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植树
植树  发于: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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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金兆新来到沈家正好看到从外边回来的老白。天气越来越热,两个人都有一身虚肉,热得汗流夹背。

“舅老爷。”老白看着他,猜度他又要来做点什么。沈家布厂关了,沈启俊只好将他安排到家里的茶叶铺子挂名掌柜。

“瞧你这一身汗,是打哪儿回来?”金兆新摇着手里的折扇问。

“出去附近看了看,庄稼长势不错。希望秋收的时候……,日本人还没过来,还能赶上把今年的秋粮收了。”老白叹着气说。

“哎……,我劝你们啊,还是早做打算的好。这又是内忧又是外患。”金兆新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先老白一步进了沈府。老白看着他那姿态是要去找沈夫人的,最近他们似乎在私下里又鼓捣起来什么。老白摇摇头转到沈启俊那里把从隔壁县拿回来的房契交给他:“少爷,事情已经妥了。”

沈启俊看着那份房契,轻轻的点点头。从前省城那边有个远房亲戚找沈家借过一笔钱,眼见日本人就要来了,亲戚家准备远走香港,手上没有余钱还债便问了他们要不要房子。沈启俊正想着要在省城找间房,全家都弄过去,便一口应了下来。沈房俊握着房契,微微出神。老白有些念旧的叹气:“什么……时候搬?”

“随时都可以。”沈启俊淡淡的答了一句。远离民莆县,管他什么陆天赐、管他什么青蛇帮,都不必在意了。父亲到时若是执意不走,兴许要用点法子。

收好房契,沈夫人悠闲的走进院子,远远的看到沈启俊,笑道:“凤秀村的佃户送来今早才摘的西瓜,你去挑几个给英翘送过去。”

“哦。”沈启俊起身,跟着沈夫人去挑西瓜。走到客厅,一眼看见舅舅金兆新抱着一块西瓜正据案大嚼。

“舅舅。”

“启俊,快尝尝,挺甜的。”金兆新不客气的说。

沈启俊应了一声站在一边看老毕抱着西瓜一个个的拍过,挑了几个声音脆响的装在蒌子。

金兆新啃完了一块西瓜打了个嗝看着沈夫人:“姐……”

沈夫人横了他一眼,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沈启俊佯作无视,让立土提着蒌子跟自己一道去冯家。

走到冯家门口,门房自然是对沈少爷熟得不能再熟,笑着让沈启俊自己进去。沈启俊领着立土才进门就听到身后响起吉普车的喇叭声。想必是哪位权贵来找冯县长的,他想着反正与自己无关,径直走到客厅。

“沈少爷来了,我去叫小姐。”下女见到沈启俊,正要上楼叫冯英翘,冯英翘已经踱着步子下来。看到沈启俊,长长的吁了口气:“启俊,你可算是来了。你不来,我就只能看书。什么书都看,看得两眼昏花。”

沈启俊打趣笑道:“那也不错,以后我不来了,冯小姐可以读书读成中华民国的女状元。”

“沈少爷是打算要去哪里?”跟着他前后脚走进客厅的人接过话茬。沈启俊打了个寒噤,回头看到陆天赐和他的上司汤德彪还有商会的万会长三个人一起走进来。

三十、

这一行虽然不过是区区三个人,客厅里的气氛刹时凝重起来。陆天赐和他的那个上司汤德彪军装整齐,身后商会的万会长也是穿着一件绸布长衫,像是有正事要谈。

下人见情形立即起身去请冯县长。冯英翘看着不速之客礼貌的点点头:“万叔叔、汤旅长、陆团长,请坐。”

“冯小姐客气。”汤旅长睨了冯英翘一眼,转向陆天赐。陆天赐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启俊,“沈少爷也在。”

“看起来你这里忙,我先告辞。”沈启俊不自在的跟冯英翘请辞。

冯英翘拉住他:“等等。”

冯县长得到下人通报赶忙换了身衣服下楼,在楼梯上见到三人便感觉三个人来意不善。本来是个休息的日子,还没偷到半日清闲又要应付这些麻烦的人,想着他便有些郁卒,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堆砌着客气的笑容:“汤旅长、陆团长、万兄,你们今天怎么约的这么齐,莫非三缺一?”

“我是来给冯兄你道喜。”万会长双手抱拳笑眯眯的说。

“呃,何喜之有?”冯县长不明就里的看着万会长。

“陪我去院子里转转。”冯英翘看到叔叔出来,扯着沈启俊往院子客厅外走。沈启俊跟在她身后,两人还没出得客厅就听万会长清了清嗓子:“英翘这也老大不小的,我没记错的话她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你这当叔叔的失职啊,就不替她考虑考虑终生大事?”

“哦,呵呵。万兄怎么记挂起这茬了。”冯县长呵呵的干笑两声在三人对面坐下。

冯英翘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客厅中央。想不到他们要谈的事,竟然扯到自己头上。

万会长看了看陆天赐笑道为:“我今天来,想送冯兄你一个乘龙快婿……”

冯县长端着茶碗,万会长上一句话他已经明白意思,故作遗憾的摇摇头:“万兄是来保大媒的?可惜啊,你来迟了。”

“怎么?”万会长讶异的看着冯县长。

“英翘出生时,亡兄就替英翘许下了一门亲事。是他同僚的公子,姓许。那位公子跟英翘一样,也是个读死书的,而今还在德国学习机械制造,所以婚事才这么一直拖着呢。”冯县长无奈的叹息。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兴娃娃亲这种事情?”汤德彪不屑的笑言。

“亡兄的思想比较守旧,而且与那许家也是交情匪浅,”冯县长陪了个笑脸,“且日前也已经得到许家那边的消息,年底许公子就要回国了。界时,许家会来接英翘去省城完婚。”

“那英翘姑娘的意思呢?”汤德彪听冯县长说得滴水不漏,转头看站在客厅门前的冯英翘,“上过洋学堂的女子,听说都追求自由恋爱,反对封建包办婚姻。”

“我既反对包办之婚姻,也讨厌这种差遣媒人上门说媒这种事。”冯英翘耸眉,言语之间不留情面。

汤德彪轻笑:“我们陆团长今年二十六岁,年轻有为,前途未可限量。陆团长爱慕冯小姐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像一般的娇弱小姐,我觉得你们两个若是在一起,美人英雄相配的很。”

不等冯英翘反诘,汤德彪转向冯县长:“况且,这样的婚事对于冯县长来说也是颇有裨益。”

“虽然如此,但亡兄的遗愿我不能违背。”冯县长拱着手打哈哈,“英翘蒙陆团长错爱了。陆团长也认得英翘有段日子,也知道她是被宠坏的娇蛮任性的货色。如陆团长这样英俊不凡,必然能找到更适合的女子。”

汤德彪有些薄怒。原以为所有的事情必定与他们计划中的想差不远,想不到冯县长也不尽是唯唯诺诺。陆天赐侧着脸看着跟冯英翘一起站在门前的沈启俊,隐约看到沈启俊脸上浮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他皱着脸走到冯英翘跟前,从沈启俊的身边拉过冯英翘。

“放手!”冯英翘被他捏疼了手腕,用力掰他铁钳似的手。

沈启俊看他动作蛮横上前一步:“陆团长也就剩欺负一个女人的本事了么?”

陆天赐看着沈启俊嗤笑了一声,捏着冯英翘的下巴强吻了上去。

冯英翘猝不及防,嘴唇被磕得生疼,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一个坏人强吻,脸皮上的火由外而内的烧起来。她自打出生从来都没受过屈辱,涨红着脸大力挣脱陆天赐后狠狠的甩了他一记耳光,歇斯底里的吼道:“流氓,滚出去!”

陆天赐摸着被扇了耳光的脸,像被扯着脖子鸡那样咯咯的笑了两声,蓦得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沈启俊手疾眼快的推开冯英翘挡在他枪口。

陆天赐歪头盯着弱不禁风的沈少爷,推弹上膛。

“启俊!”冯英翘惊叫。

“陆团长……,你这是……”冯县长看着眼前的这幕,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陆天赐在进城的第一天在他眼前杀的那个逃犯,一枪下去,逃犯的头爆开,脑浆和血都溅了自己一身。陆天赐是个疯子、魔头。他一直在城中小打小闹,让自己险些忘了他的本质。冯县长打着寒噤,现如今他还站在自己家里。自己有一家老小,枪口前还是沈家的公子……

他壮着胆子走到汤德彪身边:“汤旅长,你们……”

“都别动。”陆天赐瘪着嘴说。也分不清是说给冯县长的还是说给沈启俊的,又或者是说给屋子里所有人听。冯县长和冯英翘都不敢再动,大气都不敢出。

陆天赐瞧着沈启俊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瞳仁,乌黑乌黑的,从眼睛里多少看出一些惧意,却还在咬着牙硬撑着。看着他硬撑的表情,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微显得佝偻的身体现在站的笔直,脸色铁青,五官僵硬的像雕像。这尊雕像还会出汗,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鬓间的淌下来,顺着细长白皙的脖子浸湿了他的衣领。这样的沈启俊让陆天赐觉得很美、很别致。陆天赐脑子里盘旋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身上的血沸腾起来。不禁想立即按倒他,扒光他的衣服,看着他在自己跟前露出被欺负、被情欲左右的绝望的神色,让他好好的尝尝莫名其妙的想要在自己跟前逞英雄的代价是什么。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陆天赐记得先前跟他说过,要他自己爬上来。

慢慢的垂下手,子弹退了出来,屋子里那根看不见的弦松了下来。冯英翘惊魂甫定,抱住沈启俊:“启俊,你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沈启俊轻轻的吐气,擦去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

陆天赐转身走到冯县长跟前把枪别回腰间行了个军礼:“冯县长,失礼。”

“呃……”冯县长擦了把额头的虚汗,“这世间的好女子,千千万……”

陆天赐没闲心听他说那些没有油盐的安慰,转身大踏步出了冯府。万会长也是背上汗津津的,对冯县长拱手:“既然这样……”

“我们告辞了,”汤德彪站起身,“天赐是个性情中人,冯县长不要见怪。”

“还请汤旅长和陆团长海涵。”冯县长立即丢出官面上的套话,不敢多留。

从冯家出来,沈启俊脚步依旧是飘的。立土扶着他,先前立土虽然没进客厅,站在外头隐约知道客厅里发生过什么。他紧张的看着沈启俊:“少爷……,你没事吧。”

沈启俊摇了摇头,手指哆嗦的在衣袋里摸到之前余会计给他的烟。立土摸到火柴替他点着一根。沈启俊吸了一口,烟气从口中进入,在肺里转了一圈再慢慢释放出来,神智才算完全镇定下来。他看着手里的烟,无神了笑了笑,余会计人虽然可恨,留下的这东西却是个好物。

“少爷上车吧。”立土替他叫了辆黄包车,扶着沈启俊坐上去。

“刚才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沈启俊又抽了口烟低声说。

立土瞪着眼睛看他。沈启俊闭着眼睛:“老爷身体不好,夫人胆子小,都听不得这种事。”

“是。”

三十一、

陆天赐坐在办公室里打了会盹,突然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大夏天的,被冻醒了。睁开眼睛,外头赤日炎炎正是两、三点钟一天最热的光景。办公室的窗户大开,一丝风都没有。陆天赐打了个哈欠,揉着刚才觉得凉的胳膊左右四望。勤务兵都站在外头静悄悄的不敢说话,楼下偶尔传来几声闲谈,恹恹的。能跟凉扯上关系的就是自己的军装都汗湿,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蓦得传来一声汽车刹车的声音。“吱……”一声长响,刺痛了神经。陆天赐闭着眼眉头紧紧的皱着,等那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旋即听到沉重的脚步咚咚的往自己门前来。

“团座在休息呢……”小郑在门口拦着。

“哎……”门外传来祝三通急躁的叹气声。

陆天赐拉开办公室的门,祝三通一见门开立即扑上来:“陆团,不好了。”

“什么事?”陆天赐冷着脸,脑子还没从午睡的混沌中完全清醒过来。

“出事了!”祝三通把他推进办公室,“来了几个人,新开的烟馆那头有人闹,动了枪……”

“祝三爷还怕人动枪?”陆天赐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无动于衷的翻了下眼皮。

“他们把保安大队叫来的,还弄了省缉毒署的什么公文之类的东西……”祝三通一边说一边抹汗,“保安大队就抓了几个人。”

“哦……”陆天赐垂着头,蓦得回过味儿,轻轻的咝了一声抬头看着祝三通。

所谓的缉毒专员叫张炳言,他坐在泰和坊曹金榜的办公室里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陆天赐坐在办公室的内间,隔着细密的帘子仔细打量张炳言的样貌。他穿着一套灰色西装,跟自己年纪不相上下,头上不知道涂了多少发蜡,头发一丝不苟油光可鉴。五官长得还算周正,眼角是弯的,就算不笑看起来也像是在笑。

所谓缉毒专员也不过就是个虚衔。国府那边如此真的缉毒,那么多嫡系还不都得去喝西北风?陆天赐瘪着嘴对这个缉毒专员表示不屑,不过他那双笑眼倒是看着有些碜人,叫人摸不太清楚深浅。

“这茶真不错,曹老板一看就是个相当会享受的人。”张炳言礼貌的抬起眼,笑看着曹金榜。

“过奖。”曹金榜陪了个笑脸,“这是雨前的新茶,张专员要是喜欢,一会儿带一盒回去。”

“这算公然行贿吧。”张炳言不冷不热的说。曹金榜眉头一拧,正眼看着张炳言,他还是笑着的。

“我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想结交个朋友。张专员何出此言。”曹金榜耸着眉。

“开个玩笑。”张炳言放下茶杯,“曹老板做大生意的人,自然大人有大量。”

曹金榜符合着笑了两声。

“不过我昨天抓了几个人,”张炳言靠着沙发的一侧扶手,“他们涉嫌贩卖烟土,被抓住之后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曹老板您的人,说如果抓了他们就等于得罪了曹老板,必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我今天特意自己送上门,看看曹老板会请我吃什么果子。”

“哦?”曹金榜笑,“不知道是在哪儿抓的。我这间泰和坊,昨天可是风平浪静没有人闹事。”

“这么说……”张炳言皱着眉头,“他们不过是打着您的名号骗我了。”

“那我就不得而知。”曹金榜摇摇头。

“原来如此。”张炳言摸着下巴,“不过我看这间泰和坊倒是富丽堂皇的很。跟省城那些大酒楼比起来,没有一丝有差。莆县竟然有这么繁华,有大酒店,还有曹老板您这间远近闻名的泰和坊。”

“过奖过奖。”曹金榜呵呵笑着,偶尔看一眼内屋的帘子。这个张炳言不像是个简单人物,说起话来都拐弯抹角。想随意的打发,看起来有些不容易。

张炳言啧了啧舌:“只是……,我查过,那间烟馆也是曹老板名下的产业啊。”

“哪间?说实话在这莆县,我名下的产业很多。有些是人家抵债抵来的还没收过来、有些是租给人家的、还有几处闲置的。对了,张专员现在住在哪里?我在附近有间闲置小院,您要不介意,可以借给您暂住。有丫头厨子,总比住在酒店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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