见偶尔的不着调,在朋友看来是可爱,在别人看来就莫名惊诧了。也许太远离群众,楚大少爷给人的印象就停留在了彬彬有礼加淡淡疏离,很多人会想,啊?楚见也会耍贫嘴啊?楚见也会笑得这么亲热啊?
于是在大家新奇的目光中,在沈长乐还在到处张望找自己的考号时,楚见已经把书堆放在了沈长乐的座位上,“这呢!10号。”楚见自然而然地招呼他。
沈长乐一屁股坐下。他的位置斜对着楚见,离得不远。人家坐下来之后,把衣服、手套一脱,打开一本折了角的书就开始埋头苦读,根本不理楚见还在旁边站着。
楚见发现那本书正是他给沈长乐的资料之一,他扯扯沈同学的衣袖,没反应,再扯,还没反应,他干脆把手按在书页上,憋着笑问:“你至于么,还不到半小时就开考了,现在抱着书啃?”
沈长乐嫌弃地拎开他的爪子,仍旧对着那道题嘟嘟囔囔,间隙里断断续续地说:“你别捣乱啊,……我预感这个道题肯定有……去,一边玩儿去。”
楚见被人赶回座位,居然一点也不气恼,反而笑得特开怀。
肖美人也有点好笑地瞧着一旁的沈长乐。她其实不讨厌这个阳光般明亮调皮的男孩子,只是觉得他有点聒噪。看这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肯定是复习得不好,临时抱佛脚,就就么个看起来不靠谱的人能进步如此之快,她本能地把功劳全部塞给了楚见。都知道楚见跟沈长乐关系好,但是由于她有“线人”的关系,更加清楚两人的交情。
楚见曾经对谁这么好过吗?帮他拿东西,帮他找座位,跟他开玩笑,被他撵走还很愉悦,没有了,真没有了。她一直注意着楚见的表情,而楚见看着沈长乐一会儿翻翻这本书一会儿翻翻那本书,嘴里嘀嘀咕咕,把个桌子铺得满满当当,笑意盈盈。
还有10分钟,老师已经拿了卷子进来。沈长乐突然冲到楚见面前,指着一道多选,问:“这个题怎么会用了矛盾分析法呢?”楚见快速地扫过题目,刚要说话,就听监考老师吼道:“那个谁,别乱串了,去把书什么都交上来,考试了知道么?无组织无纪律的!”
“为么为么,快说!”沈长乐脸皮比铁皮厚,赖在楚见那里等答案。
“因为别的都不对!”楚见回答。
“呃……”沈长乐还想问,就见老师已经走下讲台了,他赶忙回去把桌子上的书收拾收拾放教室后面的空桌子里,回来时冲楚见挤挤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一脸的志得意满,好像他已经稳拿第一了似的。
他看到楚见也冲他做了个OK的手势,心中大快。然后楚见拿眼瞄了瞄身后,又做了个OK的手势,沈长乐这才悟出,原来楚见做的不是OK,他只是伸直了后三根指头,表示三。那意思就明显了,看来他还真信自己能考第三名。沈长乐轰然扑到,做死人状。
你啊你啊,你就逼我吧,沈长乐在心里甜蜜地抱怨。
五十一
有的人长得好,有的人脑子好,有的人家世好,沈长乐是另外一种招人恨的好,他运气好。这个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沈长乐每场考前翻书行动成了例行公事,可怕的是,他的考前突击总是能蒙到考题,偶尔他心思一动,觉得这道题挺好,结果几分钟后的考试中,考卷上就会神奇的出现这样类似的题,甚至是原题,所以当成绩出来时,所有人,包括楚见和沈长乐自己,都呆了。
年级排名表上,虽然沈长乐和楚见之间仍然隔着一个肖千水,可是沿着exel表格往后看,看到总成绩那一栏,观众们就会吸气,瞪眼,是的,没错,沈长乐和肖千水的总分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那两个人并列第二。
沈长乐自己也很难相信,他几乎把脸贴在教室墙面的表格上,用了半分钟去确认这个事实。等到最后确定无误了,沈同学第一个动作就是转身抱住楚见,兴奋地叫:“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楚见在突然地冲击下站稳,拍着他的背,轻声说:“看见了,不错啊,小伙儿。”
孟洋和肖千木俩人无聊地瞅着前面的人抱成一团,几家欢乐几家愁啊!肖千木咬着笔头,精神恍惚,刚刚结束的考试中,他仍维持着不进不退的战绩。而孟洋趴桌子上要死不活的哼哼着,这家伙倒退了10名,他越看沈长乐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说都一块进的一班,你怎么就蹭蹭的奔向远方了,留我一人在此孤独了望,也不是,他又看了看前边一脸萎靡的李晓,那家伙退步得更惨,都被班主任拎去训话了,孟洋摇头,那厮烂人一只,不能与我等同日而语。不过,那俩人也该得瑟够了吧,“木头啊,你看那俩人搂搂抱抱的多肉麻啊。”孟洋开始挑事。
“恩。”肖千木下意识的应了一句。
孟洋以为这是赞同,继续说:“咱是不是得提醒他们一下注意影响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肖千木说。
“对,走,教训教训他们去。”孟洋刚要起身,就见肖千木啪案而起,气势汹汹地向楚见走过去。他没想到肖千木也这么大邪火,只是听到下句话的时候,他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个样了。肖千木上前把沈长乐从楚见身上揭下来,在乐乐同学无辜茫然地注视下,压低了声音问楚见:“你以前给我看的复习资料再借我看看呗。”楚见一愣。
沈同学乐喷,拍着肖千木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肖千木嫌恶地甩开他的爪子,“乐个屁啊,没见过积极上进的人吗?”楚见意味深长地琢磨着,想起那时自己死乞白赖地把资料塞他书包里让他回去看,结果还回来的时候都没有翻两页。
“看见没,这就是样板的力量。”沈长乐洋洋得意,“楚见成功地培育出我这样一个范例,我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于是大家有样学样。”
“去你的有样学样,楚见给老子补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跟哪个旮旯画圈呢!”肖千木愤愤地吼回去,说实话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要是听了楚见的话,看了楚见给的书,说不定自己早就位列三甲了,何用在榜单百名处苦苦挣扎?
沈长乐一撇嘴,不再出声,不过这点小事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第二名啊,他中学最好的成绩,而且就往年的高考情况来看,这个名次的人基本上都去了中国最好的几所大学,然而更让他兴奋的是他离楚见更近了,甚至他觉得这是最好的距离,他在离楚见最近的地方看着最好的楚见,多美妙。
楚见看着肖千木气愤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里的资料,你随便拿,现在也是一样的。”
肖千木听了马上底气就足了,他冲沈长乐使劲挑眉,那意思就是明显的示威和炫耀,炫耀自己在一个‘老朋友’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乐乐同学当然明白,一般人对这种无聊兼幼稚的行为都会置之不理,然而,乐乐同学真的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做了一般人不会做的反击,他突然扯着楚见的袖子,语气哀怨到被扯的人汗毛竖起,他说:“楚见,肖千木他勾引我……”
肖同学觉得胸口像被重拳击中,一口气岔在气管里,猛咳不止,就差吐血了。
楚见先是石化,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乐乐同学欢快地跑开,又在半路停下,拍拍正在目睹着一伙人的闹剧发呆的孟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嘿,哥哥要是不嫌弃,以后咱俩就是互助组啦!”
孟洋一脸鄙弃地瞅着他,“我才不用你帮……”
沈长乐仍笑嘻嘻地看着他,眼里是明晃晃的真诚,孟洋撑了一会,最后骂道:“靠,不用才是傻子呢。”
回家的路上,沈长乐楚见俩人故意绕道人民公园,一个还沉浸在白天的兴奋中聒噪不已,一个默默欣慰地陪伴倾听。乐乐同学现在简直就是把楚见当天神一般崇拜着,即便如今他与他只有一线之隔,可越是这样沈长乐越是难以自拔地仰视着身边的人。
他不住口地谈论着楚见那些复习资料的巨大功用,他觉得自己能考到这个成绩完全是楚见一手拉拔的结果,他不说感谢却把感谢之情放在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里,楚见安静地听着,等他终于住口时,楚见才说话。
“乐乐,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进步是我的功劳?”
“本来就是啊!”
“好吧,”楚见严肃起来,“你听我说。”
“……”沈长乐站好。
“其实,你所有的进步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能说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我们都知道内因最终决定事物的性质。如果你没有半宿半夜的熬夜学习,没有天不亮就起来背英语政治,没有不厌其烦地请教问题,没有一字一句地整理笔记,没有那些别人看得见看不见得努力,怎么会有这样的成绩呢?你要知道,你得到的这些是你付出的回报,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而这个过程中,我只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因素。”
“不是,”沈长乐急切的辩解,“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绝对不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因素,你很重要,特别重要,”他想了想补充道:“最重要。”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自己已经足够好,只是你还不知道。”楚见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他不爱戴手套,所以手指冰凉,“就算我给了你一些帮助,也没什么,那些资料只要你想找,书店、网上到处都是。所以,重要的是你想要变得更好并且扎扎实实地去做了,于是进步,于是收获,自然而然。”
五十二
沈长乐把楚见的手拉下来,捧在嘴边呵气,不知是太冷抑或是太暖,掌心的指尖颤抖了几下。沈同学垂着头,像是能研究出花似的摆弄着楚见的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嘀咕:“楚见啊,你真的不知道么,那个让我想变更好的人,就是你啊!”
楚见一呆,眼中闪过一片细碎流光。
沈长乐继续说:“说学习是为你那是扯,但是为了你,我要更好的学习。我也不想啊,真的,你知道多累吗?你知道要跟上你有多累吗?我之前十年所有用在学习上的精力都没有这半年的一半儿那么多。不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那样过日子也不错,不说有多好吧,反正轻轻松松的没什么压力,成绩就那样不上不下的,估计混个二本也没啥问题,家里对我要求不高,我们家家风就是这样的,他们觉得追求上进很重要可是活得自在更重要,我过去十年过的逍遥快活的日子在认识你之后,确切的说,是在喜欢你之后,被彻底终结了。”
楚见的手一抖,又被沈长乐抓住。他瞧着楚见惊疑的眼神,阴谋得逞般狡黠一笑:“我喜欢了个什么样的人啊?他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桀骜清贵,有钱有势,招蜂引蝶……最重要的是他温柔强悍,他这么好,几乎完美无缺,而一个普通到掉人堆里都捡不出来的我凭什么喜欢他,凭什么让他也喜欢我呢?楚见?”
楚见被问得失笑,“不用凭什么我就让你喜欢,不用凭什么我就喜欢你,我所做的事情并不是要你一定得多好,我原以为你也愿意让自己更好更突出的。如果你不开心,我绝不再逼你。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
沈同学做作地叹气:“我要是喜欢个别的什么人,也许就那么浑浑噩噩一辈子了,可惜,我喜欢你了,没办法了。谁让我喜欢你呢,谁让我想离你更近呢,谁让我妄想要跟你并肩同行呢,我只能把自己豁出去了,有多少力用多少力,绝不保留绝不敷衍。你喜欢我,我得让你觉得值。”
楚见又好笑又好气地掐掐他的脸,“你都想的什么跟什么啊?你本来就已经很好,真的。只不过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更好,比现在还要好,我希望你能在这样的过程中感到快乐和满足。”
“可是,我更希望你觉得值。”沈长乐又一次提到这个字。
“值?”楚见疑惑。
“是的,值。楚见,我们,在一起,将来……很多事情……很多阻力……你跟我不一样,你原本有无数条通天大路可以走,闭着眼睛随便选一条都是前途无量,可是,你决定跟我一起,这条路,我想,会很难,有多难,我也不知道。总之,你要为此多承担很多,我得让你觉得值,因为,”沈长乐认真地说“我觉得值。”
他或者还很幼稚,或者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仔细想过,关于将来,那个有点距离感的字眼。
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去打算和他一起的将来,因为我们都希望在以后那些不确定的日子中,会有那个人的陪伴。我们做出各种约定,为我们的感情约定我们认为最长的时效,约定在某个平静安详的日子里牵手看海看夕阳看雪看星星,约定在某天去共同迎接未知的暴风雨,希望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你,你身边的我,我们仍是彼此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个人。
沈长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见,想看清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楚见没给他机会,因为在他话音才落的时候,楚见就搂住了他的肩膀,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蹭着他的耳朵,楚见声音压抑得很低,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实则非常认真:“乐乐,你现在就觉得值啦?太没追求了,相信我,以后我会让你觉得超值。也许我还不是特别明白你的所谓‘值’是什么概念,但是我能肯定,对于你,我何时何地都不会因为何种原因而放弃。这样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