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突然吃到糖的孩子那般高兴,北川笑得纯真无害,脸上露出一股洋洋得意的表情,但倚靠在墙上的身子还在颤抖。
白千秋淡淡嗤笑了一声,似乎毫不在乎那篇将自己抨击得体无完肤的报道,更没把写那篇报道的北川放在眼里,没再理睬一旁的北川,白千秋迈开步子在保镖的簇拥下继续往前走。
见白千秋就那么走了,北川靠在墙壁上,好半天才缓和过来,才重新变回平时的北川。
第五十六章
拿了注射器后,北川推着改动过的轮椅往回走,在走廊口正好遇见抱着拉尔法的洛文启天。洛文启天一脸焦急,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怀里的拉尔法身上。仅仅用余光扫了一眼北川手中的轮椅,洛文启天就在人群的簇拥下从北川身边走了过去。
北川背对着走过去的人群,哂笑了一声。拿着充满注射液的针头回到走廊时,他发现天河正用肩膀顶着墙,一点点上推着身子,似乎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天河!”北川喊了一声,将轮椅推过来,准备扶着天河坐上来。
“我自己可以。”天河似乎是微笑了一下,淡淡的应付,并不理会北川伸过来的手。
北川挑了挑眉毛,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自然的插在口袋里:“你刚刚遇见他了?”
天河的动作迟缓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嗯”了一声。
抓住天河的胳膊,北川死死盯着天河脸侧的肿痕,霸道的口气隐隐含着愠怒:“他打的?”
天河微笑着用手指掰开北川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没有说话。
“别笑了,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笑。”北川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天河还能微笑出来,正常的反应该是气愤才对啊。“你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忘不了他!”声调有些高,北川扣住天河的手腕,一把将天河拽起来按在墙上,盯着天河的眼睛,北川将身子前倾,慢慢向他凑近。
用力扣着天河的手腕,沉重的气息喷在天河的薄唇上,北川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如果他有需要,你还是会马上回去对不对?只要他动动手指,你还是愿意立刻为他卖命对不对?”
天河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北川的眼睛,淡淡的回应:“他不会再对我有需要了,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说完,天河将目光从北川的脸上移开,他现在已经残废了,还能做什么呢,再出现只能碍爸爸的眼罢了,失去了双腿连卖命的资格都没了。
“你忘了他对你做了什么么,你忘了上了一次你是怎么‘死’的了么?看着我,天河,看着我。”
天河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微笑里好像充斥着淡淡的自嘲,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还没死。”以为死过一次后,心就麻木了,可再次面对时才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
“你爱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爱着他是不是?”北川没想到天河会那么回答——还没死?北川是真的想不到天河对洛文启天的爱会至死方休。
天河不知道该什么回答北川这个问题,索性选择了不回答。
见天河不说话,北川认命似的点点头,愤怒而用力的蹂躏着天河的手腕,将天河手腕处的皮肤搓弄得红肿起来。
“也对,他是帝国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又是你从小到大的主人,你爱上他似乎也没什么说不通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经常站在洛文城堡的门柱后偷偷看你的家主大人,那时的你大概也就不到十岁吧。”
那年北川只有十二岁,和白千秋一起去洛文家做客时,他第一次遇见了天河。那时他嫌天河站在角落里总往这边看,就故意找茬把一杯热可可泼在了天河的身上,还陷害是天河撞翻了他手中的热可可。不过他没想到天河因此遭到了一顿毒打。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天河长得好看,自那以后,他开始注意天河,这些年来,更是没有一刻忘记过天河。
不等天河说话,北川就粗暴的将天河推倒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为什么会这么心痛,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这么想要发泄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将针头扎进天河的断腿处,北川用力一推,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全部的液体都推了进去。天河痛苦的抽搐了一下,双腿开始痉挛。北川一时回过神来,见天河疼得直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定是注射得太快了。
将头靠在洛文启天的肩上,用手臂环着洛文启天的脖子,拉尔法安心的享受着洛文启天温暖的怀抱。
洛文启天行走的速度很快,拉尔法看着洛文启天额头上的汗水说:“父,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就快到了。”说着,洛文启天加快了脚步。拉尔法的腿一直在流血,血越流越多,洛文启天知道必须马上将拉尔法带回医疗舱医治。
洛文启天的胸口很痛,虚汗越出越多,并且有些头晕。也许是病又加重了,洛文启天知道自己的病情其实很不乐观。将拉尔法放在医疗舱的床上后,他将拉尔法的裤子剪开,准备亲自给拉尔法处理伤口。
拉尔法看出了洛文启天的脸色不好,顾不上疼痛,抓着洛文启天的手,担心的问:“父,您怎么了?”不等洛文启天回答,拉尔法就惊讶的说:“您的手怎么这么烫?”
洛文启天冲拉尔法笑笑,轻声说:“我没事,是你的手太凉了。”说着,洛文启天用蘸了酒精的纱布将拉尔法腿上大片的血迹擦下去,让伤口暴露出来。
“父。”拉尔法还是不放心。片刻后,拉尔法自责的说:“您的身体还没康复,是我太不懂事了,不该任由您抱着,都怪我……父……”
洛文启天让拉尔法用纱布按住伤口,将附近的血迹擦干,对拉尔法笑着说:“傻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走么。”
“父……”
拉尔法的声音软软的,洛文启天心头一软,扬起目光,发现拉尔法的眼睛红红的。
“你这孩子,眼泪怎么这么……”话音未落,洛文启天就被拉尔法抱住了。
“父,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求求您。”
洛文启天敛下笑容,神色有些凝重,第一次没抬手去抚拉尔法的头。以前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这次,面对拉尔法孩子气的恳求,他无法再安心的承诺什么。以前从没发现拉尔法这么依赖他,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突然死了,拉尔法会不会接受不了?想到这,洛文启天觉得心里像压了什么东西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会健健康康的,看着你们成家立业。”洛文启天安慰着拉尔法,准备将拉尔法拉开,给他处理伤口。
“我不要安家立业。”拉尔法低下头,看着洛文启天的手说:“我就想一直陪着您。”
洛文启天笑了笑,没在意拉尔法的孩子气。
伤口暴露出来后,洛文启天才发现其实子弹并没射进去,只是擦破了腿上的一些皮肉。用沾了药的棉签擦着伤口时,洛文启天突然发现,擦伤的方向有些不对劲。子弹并不像是从前面射过来的,反而像从后面,或者说更像是……
棉签从手中掉了下去,洛文启天突然弯下了腰,在拉尔法的惊呼声中,按着胸口蹲了下去。
“父!”拉尔法从床上翻下来,扶着洛文启天的肩,吓得脸色都变了。
片刻后,洛文启天才抬起头,嘴唇毫无血色。刚刚胸口突然痛得厉害,洛文启天没忍住便蹲了下去。对拉尔法吃力的笑笑,洛文启天将惊魂不定的拉尔法扶到床上,喘了口气,继续查看拉尔法的伤口。
见洛文启天的脸色苍白,拉尔法不安的按住洛文启天的手,发觉洛文启天的手烫得厉害。
“父!”拉尔法几乎是尖叫着喊道。
“我错怪他了……”洛文启天没理会拉尔法的呼声,想着天河,喃喃自语。突然,洛文启天问拉尔法:“刚刚是谁对你开的枪?是……天河么?”
洛文启天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看到拉尔法受伤,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冲动之下竟稀里糊涂把拿着枪的天河当成了伤害拉尔法的凶手。洛文启天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惭愧,难道真的是粗暴惯了,伤害天河成了习惯?所以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怀疑,如果拿着枪的不是天河而是俊,他肯定不会有一丝怀疑,更不会脑子一乱就冲过去教训人。
看着纱布上的血,洛文启天不禁想起天河无声挣扎在刑室里的场景,鲜血刺痛了洛文启天的神经,这样的鲜红,多像天河曾经流出来的那些血啊。洛文启天想马上见到天河,马上。
见洛文启天脸上的神色怪异,拉尔法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是天河开的枪么?”洛文启天急切的看着拉尔法,虽然已经确定不是天河伤的人,但他还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像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后,他就能真的抛弃过去,试着接受他的私生子。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人一生病,尤其是得了危及性命的疾病,不知不觉间思想就会发生变化,心态也会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失去天河的这段日子里,他渐渐想明白了天河的好,渐渐体会到了天河对他的忠诚和孝顺,渐渐不再逃避,选择正视自己心灵深处的一些情感。
拉尔法低头不语的时候,洛文启天突然想起了北川手中推着的轮椅。猝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一瞬间,洛文启天胸口很痛。难道天河的腿真的……可是刚刚看到天河时,他明明是站着的。
思绪很混乱,洛文启天的头更晕了。
“拉尔法,不是天河开的枪是不是?”洛文启天比刚刚更直接的询问,只要拉尔法点头,他就立刻派人或者自己亲自回去找天河。
第五十七章
拉尔法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洛文启天,嘴唇动了动。
“父,我不知道。”小声的说完这几个字,拉尔法又低下了头,片刻后,他嗫嚅着说:“应该不是他……不过我不确定……”
见洛文启天抬步就往外走,拉尔法慌张的喊住洛文启天:“父……您要去哪?”
“我去找他。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洛文启天很急切,没心思和拉尔法多说。
“父……”拉尔法急急喊了一声,匆忙从床上翻下,追着洛文启天跑出了房间。
“父,让手下去吧,没有人值得您亲自去找。父……”见洛文启天停住脚步,拉尔法小心的抓着洛文启天的袖口,轻轻扯了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说:“您应该好好休息。”
见洛文启天的脚尖转动,拉尔法知道洛文启天转过了身,哀求道:“如果您一定要去,带上我好不好?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安心。我一刻也,一刻也离不开您……”拉尔法的耳根红得厉害,好在低着头,没有被洛文启天发现。
洛文启天垂下目光,静静看着拉尔法的一头栗发。他没想到拉尔法对他的依恋已经强烈到这个份上了,欣悦的同时,洛文启天也不禁担忧,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突然死了,那么拉尔法会不会适应不了?洛文启天觉得有必要现在就让拉尔法试着接受没有他的日子。
“回去!”洛文启天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已经好久没用这种口气同拉尔法说过话了。
没想到洛文启天会突然严厉起来,茫然的看着洛文启天,拉尔法有些不知所措。
狠下心,洛文启天一下子甩开拉尔法的手,扬手吩咐手下带拉尔法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大步往外走。
“父!”
背后传来拉尔法茫然的呼喊声,洛文启天攥紧拳头,微垂下眼帘,藏住眼底所有的感情,加快了步伐。
再次回到鹰取风的船舰时,洛文启天在走廊里看见了倚着墙壁吸烟的北川。
“天河呢?”
洛文启天直接问道。见轮椅在北川身边停着,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北川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洛文启天,吐出一团烟雾,以一种有意激人火气的语气说:“司令大人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怎么和司令大人说话的!”洛文启天身后的军人喝道,准备上前教训对洛文启天无礼的北川。
洛文启天抬手制止,他从心里不待见北川的这副痞样,懒得和这种人计较。保持着极好的风度,洛文启天冷淡的说:“他是我的仆人,我什么时候想见他都是我的自由!外人管不着。”
北川用手捧腹,哈哈笑道:“司令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仆人法则是您老人家拟定的吧,难道不知道仆人为你死过一次就重获自由了么。那次你打死了他,不用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总之,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人了,合法解约……十分钟以前他已经成了风爷的人了。”
鹰取风?洛文启天愣一下。
“风爷的规矩想必您不陌生吧。要人的话,请您去和风爷说。”说着,北川扔下抽了一半的烟,用脚捻灭。
见洛文启天神色中有吃惊,北川得意的说:“风爷看上的人,就算是您也不一定能再要回来。所以,别指望他再帮你办事了,他不会,他和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使唤他到那个份上,您该知足了。”说到最后,北川用了敬语,带着讽刺的尊敬。
洛文启天冷笑一声,没理会北川言语底下藏着的嘲讽。他相信天河会回到他身边的。
北川将悠闲的目光聚集到自己的脚尖上,晃动着立起来的脚尖,呵呵笑道:“你一定觉得只要你开口他就会回到你身边吧,司令大人?”不等洛文启天说话,北川就继续说:“谁会回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身边呢?哪怕他是……”北川笑得有些暧昧,暧昧中又有些悲戚。
洛文启天知道北川是话里有话,难道天河的身世已经被北川知道了?下一秒,洛文启天就否定了这种可能,他觉得天河不太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走进鹰取风的房间时,洛文启天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鹰取风脚边为鹰取风调酒的天河。
天河调酒的手法很高明,就像是在变戏法。漂亮的手指,翻转的酒杯,晶莹的酒水,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不仅牢牢吸引住了鹰取风的目光,更是吸引住了洛文启天的双眼。
有一瞬间,洛文启天在天河身上看到了天河母亲的影子,年轻时的感情瞬间涌上他的胸膛,他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用力压抑的究竟是什么,明明就是爱着的。
天河转过身子将酒送到鹰取风手中时,突然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洛文启天,手一抖,酒水洒了几滴出来。
鹰取风微微侧目,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洛文启天。
天河见洛文启天在打量着自己,神色黯然的低下了头,忍着膝盖的刺痛,天河跪着转过身,面对洛文启天跪好,恭敬的说:“参见司令大人。”
鹰取风抿了一口酒,挑了挑眉毛,对天河的手艺很满意。将手搭放在天河的头上,鹰取风轻轻的揉了揉天河的头,权当是对天河的奖励。
洛文启天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直视天河的乖巧和恭顺,跪在鹰取风身边的天河就像是一只永远不会变心的,对主人无比忠诚的小兽。以前天河就是这样跪在自己脚边的么?为什么一直没看到,为什么一直不想看到,为什么要那么苛刻的对他呢?洛文启天在心里问自己。当天河不再属于他时,洛文启天终于彻底尝到了后悔的滋味,那种后悔的感觉比得知天河死了时还要强烈百倍,胸口隐隐作痛,刺痛感令他胸膛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