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知道，承受着时光带来的比这更加苦痛的负担的，还有一个人，颜然，曾经全心全意信任、依赖他的小学弟。
第八章
夜幕渐渐侵染了整片天空，霓虹深深浅浅、稀稀落落地闪现出来，将低处的天空染成暗灰色。
床那边传来动静，季卓悠从窗边转过身来，为了避免吓到刚睡醒的人，开口说道：“你醒了？”
颜然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啊？”
季卓悠走过去，将房间的灯打开。颜然眯着眼睛朝他望过来，无辜又迷茫，竟是和许多年前别无二致。季卓悠解释道：“我在大街上看到你醉得厉害，而且一个男的还在你身上摸索着什么，好像要偷你身上的东西，我就过去了，说我是你的儿子，那人就走开了，然后我送你来了这家旅馆。”
颜然的脸上满是羞赧跟后怕，随后感激地对眼前的少年说道：“小兄弟你真好心，谢谢你。”
季卓悠本来已经淡忘了自己目前还是个十五岁少年的事，被颜然这么一叫，觉得格外别扭不舒服。“不客气。”这时敲门声响起，订的食物到了。
“吃一些吧，还有醒酒汤。”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这些破费了你多少钱？”
“不用了，颜老师。”季卓悠没有选择做路人甲，不忍斩断和他之间的维系。
颜然诧异道：“你认识我啊？”
“你曾在我哥哥的学校教过书，我见过你，对了，我现在也在哪里读书呢。”季卓悠少有地装嫩了。
“是吗。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兴许我也认识他。”
“哥哥叫许诚心。我叫许真心。”
颜然一脸孩子气的兴奋，和他的年龄却无一点矛盾冲突之感，因为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也很年轻，大概是由于性格所致吧。“我听过，你哥成绩很好的，他现在在那个大学？”
“就在本市的交大。”
“真的吗？！我现在刚好也在哪里教书，我们真有缘！”
“嗯……”
这时颜然的电话响了。颜然歉意地看了季卓悠一眼，接通了电话，“凌清吗？”
凌清正是季卓悠的表弟。
“嗯，我很好。不用来接我了……好吧，”颜然问季卓悠：“真心，告诉我旅馆的名字好吗？我朋友要来接我。”
“哦，好的。”
不大一会儿，凌清出现在门外。成熟稳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应该是事业有成吧，这是季卓悠对他的直接印象。
对于这个表弟，之前的印象并不怎么深，似乎很安静，有点沉闷。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替他感到欣慰。
然而凌清在看到一身酒气的颜然之后，明显生出几分怒意来，“你又去酒吧喝酒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那种地方，你怎么不听？”甚至情绪激动地去握他的肩膀。
季卓悠下意识地出手阻拦了。
凌清带着怒意看了季卓悠一眼，问颜然道：“他是谁？”
“他是我一个学生的弟弟，今天帮了很大的忙。”然后转而对季卓悠说道：“真心，把你的号码留给我吧，改天再好好谢你，今天……实在不方便，抱歉。”
季卓悠很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好的颜老师。能不能也告诉我你的号码呢，我哥可能很想和你联系。”
“当然可以。”
季卓悠不甘地走到门口，最终还是不放心，回头对颜然嘱托道：“颜老师，有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吧。还有，别喝那么多酒了。”
颜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应：“嗯，放心吧。”
而凌清则是用怀疑而不友好的眼光看着季卓悠，季卓悠也看向他，并不掩饰目光里警告的成分，这才出了门去。在门外驻足一阵，确定里面没什么大的动静，这才离去了。然而始终带着不甘心。
一路上思绪不断被前世今生扰乱着。回到学校，诚心刚好下课，两人一起吃饭。
“真心，刚刚莫逸那家伙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以后不欺负我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你跟说了些什么吗？”
“嗯。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他要是再靠近你就马上通知我。”
“嗯。真心你好厉害！”诚心面上的阴霾一扫而逝，季卓悠也算放了心。
“那，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去送你。”
“不用了。”
“真心，你好歹让我履行一下当哥哥的职责吧，不然我很没面子诶。”
季卓悠被他逗笑，答应着：“好吧。”
诚心立刻换上一脸的兴奋样，孩子气得不行。季卓悠觉得有必要给他补补课，让他长点心眼了。
不过天性难改吧。季卓悠不禁又想到另一个人了。回去，还是尽快弄个毕业吧。
“对了，诚心，我今天碰到你高中时的老师了，颜然，他现在正在你的学校教书呢，我有他的号码，有空和他多联系一下吧。”
“真的啊，太好了。”
季卓悠趁诚心不在的时候给颜然去了个电话。
“颜老师，我是许真心。”
“噢，真心啊。”
“颜老师，你回家了没有？”
“嗯，就在家里。你呢，和你哥在一起吗？”
“嗯。颜老师，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我快要高考了，有问题的话可不可以跟您请教啊？”
“当然可以啦。”
“谢谢颜老师。那我以后就要经常打扰你了。”
“好啊。你哥那么厉害，你一定也很聪明，好好努力，超过你哥。”
“嗯！”季卓悠再次装嫩了。
季卓悠第一次发觉自己之前的作为都在浪费时间。若说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他是不肯承认，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季卓悠又越级了，迎接不久之后的高考。同时了解了一些事情，原来他车祸死去之后，凌清继承了家里的一切。只不过，凌清怎么会认识颜然的，而且还出现在这么远的城市？
和前世的纠缠，这算开始了吧。季卓悠原本绝无打算要牵扯到上一世的，只不过自从见了颜然，看到他那副让人担心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就搅了进去。
季卓悠掌握着时机，合宜地时不时给颜然去个电话，借着题目的掩护进行隐蔽的套话。颜然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基本情况被他了解了个大概。比如，颜然是独居。颜然吃素。颜然养了一条金毛犬，名字叫小悠，季卓悠不知是否是巧合。
季卓悠还问过：“颜老师，酒吧里好玩吗？”
果然电话那端骤然安静了，季卓悠甚至听到紧张的呼吸声，几秒钟后，有了回应，语气明显有些慌乱，“什么酒吧？”
季卓悠心疼了，也后悔了，不自觉地放轻柔了声音说道：“我还没去过呢，有点好奇而已。嘻嘻。”这嫩装的。
颜然这才稍稍缓了过来，继续道：“你还小，不要去那种地方，很乱的。”
“嗯。我哥告诉过我的，很可怕，有次有个女孩子在酒吧喝醉了，被人侵害了，还有个男的，被人偷了器官去。哇，太危险了，以后可不敢去了。”
“有这种事啊，真是可怕。”颜然果然信了。季卓悠的目的也达到了。
季卓悠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死很可能并不简单，而凌清，自己的表弟，也很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然而是否要继续调查下去，季卓悠一时还无法决定。不过，只要颜然身边有危险的隐患存在，他就不能坐视不理。谁让小呆子曾那样地信任依赖他呢，他可是早就把颜然当弟弟看了，管它前世还是今生。
几个月后，季卓悠准确无误地考入了诚心所在的大学。家里免不了一番庆祝，这就踏入了大学的校门，近距离地看着诚心和颜然两个。每天除了防止莫逸沾到诚心的便宜，就是跟着颜然蹭课，很多时候，借着偶遇或是直接邀请，还会和颜然一起吃饭。
而且，他似乎改不了总想和颜然分享食物的习惯。比方说现在。
“颜老师，你那个菜看起来好好吃，给我尝尝好不好？”季卓悠带着一脸符合他身体年龄的天真表情，直愣愣地盯着颜然问道。
“当然可以。”
季卓悠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口，赞叹道：“真好吃，颜老师，你也尝尝我的，我这个也不错哦。”
通过这一段时间频繁的类似事件的发生，颜然已经了解到季卓悠的良苦用心了，于是笑着把两人的食物交换，“我一看就觉得你那个菜比我的好吃，所以我们交换吧。”
季卓悠有点意外，不过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呵呵，颜老师你真了解我。”
颜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另一个人来。那个时候，季学长好像也总喜欢和他交换食物呢，虽然后来才知道，季学长是想不露痕迹地让他可以吃得好一点。季学长啊，你总是这么体贴，让我忘不了你对我的好。即使我每一次想你的时候，心都很痛，可是，我一点也舍不得忘记你，一点也不。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我会很满足地守着他们，一辈子，或者更久。
第九章
季卓悠始终没弄清颜然是否是同性恋。说是吧，根据这么多天的观察，丝毫没有发现颜然跟同性有不寻常的关系，说不是吧，那天颜然为什么会出现在同性恋酒吧里？
季卓悠本想仔细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这样一来，必然会侵犯到颜然的隐私，季卓悠觉得这是对颜然的不尊重。不过，他却绝不会放任不管的，每天紧密注意颜然的动向。所以，颜然的每节课，季卓悠是必到的。
现在，季卓悠就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听着课，偶尔看着讲台，欣赏颜然教课的神态举止。
颜然，果然是适合当老师的，讲解明晰，不急不缓，脸上似乎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里都是真诚。
不经意听到前排的女生说着，“颜老师很帅的，就喜欢这样温柔的男人。”“是啊是啊，他一定很体贴的。唉，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追他啊？”“就是啊，这么好的男人，放过可惜了。”
颜然这时刚巧朝这边看过来，看到季卓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女生兴奋着说道：“哇，他在对我笑诶！”“去，少臭美了。”
季卓悠不知怎么有种优越感。思绪随着好听的细雨微风般的嗓音，身轻如燕地穿梭在幻妙的时空里。
颜然是个标准的小书呆。稚气青涩的脸上早早架上了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每天与书为友，怀着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珍惜，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尽管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从此跟外婆相依为命。
颜然凭着多于常人的付出考上了一所优质的贵族学校。时不时应付着因学费不足而带来的种种麻烦。而他始终是开心的。生活，未来，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只要你相信这一点，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学校要举办一次竞赛，获奖的话不仅有优厚的奖金，还可以免试升入学校的高中部。于是颜然信誓旦旦地报名了。
自然是经过一番苦战和精心的准备，可偏偏老天刻意刁难。
考试这天，颜然早早地起来，做好两人份的早餐，自己吃完后和外婆道了别，充满期待地去往学校。学校离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很近，颜然几乎每天走着去上学，一来，他很喜欢走在路上听着鸟叫，感觉空灵而清新。二来，可以省下交通的费用。父母给的生活费，每个月都几乎透支呢。
不想半路杀出个小孩子来，可怜巴巴地拽住颜然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央求着：“哥哥，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颜然犹豫一下，还是爽快地答应了，拉着他的手问道：“好啊，告诉我你家住在哪。”
“我不知道。”
颜然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蹲下去，耐心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的，爸爸妈妈呢？”
“我，我爸爸妈妈吵架了，好凶好凶的，我很怕，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可是我想回去了，都找不到路……”小脸已经是泫然欲泣。
颜然心疼地搂过他，然后将他一把抱起，哄道：“我现在带你去警察叔叔那里，让他们带你回家好不好？他们比我厉害，一定能帮你找到的。”
孩子很乖，点点头。
颜然的两条细胳膊有点费力地抱着小孩子，快步地赶往警察局。等解决好事情，考试已经差不多进行了一半。颜然拔腿就跑，就是不肯放弃。
等他几乎喘不过气地来到考场外时，宣布结束的铃声毫不留情地响了，颜然迎着人群仍不肯放弃地卖力爬着楼梯，寄希望于考官给他一次补考的机会。
一个剧烈的碰撞，颜然的重心不可抑制地向后仰去，身体失了平衡，手也来不及握住一边的栏杆，恐惧地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打击。突然腰间被什么有力地拦住了，然而下坠的趋势尚未消减，随后腰被勒紧，一股力量将他拉回，身形终于是稳住了，这才又睁开了眼睛，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惯性被甩偏，斜斜地勉强挂在脸上。终于看清了近处的一张脸，很英俊，眼睛尤其好看。
这张脸的主人轻舒一口气，用好听的声音问道：“还好么？”
颜然回过神来，一个劲地道谢：“噢，我没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旁边的一个男生长舒一口气，向颜然道歉说：“对不起啊同学，刚才撞到你了。”又转而对救了颜然的男生说：“季学长，太感谢你了。”
“没关系。”男生替颜然将眼镜扶好，放开环住他的胳膊，嘱托道：“以后别这么慌张了，多危险。”
颜然不好意思地说道：“嗯。学长，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有点急事，以后再那个登门拜谢……”
男生被他的措辞逗笑，回答道：“季卓悠。不用登门拜谢了，只是小事一桩。”
“一定一定要的。季学长我先走了。”颜然不得已道别，急匆匆地往上赶，正好迎头碰上手拿一摞试卷的主考官。
颜然赶忙问道：“请问您是物理竞赛的主考官吗？”
“嗯，我是。”
“那个，我本来要参加竞赛的，可是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个……可能不行。”
“啊，这样啊。”颜然颓然地耷拉着脑袋，默默转身往下走。
这时，好听的声音响起，“张老师，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我在一边监考，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颜然兴奋地看着季卓悠，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那，好吧。一会儿答完考卷，卓悠你再给我送来。”张老师嘱托一句，给了颜然一张考卷后走了。
颜然开心地捧着考卷走到季卓悠身旁，再次真诚地道谢：“学长，太感谢你了！”
“不客气，走了。”
颜然跟在季卓悠身后进了空无一人的考场。季卓悠对他说道：“随便坐下，拿出纸笔来。”
“嗯。”颜然乖乖照做。
季卓悠站在颜然面前，抬手看看手表，“那，准备好了，考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