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咱以后别再提这茬了好么？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找。我答应过他，要连着他的份一起永远保护你的。”

英明转过身，面朝陈晨，倒着走路，笑嘻嘻地对他说：“你找了，也可以永远保护我呀，连他的份一起。怎么？你怕我吃未来嫂子的醋啊。我才没那么小气！”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还去医院么？”陈晨岔开话题。

“不去了。我觉得这事儿该过去了，为一个颠儿到了不知哪儿去的陌生人伤这么多年心实在是不值得。何况我又不记得他。”英明话说得干脆。

今天，他手术成功三周年。今天，他离开他的世界三周年。他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间医院的住院部门口等着，看看会不会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或许是个出家人打扮的年轻人，像他一样，失神落魄地来这里探望。

“但是……”陈晨犹豫了一下，说：“这么说他好像不太公平……毕竟他……”

“毕竟什么？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离开我，再也不见我一面，连我的记忆都要一块带走？”英明抢白道：“这成什么逻辑？如果是我，我爱一个人，哪怕下辈子要和他一块下地狱，在油锅里炸，都不会离开他。就先不说下辈子下下辈子的事儿，这一辈子，就是我们现在活的这一辈子，会碰上多少人？有多少人能让你爱上，他又正好爱你？这是多不容易的事儿？下辈子知道我们在哪儿呢！没准你变成了只狗，我变成了只猴子，还爱？爱个屁啊！管他妈下辈子怎么着呢？在前不可知后不可想五千年里，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可以爱的机会——你给我任何一个原因，任何一个！是他应该放弃我的理由。

“你知道么？生如我们这样的人，天生爱的东西就和‘一般人’不一样。敢去爱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不敢去爱他爱的人，那他就是懦夫，我一辈子都恨他，瞧不起他！我用不着他救我万万年，我只要他现在，这一秒钟，在我面前出现，跟我说爱我，就够了！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狗屁！我宁愿相濡以沫，像条鱼一样和他一起被太阳晒成干，也不愿相忘在什么江湖！”

英明使劲儿忍着，倔强地昂着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陈晨眼中也噙着泪水，努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前面的街口分了手。英明左转上了回自己家的路。

眼泪一直在他的眼中打转，既不肯消去，也不愿落下。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趁着红灯，摘下眼镜，伸袖子使劲儿摁了摁双眼，把眼泪擦掉。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见隔着这条四车道的马路，在对面的行人红绿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瘦，留着圆寸，瓜子脸，双眼皮，小眼睛，鼻梁高挺，上唇略厚，下唇略薄，唇色粉红，肤色黝黑，眼里闪着温和、打动人心的光亮。

霎时间，他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他虽不认识那人，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或是在太虚幻境，或是在南柯郡中；他虽不知道那人的姓氏，他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好事，或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或是今生的五百次祈祷，他，终于又遇见了他。

绿灯亮了。那人面露微笑，信步朝他走来。

岁月如梭，时光静好。在无际寺大佛殿顶上，他那时写下的一纸平安符也同他们一起渐渐变老。在纸背上，有一行隽秀的笔迹：

你若能归，我愿为鹤，东西往返三万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