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植树
植树  发于: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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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摘自方文山《烟花易冷》

民国、年上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天赐、沈启俊 ┃ 配角:冯英翘、沈玉池

一、

这一转身,就是十年。好似人这一生,有好多个十年。

南方的冬天,再刺骨的寒气里也透着一抹潮湿。冰冷的湿气无孔不入,浸入衣服就成了刮骨钢刀,夹在风里就成了割脸的冰刃。陆天赐穿的倒是不薄,一件灰布的袄子完整无缺,就是显得有些小。十五、六岁的男孩,一天一个样的快速生长。明明去年过年沈老爷才赏的新衣裳,过了个年就短了一截。袖子堪堪到手腕,手背上尽是大片皴裂。他抱着沈家少爷沈启俊的琴谱跟着老力的人力车一步不落的小跑。就奇怪那路两边的树上的树叶子早就落了干净,风怎么还这么大。所幸跑起来混身热哄哄的,不冷。只是手背的皴裂幽幽的疼,脸上硬绑绑的冻疮也痒的难受。

坐在人力车上的沈启俊挑开车帘伸出头看了他一眼:“停。”

老力减速刹车,停得很利索。

“天赐哥,你也坐上来吧。”被皮帽、围巾、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沈启俊掀开车帘,探出头,往车子靠窗的这边挪了挪,空出半边。

陆天赐漠然的看了一眼:“不用。”

“上来吧。”沈启俊又说:“这么跑怪累的,风又大,冷!”

沈启俊说“冷”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就算是武装的再好,他也依旧觉得身体像块冰。脸冻的惨白惨白的没有血色。

“不用!”陆天赐固执的拒绝,抱着琴谱往一个人往前走。

老力啐了口唾沫:“不识好歹,少爷叫你坐车,你还不肯坐。”

陆天赐懒得理他。

沈启俊从黄包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快要冻僵的腿对老力说:“你先回去吧,我跟天赐哥一起走回去。”

“这个……,今天小年。夫人说了,让你弹完琴就立即回家的。”

老力的话没说完,沈启俊已经撵上陆天赐,跟在他身边小跑。

老力看着前边走着的那固执的少爷和那固执的家生子并排走在一起,摇摇头,拉着车一个人回去。

沈启俊用手套捂着冰冷的脸:“天赐哥,长西街那边新开了家西点铺子,去看看好么?”

“不去。”陆天赐对于沈启俊大部分时间都在拒绝。除了某些他拒绝不了的,比方说,伺候少爷的衣食住行。

“去看看吧,我请你吃蛋糕。”沈启俊拉着陆天赐的手,一不留神摁到他手背的皴裂。陆天赐疼得咝了一声,沈启俊立即松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天赐皱皱眉,一步也不停的往景秀街的沈府去。沈启俊也只好默默的跟在陆天赐的后边。

才五点,天色就已经灰蒙蒙的,沈府的宅门静立在沉沉暮霭中,门上已经贴起新春对联。两人一起跨过门槛,看门的老毕睨了陆天赐一眼瘪起嘴。看他这脸色,陆天赐就知道没啥好事。陪着沈启俊跟老太太,老爷、夫人请完了安,他穿过迤逦的长廊走到后院厨房。小年也是年,几个妈子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陆天赐一眼看到母亲桂月脸上肿了一大块,额头上的纱布透着血渍。

“天赐回来了。”吴妈看到他,笑眯眯的招呼了一声。不等桂月转过头,陆天赐转到柴房看到躺在草垛子上眯觉的陆九。一闻就知道他又灌多了黄汤。陆天赐揪着他的衣领:“你又打我娘?”

陆九睁开惺忪醉眼,嘿嘿一笑:“打了又怎么样?你想打回来?”

陆天赐捏着手里的拳头,使劲的咬着槽牙,把陆九扔回到草垛子上。陆九眯着眼睛,得意的笑了两声骂了句“没种”,又睡过去。陆天赐忿忿然离开柴房,看到桂月站在柴房门口,拿着手里的抹布不停的擦手。见他出来,脸上陪着笑,塞给他一块点心:“没什么大事,他,只是失手……”

每隔上十天半月就失手一次,桂月好像早就习惯,临近年关也不见消停。陆天赐没说话,将那块点心塞回去,穿过长廊走到后院深处的一个枯井边上,朝里看了一眼,跳下去。枯井据说当年死过人,所以后来夯了土。府上那些老人还传得神神秘秘的说这边到了七月份,经常能撞见鬼。府上的下人都不爱往这边来,这便成全了陆天赐在这个从上到下都让人讨厌的府里能有块清静地。

天黑的很快,六点一过,枯井底下就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远处笑语嫣然的,有鞭炮的声音夹在里头。过年的气氛飘过墙来,被井口隔断。陆天赐抱着腿坐在枯井底下,眯着眼回想父母之间的事。从记事起,父亲没给过母亲好脸色。灌过黄汤后不是打就是骂。母亲偏还能忍,从来不多说话。听说,母亲曾经是府上的大丫头,因为犯了错才被降为厨娘,配给父亲。要么说,连陆天赐自己都觉得父亲那样的人没一点配得上母亲。身形干瘦,一条腿还是瘸的。但是沈家老太太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下人,大约从来就不是人……

枯井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天赐惊了惊。借着井口个微光,他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儿站在上边。

“天赐哥,你在里头吗?”沈启俊朝底下张望着,低声喊。

又是沈启俊。陆天赐皱着脸,不知道这少爷为什么老爱黏着自己,连自己的秘密地盘都能让他找到。陆天赐一声不吭,想着沈启俊没听到回应就该走了。哪知这少爷攀着井椽跳了下来,砸到陆天赐身上。陆天赐被踩到脚,“咝”了一声。沈启俊一紧张,整个人扑到他怀里。

“起开。”陆天赐怒气冲冲的把他掀翻到一边。

“对不起啊,天赐哥。”沈启俊赶忙道歉。陆天赐不吭声,反正在枯井底下看不清楚,他尽可以对这位少爷摆出他最臭的脸色。

“过小年呢,你怎么还待在这里,一会儿就得吃小年饭了。”

陆天赐打了个很响的哈欠。

“我妈买了蛋糕,我给你带了一块。”对于陆天赐的不屑,沈启俊一点都没有体察。他自顾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塞给陆天赐。

“拿走。”陆天赐没好声气。沈启俊按住陆天赐的手,不想他拒绝。他没带手套,手指纤细的很。手上的皮肤滑滑的,跟绸子似的。陆天赐像被电到,浑身微微一麻。

“我特意带给你的。”沈启俊有点失望的说:“我还没吃呢,不是剩下来的。”

陆天赐还是不大想领情。

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少爷,沈启俊把蛋糕放在他手边站起身:“我回去了。”

陆天赐翻了翻眼皮,无动于衷。沈少爷攀着井椽往上爬。跳下来的时候觉得不高,站在井底往上爬却不那么容易。试了好几下,累得气喘吁吁,还是上不去。他回头看坐在地上的陆天赐,想开口求他,想到刚才陆天赐在生气,便只好自己努力。

陆天赐看他笨拙的样子,无可奈何的起来,抱起他的腿。两条腿细的跟女人似的,体重也轻。陆天赐不屑的“嘁”了一声把他送到井外。

“谢谢你,天赐哥。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别待太久。”沈少爷回头看着黑漆漆的井底,“蛋糕别忘了,很好吃。”

听到脚步轻快的远去,陆天赐又重重的坐下来。垂下手摸到手边的纸包,诱人的香甜味道从纸包里散发出来。他捡起来闻了闻。洋鬼子的玩意儿,软绵绵的,掐了一点塞到嘴里,立即像化了一样,味道着实不错。胃里的反应跟着就起来,叽叽咕咕的叫个不停。陆天赐叹了口气,抓着那块蛋糕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个干净。

头顶“轰”的一声,天空亮起来,将这黑漆漆的枯井也映亮了一点。陆天赐抬起头,不知道是谁在放烟花,绽了一天炫丽。

二、

大年初一早早的让鞭炮给吵醒,刚吃了早饭,下人们都排着队去客厅拜年。

“见到老太太要说吉利话,祝老太太长寿。祝老爷、夫人新年发财……”桂月站在客厅外头给天赐整了整深蓝色新棉布袄子的衣领,瞧了瞧他的脸,果然是大人了,五官挺俊的,就是老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要记得笑。”桂月又说。

陆天赐还是那副样子。这种套路他打娘胎一出来就知道,桂月还是每年叮嘱。大概她不清楚他心里有多讨厌这些陈词滥调,这些套路。尤其是还要下跪磕头,他跪的人里还有沈启俊。

“到我们了。”看到排在前边的老毕两夫妻眉开眼笑的出来,陆九拽住陆天赐一瘸一拐的往客厅里走。客厅的上方坐着沈家老太太和沈老爷。沈夫人,沈家舅老爷朱兆新和沈启俊坐在两边。沈启俊穿着浅灰色呢子大衣,衣领上还有一圈毛。脚上穿着也是翻毛的皮棉靴,时髦的很。他看到陆天赐进来立即笑盈盈的叫:“天赐哥。”

陆天赐没理他,一路蹙着眉被陆九拖着走到客厅正中。陆九和桂月都跪下去,陆天赐不想跪,被陆九照着腿窝打了一拳。

“祝老太太福泰安康,祝老爷和夫人吉祥如意。祝舅老爷和少爷……”陆九把堂上坐的人一个个的问侯了个遍。陆天赐始终用力的抿着嘴。

“哎。”舅老爷朱兆新玩着手里的鼻烟壶,吸吸鼻子,戏谑的看着陆天赐,“陆九,你的儿子长得不大像你。”

陆九陪着一脸笑:“像他娘。”

朱兆新又瞟了桂月一眼。桂月跟陆九放在一起任是谁都想不出来这是两口子。陆九又老又丑,一身贪鄙气。桂月安安静静的,虽然儿子都十六了,又当了多年厨娘,却还是有种跟一般下人不同的感觉在里头。朱兆新咳了一声:“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坐在一侧的沈太太睨了桂月一眼,冷冷的笑了一声。

陆九嘿嘿笑着,不以为意。沈玉池从手边的茶几上拿起三个红包清浅的笑道:“去年辛苦了。”

“应该的。”陆九笑盈盈的起身上前去收红包。沈玉池单把中间一个挑出来递给陆天赐:“这个给天赐,你也是大小伙子了,启俊,你要帮我多照顾他。”

陆天赐没接。桂月掐了他一把,他也不动。陆九笑呵呵的伸手:“白长了年纪,不懂规矩。谢谢老爷……”

沈玉池松了手,陆九和桂月谢了礼又拽着退出去。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水烟低低的骂了声:“下贱坯。”

陆天赐顿了顿,还没回头便感觉得到堂上的老太太那双阴冷的眼在他背上转动。他吸了口气跟着陆九和桂月回房。陆九乐颠颠的拆开红包。两个大人的红包里都是一个银元,最后沈玉池给陆天赐的那个装的是两个。

陆九抓着银元吹了口气,搁到耳朵边听着响,阴阴的笑道:“老爷待你不薄。”

陆天赐伸手:“我跟我娘的给我。”

陆九脸色一变,晃晃手里的银洋装面口袋:“想要,再去找老爷拿。他会给你的,搞不好要多少给多少。”

“还没灌黄汤呢,就满口疯言疯语。”桂月骂了一声,想把陆天赐推进房里。陆天赐站着不动。陆九哼了一声,双手插着口袋里捏着钱准备出去打酒喝。陆天赐挡着他的跑。陆九用力推他,却推不动。他“咝”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陆天赐,比他高出一个头,肩膀也很宽,是个标准的壮小伙子。眉眼之间的神态,盛气凌人。陆九突然怒了,拿起放在桌上的鸡毛掸子对着陆天赐抽了一掸子:“你算老几,你敢管老子。”

“他爹……”桂月赶紧拦着陆九。陆九看着挨了鸡毛掸子也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陆天赐更加来气。打他是打不过,他皮粗肉糙也不怕打。陆九回手一掸子打在桂月脸上。桂月哟了一声,白皙的脸上立即起了一道红印。她赶忙抱着头,缩在靠床的墙角。陆九上手了两下,再来第三下,掸子被陆天赐一把夺了去,折成两段重重的扔在地上。

“你……”陆九气急败坏。

“你再动手打我娘试试。”陆天赐揪着他的衣领,从他手里拿过银元,拿过其中一个给他冷冷道:“要灌黄汤行,灌完了不许打人。”

桂月怔怔的看着陆天赐。

陆九拿了银元悻悻然出门了。陆天赐把手里的三块钱交给桂月。

桂月捂着带伤的半边脸看着陆天赐,果然是大人了。她无神的笑了笑,摇摇头:“你装着吧。我拿着末了也是让他搜去买酒喝了。”

******

年初二,沈启俊跟着沈夫人回娘家拜年,陆天赐正而八经的闲下来。府里边下人们也忙活着走自家亲戚,偌大的沈府少了一半人显得有点空荡。桂月依旧很忙,在厨房里一转就是一整天。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陆九哼着京戏喝着桂月拿回来的残酒,有滋有味的嚼着花生米。一时兴起,他回头看着正在看《小五义》的陆天赐冲:“要不陪你老子喝一杯?剑南春,贡酒!”

陆天赐不屑的看着他,走到他跟前提起酒壶,把那酒倒进花坛。

“兔崽子!”陆九暴跳,左右想找棍子打人。陆天赐递了个棍儿过来,陆九抬头看着他一脸轻蔑的样子,僵持了片刻,扔下棍子冷笑了笑,“呸!下贱坯。”

“大过年的何必骂自己。”陆天赐扔下酒壶高走出屋子。人再少,这里也还是沈府,三进的大宅院,层层叠叠。走到哪儿都让人不自在。陆天赐下意识走到后院深处的枯井边跳了下去。坐在井底,就觉得浑身舒坦,好像这里不是沈府一样。

“发财,发财……”

陆天赐被枯井外的人声吵醒时,天色又晚了。他打了个哈欠听到声音像是老毕老婆和她那已经出嫁的女儿来找她那只宝贝花猫。陆天赐叹了口气,在枯井底下一动不动不想被发现。

“妈,回去吧,挺碜人的。”老毕的女儿看着这荒烟蔓草覆盖的院子说。

“什么碜不碜的,大过年的没句好话。”

“听说这里死过人。”

“阿呸,童方无忌。”老毕老婆啐了女儿一脸唾沫:“那都是骗人的。”

“怎么会。我小时候不是听说有个丫环跳井死了么?”老毕女儿揪着她娘的袖子说。

“编的。”老毕老婆嘿嘿一笑:“从前有没有我就不知道,反正这井可不是死了人才填的。”

“那是……”

老毕老婆压低了嗓门,朝着枯井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跟她女儿嘀嘀咕咕。

“不会吧,桂月姨,跟老爷?”老毕女儿吃了一惊。

“小声点儿。”老毕老婆瞪了女儿一眼:“府里敢嚼舌的全让老太太撵了。”

老毕女儿细细想了想点点头:“也是,桂月姨那就是个美人,配给陆九叔真是……”

“哎,她就是贪心,要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别攀上老爷那枝儿,老太太何必一怒之下把她许给陆九……”

陆天赐坐在井底怔怔然,突然气血上涌,从枯井爬上来想抓着老毕老婆问个究竟。老毕老婆和女儿已经离开,他沿着路去找也没见着。正想冲到门房去找老毕算帐,路过中院见到沈玉池慢悠悠的在院子里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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