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都是王丽琛的形象，近景远景，还有特写，片段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来分钟。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今天拍摄的剪辑。都是些未经后期修饰过的镜头，画面甚至还没有配音，整个画面很粗糙，即便如此，陆丞也看得十分入迷。

司徒青不去打断他，自己闲来无事，便拉了张椅子坐在陆丞旁边，陪他静静地看。

王丽琛真不愧是影后，表情动作不能简单地说是到位，简直是浑然天成。有些与男主角的对话部分，她省却了大幅度的头部动作，一个轻轻地抬动眼皮，或是微微地侧首，就能表现出某种感情，不仅自然，而且看不出任何多余的地方。每个动作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却完全没有一种刻意摆布的矫揉造作感。

近景、脸部特写，几乎毫无缺点，远景，腿的站姿、手臂的搁置位置，也是几乎处在一种黄金分割点上，看上去极其舒适，美感浑然天成。

她的表演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不愧为影后，绝对是名符其实的。

陆丞一直保持着一种揉捏下颚的状态，播放一会儿，他就按一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某处，王丽琛的表情也定格在画面上，陆丞会对着这张脸看足足五分钟，然后迅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之后继续播放，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在揣摩她的演技？”司徒青在画面播放完结后问道。

陆丞维持着在本子上写字的姿势，虽不做言语，倒也算是点了点头，终于有了些许回归现实的意识。

司徒青离开椅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自己饮嘬着其中一杯，将另一杯搁到陆丞桌前。陆丞道了声谢谢，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司徒青盯着他的姿势看，良久，说道：“你是不是太认真了？”

陆丞没接话，随即点了几下鼠标，打开了另一组视频。司徒青再次看向屏幕，这次镜头的主角换成了陆丞自己。他意识到了陆丞的真正意图，便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

陆丞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作，边观察自己的表演，边在本子上上写写划划。

莫约过了一个小时，陆丞才放下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而司徒青已经将他的水换了好几次了。

“忙完了？”司徒青问道。

陆丞嗯了一声：“谢谢你没打扰我。”

司徒青摆摆手：“你太客气了。”

“看了王丽琛的表演，又看了自己的，有什么收获？”

陆丞说道：“你方才也在一旁看了吧，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好吧。”司徒青说道，“王丽琛演技确实无可挑剔，可以拿来学习，但你也不赖。说实话，你没必要每一个步骤都记下来，琢磨得那么透彻。”

“不。”陆丞打断了他，“王丽琛的演技不仅仅是无可挑剔这么简单，这里头有很多学问。你知道吗，作为一个旁观者和作为一个演员本身，在对待同一种演技时，感觉是不同的。我冥思苦想琢磨出来的表演方式，在当时表演的时候，感觉很不错，很合适，但当我跳出这个自我圈子，作为一个客观体来观看自己的表演时，则会发现很多原本意识不到的问题。”

司徒青稍显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总监来探班了？”

“嗯？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来了没多久就走了，只跟王丽琛作了交流。”

“是吗？”陆丞现出沉思状。

“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什么？”陆丞抬头看向司徒青，眼神很郑重。

“王丽琛对你的评价很高，称你很有爆发力，是演戏的料。”司徒青扬起嘴角，“这样的赞许可不是什么演员都能得到的，你能让王丽琛如此评价，说明你已经很成功了。”

“她这么说的？”陆丞反倒皱起了眉，他的反应让司徒青不解。

陆丞的眼睛望向某处，像是在想象着某个情景，眉头不由挤得更重。

他喃喃念着“爆发力”这三个字，脸上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复又转头对着司徒青：“阿青，你就没觉得我缺少点什么？”

司徒青两手一摊：“你还会缺少什么？激情有了，真情也有了，努力更不用说，好吧，昨天我可能说你的演技不够成熟，但今天我改变这样的想法了，你很棒，至少在我看来。”

陆丞望着定格的画面，嘴唇翕动着：“阿青，你知道吗？在一片赞许声下，最需要的是冷静思考。”

“所以你发明了那套客观体理论？”

“阿青，我是认真的。”

“好好，”司徒青缓缓点头，“你有更高的追求是好的，但也要有个度。”他指指手表，“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陆丞反应过来：“你提醒我了，明天有一整天的戏呢。另外还有两个重要角色到场，我是应该储存精力了。”

司徒青靠在餐桌边，说道：“我的作用，不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你吗？”

第十四章：耍大牌

豪华的加长轿车出现在《忘年》剧组的片场外围，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位戴墨镜的俊逸青年，探班的粉丝在恍惚之后立刻齐声尖叫：“傅超——傅超——”

那会儿，林顾正在跟陆丞和王丽琛商讨今天的戏份要怎么拍，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不由皱起眉让助理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助理回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帮人，里头有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还戴着墨镜。林顾没细看，以为是哪个剧组的演员过来串场，这时候助理却说，这个戴墨镜的正是今天过来参演的男二号扮演者，傅超。

林顾一下子有点愣神，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半天没说出话。傅超摘下墨镜跟林顾打了声招呼，他的经纪人立刻向林顾开始详细介绍。

经纪人说了什么林顾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想着昨天公司领导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不是说偶像派与实力派的结合体吗，怎么一转眼来了个花瓶？果然自己没有猜错么，那帮人铁定是通过抓阄来选人的吧。

傅超这人林顾不是没听说过，出道的时间和陆哲函差不多长，拍过一部偶像剧，接过几次通告，在时下的小女生心里有点分量。说是偶像派，那是板上钉钉的，但要说实力派，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让一个只知道装酷耍帅的人来演剧中分量还比较重的男二号，这不是开玩笑吗？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个新演员，俨然定不清自己的位置。加长轿车、两个保镖、两个化妆师、一个造型师，这排场，简直赶得上影后王丽琛了。更可恶的是，外围的粉丝到现在还在卖命地尖叫，这是演唱会吗？拍戏需要安静难道不知道吗？

在这种糟糕的心里波动下，林顾甩开了一贯的好脾气，对着刚见面没三分钟的人就怒斥：“傅超是吧，我不管公司是怎么选上你的，但你清楚一点，你是来拍戏的，不是来走秀的，没必要把现场搞得热火朝天的。你的经纪人难道没教过你新人要低调吗？不懂这个道理的回去再让公司培训培训！”

傅超自以为帅气的出场被导演的话浇了一头冷水，脸色当即垮下来。经纪人很识趣地跟导演道歉，还一边让保镖去安抚现场狂热的粉丝。

林顾的斥责立刻引来了周遭人的注意，毕竟，这个导演在大伙看来，还是挺好说话的，除了那次与司徒青毫无形象地对骂。大伙自然明白导演愤怒的是什么，来片场开豪车，带保镖，这分明就是耍大牌的行径，从没听过哪个导演允许演员这么嚣张，林顾自然也不会例外，这是原则问题，无关个人。

王丽琛是演艺圈的过来人，即便看在眼里，也不会多说什么。陆丞更是不会有什么微词，影后王丽琛都不发话，哪有自己说话的份。但撇开耍大牌这一行径，他对傅超这个人还是有不少惊讶感的，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与这个人再次相遇。

陆丞与傅超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当初在《失恋》试镜会上，两人曾短暂罩面，那时傅超给陆丞的感觉，莽撞、冲动，像个娇惯的富家公子。他曾以为在接受了周进轩的打击后，他会懂得如何收敛，显然，依现在的情形看，傅超那种浮夸的富家公子形象依旧没有摆脱，反而有着放大的趋势。

这样的人能在娱乐圈走多远陆丞不敢笃定，但他知道，由于耍大牌被雪藏的演员不在少数。耍大牌，可以说是新人的大忌。

傅超自然不会有陆丞那样深远的考虑。公司临时通知他来参演这部剧的时候，他同时还接到了另一部偶像剧男主角的offer，若不是公司说这部戏有影后王丽琛的参演，他才懒得来演这种冷门的情感悬疑剧。

昨晚经纪人孙仲告诉他这部《忘年》的题材时，他差点笑岔气，开什么玩笑，要知道现在的电视剧市场，百分之五十是靠偶像剧来支撑，即便剧情多么俗烂，多么狗血，只要里面有帅哥靓女，就会有人看，就会有收视率。

至于什么情感悬疑剧，费脑子又费心神，几年才出那么一部，效果也不尽理想，不少演员都放弃这一题材了。也不知公司高层是搭错了哪根脑筋，才想出了这么个剧本，师生恋、多角恋、精神病，绝对挑战人的三观啊。

若不是有影后王丽琛撑场面，想必这电视剧也不会有多少人看吧。

所以到现在为止，傅超都抱持着上面的想法，以致于对自己肯花功夫来拍戏这件事，他都觉得是对剧组的巨大恩赐。因而对于导演的冷眼相待，他不但不高兴，还很生气，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经纪人孙仲在旁边一个劲地拉他，脸色那是尴尬到极点。奈何傅超是一点不给他面子，也不给自己面子，幼稚地耍脾气也就算了，还嚷着要走。孙仲捏了把冷汗，只得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才让自家小祖宗安稳下来。

很多年后，孙仲也觉得自己当年煞是倒霉，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不懂事的活宝。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傅超的戏服和剧本是一早准备好了的，林顾虽然气愤，也不能不顾大局，没过几分钟便缓下脸来让傅超过来参与讨论剧本，并给他介绍该剧的主要演员。毕竟是公司派下来的人，自己也要靠公司吃饭，不能多说什么，只希望这个傅超不要真是个绣花枕头，至少能演得像模像样。

刚见到陆丞，傅超是有点惊讶的，“没想到你也在这儿。”随即冷冷地哼笑，“两次跟你相遇，你都站在我头上，有本事。……你的嘴角怎么了，不会是为了演戏刻意弄的吧？”

由于《失恋》试镜的失败，傅超对周进轩这个人一直耿耿于怀，对陆丞也没什么好感。关于陆哲函的那期《娱乐新气象》，他可是坐在电视机前从头到尾看完的，看完之后直想砸了电视机。

那段时间，陆哲函火得都快烧起来了，在电视网络上混迹的人谁不知道。连以严厉着称的周进轩都对他赞许有加，而与他同时出道的自己却只能接拍俗烂的偶像剧，待遇与他有云泥之别，能不艳羡，能不眼红！

虽然这事已在自己心里沉淀，但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气愤。

陆丞摸了摸嘴角，意识到傅超言语里的攻击性，没有暴露出任何反感，依然客气地回应着。

王丽琛也很适时地插进话来，冲淡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傅超跟王丽琛握手的时候，完全换了一张脸，惊喜、崇拜、赞许，这些表情都堆在了脸上，嘴里的溢美之词更是滔滔不绝。

王丽琛不愧是娱乐圈的老姜，对于浮夸的赞美不会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反倒应接有暇，游刃有余。在陆丞面前真正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娱乐圈的为人处世。

女二号人选是一个小时后才到场的，那时傅超和王丽琛正在拍一组镜头，导演和工作人员都无暇顾及这个陌生人的到来。

陆丞在休息区看剧本，算是全剧组最闲的人，但他依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女二号的到来。这不能怪陆丞，只能说这个女艺人实在太没存在感。

相对于傅超的大排场，这位女艺人则低调得多。穿着素雅，言语不多，加上化妆师和经纪人也才三个人。来了之后一直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片场，没有打扰任何人。

直到司徒青冷不丁喊出一声“唐婧”，陆丞才知道现场多了一个人。

唐婧意外地是以一张素颜示人的，不过即便是素颜，五官依然很突出，双眼皮、高鼻梁，丰润的嘴唇，刀削般的下巴，再加上那一头黑亮的长发，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在整容盛行的时代，她完美地诠释着自然美的真正含义。然而，当她静静地往某处一站时，给人的存在感便突然降低了，很奇妙。

司徒青与唐婧寒暄了一阵才把对方介绍给陆丞的。

“你们两认识？”陆丞问。

司徒青望着已经去整理行装的唐婧，摇了摇头：“不，只能说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怎么说？”

司徒青便开始向陆丞谈起唐婧的演艺经历。

这个美丽的女子，并不是蓝天娱乐的新人，已经出道五年了。五年来接拍过不少戏，红过一阵，却很快湮灭下去。不知是机遇不好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是处于半红不紫的状态。

司徒青说道：“她的演技不差，说她是实力派并不为过。我是在一次名流舞会上初次遇到她的，那时的唐婧不过二十岁，明艳动人，很招人喜欢。但是你知道，演艺圈没背景的女艺人要想红，总是要付出点什么的，唐婧的性子有点直，不喜欢这套，所以，演艺之路到现在还平淡无波。对于这样的演员，我一直觉得很可惜。”

司徒青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叹息，拍了拍陆丞的肩：“幸好演艺圈不盛行男风，不然，照你这样的条件，肯定要遭遇潜规则了。”

陆丞笑道：“你的条件也不差，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不过要是真如你所说，以我的脾气，肯定会和唐婧做出同样的选择。”

司徒青道，“在娱乐圈，真正洁身自好的艺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他颔首指向傅超的方向，“比起那位仁兄，我要幸福死了。”

司徒青指的方向，傅超的经纪人正苦口婆心地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规则，那弯着腰撅着屁股围着自家小祖宗团团转的样子，真是充满了苦涩的喜感。

第十五章：嫉妒

《忘年》这部戏算是一出情感大剧，虽然走的的悬疑风，但由于有大腕和当红小生加盟，以及蓝天娱乐一波又一波的强势宣传，因而观众对此剧的期待度并不低。

该剧中，王丽琛扮演的女一号是名高中语文老师，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对爱情压抑而迷茫。陆哲函饰演的男一号是王丽琛的学生，从小失去母亲，缺乏母爱和完整的亲情，残破的童年生活给他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深重的阴影，有着极其严重的妄想症倾向。两个情感不完整的人在小巷相遇，交织的命运也从那一刻拉开序章。

傅超扮演的男二号是王丽琛的弟弟，依赖自己的姐姐，并且在王与陆两人交往中一直持反对意见，同时，他又深爱着女二号唐婧，唐婧则对陆哲函存在着恋慕情愫。

可以说，这是一段复杂的多角恋。

在开机发布会上，众演员都坦言，这部戏演起来既虐心又苦逼，揣摩各个人物的心思更是颇有难度，每次开拍前都要围坐在一块儿好好商量，不讨论出个合理方案绝不会轻易上镜。

演员在发布会上的大吐苦水，非但没有吓退观众，反倒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一些表示期待的言论更是数不胜数。

王丽琛会得到当场记者的青睐是毫无疑问的，剧中唯一的大腕，足够撑起一片天。作为有幸与影后级人物演对手戏的陆丞，同样被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的受关注度，远远大于在场其他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