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可爱，又聪明，他们自然是想把你卖给别人。”

“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啊，外婆只说我很呆。”

季卓悠了解颜然的身世，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心疼，“呆也分几种，你就是可爱的那一种呆。”

“真的？”颜然兴奋着问道，而后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哪有自己这样的，被夸了一句就追着人问个不停。

“真的。”季卓悠眼睛里虽然带着笑意，却是百分百真诚的。

颜然知道季学长是不会骗他的，就很高兴地相信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可爱，而且是被优秀的季学长夸的，怎么想都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和季学长相识，也是天大一件愉悦的事情呢。

第十四章

季学长，我很想你啊。

这个时候，我多希望你会撑着伞，面带笑意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猜，你会很温柔地对我说，“颜然，快过来，都淋湿了。”

“颜老师！”

颜然以为他遇到了奇迹，在无限期待地抬起头后，看到了许真心面带笑意的脸，即使和记忆中季学长的脸完全不同，可这一刻，他几乎就认定这是季学长没错。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颜然只是痴痴地望着季卓悠的脸。季卓悠觉得那目光里有深深的依恋和无尽的情意，于是无比温柔地回应着，“快来伞下，都淋湿了。”

黑暗无边的空间好像突然打开了一个敞亮的豁口，无限的光芒跟希望涌了进来，然而光芒却很快黯淡下来，一切又归于死寂。

“噢，是真心啊。”颜然已经回到了现实。

季卓悠莫名地失落，走到颜然身边，单手为两人撑伞。这才发现，颜然手里是满满一袋子各种酒类。

“颜老师，你怎么连伞都不带的，都淋湿了。”

“哦……出来前忘记了。”

“颜老师，你买这么多酒干嘛？”

“噢，没什么，突然很想喝。”

季卓悠感到一阵心疼，“也不用买这么多吧。颜老师，你心情不好吗？”

颜然愣了一下，“不是。就是想喝而已。”

“那我陪你。”

颜然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年，微微摇头，说道：“不用了。你还小，不可以喝酒。”

季卓悠有点急躁，“我一点都不小，我都是大学生了。而且我在家也和爸妈他们喝的，真的，我酒量很好，就让我陪你吧颜老师。我……我现在一个人，很孤独。”说着说着，眼光里果真有了落寞的痕迹，而那似乎是真的。

颜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吧。不过，只许喝一点，另外，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哇，颜老师你还会做饭啊，好厉害！”季卓悠兴奋地说道，尽管他早就知道颜然从小就熟悉家务了。

两个人一路默默地走着，各怀心事。雨渐渐大了起来，季卓悠拉着颜然的衣角让他靠近一些，“颜老师，挨近一点，会淋到。”

颜然只因这一个动作几乎愣在原地。季卓悠见他没反应，主动靠了上去，有些庆幸着，现在这个十五岁的身体，比颜然还是要高小半个头呢。

颜然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他的侧脸。季卓悠觉察到颜然的视线，扭头冲他微笑，颜然又愣住了。

笑容这种东西，会不会是独一无二、每个人的都各不相同呢？

不过，颜然很快失望地移开视线。又在乱做梦了，季学长怎么可能回来呢。

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到了颜然的家，是小区里的普通公寓，环境很干净，也很安静。颜然的家布置得清新朴素，是他一贯的风格。却不可避免地显得冷清幽寂。

颜然取了一条毛巾递给季卓悠，“头发都湿了，擦一擦。准是刚才伞都偏到我这一边了，你这孩子。”

季卓悠感到十足的别扭跟不舒服。现在他对颜然来说只是一个青涩的需要他人照顾的少年，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颜然没有亲自给他擦头发，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确定以前小呆子可是给他擦过的。带着几分不满说道：“我已经是大人了，颜老师。你也快去换套衣服吧，都淋湿了，比较起来，你更加不会照顾自己呢。”

颜然显然有点晃神，随后说道：“好，你是大人。”说完进了卧房去换衣服，很快回来，拿出一些水果和零食招待季卓悠，季卓悠惊喜地发现，里面有他以前吃惯了的梅子。

“颜老师，这梅子看起来好好吃哦，哪里买的？”

“哦，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颜然被这样一问，看着梅子愣了几秒，显然又陷入什么回忆去了。

“真心，自己随便坐吧，我去做饭。”

“我来帮你颜老师，我在家里常做的。”也不等颜然回答，就硬是和他一起进了厨房，撸起袖子，“颜老师，我来帮你洗菜。”

颜然也只好笑着答应，“嗯。”

很快，两个人就相对坐着，静静地吃饭。季卓悠还记得那时候每天和颜然分享的饭菜的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熟悉的味道一点没变。他的颜然也是。

这才发现，他已经霸道地认为，颜然是他的了。

有默契似的，两人都没再提喝酒的事情，吃完饭，一起收拾停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碰巧看的是个前世今生的纠结爱情剧。

“颜老师，你相不相信轮回转世的？”

颜然考虑一下，“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可以真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我爱的人，就不是永远消失了啊，他们还会在另一个时间空间存活在，多好……”颜然的目光变得漂浮不定，似乎陷入一个飘渺而幻妙的想象之中。

“那，颜老师，如果真的存在，而且是你认识的人，他死了以后又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看待他？还会一成不变地对他吗，即使他成了另外一幅样子？”

“当然不会改变。……只要，不给他带来影响，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那，颜老师，你最希望谁活过来呢？”

“嗯，我的外婆，还有……还有一个……朋友。”

“那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对你很重要啦，他是谁啊？”季卓悠有些紧张地问道，似乎是在做最后的确定。

颜然的目光浮上了一层哀伤，神色黯然，良久，低语着诉说：“他，是我的一个学长。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除了外婆，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他是出车祸死的，就在那不久之前，我……我还见了他，他还跟我说了话，如果我……”颜然眼眶已经湿了，痛苦地咬着下嘴唇。

“颜老师……”季卓悠忍不住心疼地去握他微微颤抖抖的肩膀，颜然的泪水终于快速地滑下，痛苦地抓着季卓悠的衣襟，蓄满泪水的眼睛绝望地望着他，几乎泣不成声，“你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前，我还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他就在我面前……如果我没有让他走，只要稍稍留他几秒钟，他就不会遇到车祸，他就不会死了啊……”季卓悠已经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别哭，颜然……”

然而就在这一声呼唤将要清晰地传至颜然耳朵、心里的时候，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突然而至。季卓悠不去理它，待要张口，他的颜然却被这敲门声惊醒了，很快从他怀里脱离出来，湿漉漉的脸上满是失态后的羞赧之意，抹去眼泪，哑声道：“我去开门。”

季卓悠去牵他的衣角，却没能留住。恨恨地站起身，跟着颜然走在他身后。

门打开，凌清阴沉带着煞气的脸出现在面前。

“凌清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公司忙吗？快进来。”

凌清不答话，走进屋子，随后看到了颜然身后的人，冷冷地问道：“他是谁，怎么会在家里？”

季卓悠很有些不满他这种说法，这是颜然的家，和凌清一点关系没有。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我是颜老师的学生，今天来陪他的。”

这话听起来显然暧昧至极。凌清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面带愠色质问颜然：“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颜然尴尬地解释道：“我们只是碰巧在路上遇到的，我留真心在家里吃个饭而已。”

季卓悠更不满了，他的颜然为什么要对凌清这般忍让纵容，当下走到颜然身边，软声请求道：“颜老师，外面还在下雨，我今晚不回去了，你收留我好不好。”

颜然知道凌清不高兴，可是怎么忍心拒绝，答应道：“当然可以。”然后拉着极度不爽的凌清去了卧房。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道：“凌清，你不要误会，真心只是我的一个学生，而且还是个孩子……”突然肩膀被握得生疼，抬眼看到凌清盛怒的脸孔，陌生而危险。

“你懂什么！你就是个傻子、白痴，别人是好是坏你根本分辨不出，那小子看你的目光一点都不简单，你还一个劲地维护他。你够了没有！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记着季卓悠，他到底有什么好，他凭什么不用付出就得到一切！”

颜然试着挣脱，可是没有用，“请不要这么说季学长，他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对不起凌清，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我喜欢的，只有季学长一个，他死了，我的心也跟着他去了，真的没有办法再给别人……”

“那又怎样！你像傻瓜一样记着他十几年，他呢，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清醒一点吧，即使他活着，他那样的人，你以为他会接受你吗？”

颜然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一点，只不过这些年来只顾着一味地相思跟内疚，倒是忽略了。现在被人提醒，原来这个事实，会让自己难过得要死。

他和季学长，永远都没有可能的。

窗外不知何时早已大雨倾盆，一个闪电划过，雷声轰隆大作，门被毫无预兆地突然打开，季卓悠无声地出现在门口，由于闪电的强光而忽明忽暗的脸上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表情，他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颜然，目光深邃得可怕，似乎有着将人吸进去的魔力。他朝着颜然走过来，下一秒抱紧了他，良久，缓缓地低语道：“颜……老师，外面在打雷，我好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颜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这时才长舒一口气，柔声答应着：“好。我陪你。”

“颜然！”

“凌清，对不起，我们明天再谈吧。我现在很累，和真心这孩子先歇下了，你不打算回去的话，就在隔壁房间睡吧。真的很对不起。”

凌清最终离开了。季卓悠只是抱着颜然在原地，很久，一动不动。

“真心，还好吗？”颜然低声问。

季卓悠终于慢慢放开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嗯，我没事了，谢谢你颜老师。”

颜然勉强冲他笑笑，“那就好，真没看出你还会怕打雷。现在睡下还是我再陪你看一会儿电视？“

“我想睡了，颜老师。你还陪着我好不好？”

颜然惊异于他的反常，不过很快答应：“好。”

季卓悠这就躺到了颜然的床上，给颜然留一个位置，然后用眼神示意他快点一起躺下。

颜然本来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不过刚才凌清这么一提，在加上他本身喜欢的是个男人，因而有些顾忌起来，不过很快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于是就躺了过去。两人都仰面平躺着，中间隔了一点距离。

窗外又一个闪电划过，果然很快传来极其震撼的一声雷鸣，颜然被惊吓的同时，身体一下子被人紧紧抱住了。

“真心……”颜然被他这么一抱，全身都紧张了，而且还开始发热，却没有什么恐怖心理，大概在他眼里真心始终是个孩子形象吧。

过了几秒，闷闷的声音传来，“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颜然也就放松了身体，安静地任他抱着。

“颜老师，给我讲个故事吧。什么都好。”

“好啊。”颜然接受了他孩子气的要求，想了一阵，缓缓道出一个很早前看过的故事。一边轻轻地出声低诉，一边极力地忍耐眼角的泪水，还有令他快要窒息的心痛。

季卓悠知道这个故事，因为这是他送颜然的那本书上的。

在季卓悠温暖的怀抱里，颜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就像以前念书给外婆听的时候一样。季卓悠看到了颜然眼角湿漉的痕迹，心疼极了，而后发现了颜然嘴角几乎微不可见的笑意，似乎是做了个美梦，梦中是否有他的容颜？

窗外的雨势渐渐减弱，不大不小的雨声急缓有致，令人心安。季卓悠轻轻地关掉台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颜然安逸恬静的睡颜，好久，在他的脸颊上无比虔诚而珍惜地落下一个吻，用最温柔的声音低语着：“颜然，我是你的季学长。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黑暗中，门外的一个身影慢慢沿着墙滑坐在地上。

第十五章

白色的雾气逐渐消散，阳光给周围的景物罩上了一层泛着暖意的金色，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颜然觉得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往前迈开步子，绿树掩映的白色建筑清晰起来，人声稀稀落落地涌出。终于想起，这里是曾经的校园。

内心莫名地悸动，同时隐隐地期待着什么。似有感应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远处，有什么在等待他。

高大盘曲的绿树下，俊逸的身影逐渐清晰，黑色长裤，纯白衬衫，面带笑意的熟悉而久违的脸。手臂抬起，微微朝自己招手，“颜然。”

奇迹似的，梦转千回的一声呼唤，将埋在绝望深渊的灵魂一下子救赎。

颜然不知愣了多久，然后，朝着树下的人跑了过去，脚步轻盈得不真实，直到，稳稳地投入早已为自己敞开的怀抱，和记忆中的毫无二致，踏实的，温暖的，恋慕至极的怀抱。

不管真实或是虚幻，这都是季学长的怀抱啊。

颜然从未感到如此幸福，眼泪很快滑落下来，可是嘴角始终是愉悦地扬起，环住季学长的胳膊慢慢收紧，脸紧贴着温暖的胸膛，仔细听，是季学长有力的心跳。背上有同样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抚着，饱含宠爱与珍惜。

“季学长，我好想你。”

“嗯，我也很想你，颜然。”

颜然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融化似的，一颗心甜蜜得无以复加，缓缓抬起头，带着避免不了的几丝羞赧，迎上尽是温情笑意的俊颜，心狂跳着，和那双溢满光华的眼睛对视，轻轻地开口问道：“季学长，你不要走好吗？”

“好。我哪也不去。”

颜然诧异地睁大眼睛，“真的？！”

“嗯。”

颜然先是惊喜，然后感到恐惧，怕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见，急忙捉住季学长的衣角，恳求他的承诺：“季学长，再也不要离开我，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不要再一次突然消失，我……我真的好怕，你不在了我会难过得要死的，我……”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眼泪被温柔地拭去了，颜然透过泪光，看到季学长脸上满是心疼，而后，自己被紧紧地拥住了，耳边是最温柔的话语，“颜然，别难过，这一次，我再不会离开你了。相信我，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