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音的突然消失，唯一激怒的便是山田秀，他竟真的带着照片去找了郑烨，他要求，要么让韩音用身体来买，要么，郑烨就用钱来解决吧。

自然，两人的谈判以破裂告终。虽然郑烨并不在乎自己的艺人用身体去跟谁做交易，但是有这种癖好的人，他别想再碰韩音第二次。如果山田秀真的敢把照片放出来，郑烨也不在乎用韩音的名声，去换一个火爆的剧集。编辑跟主演，这韩音的前科铺垫，此刻看来还真是妙不可言。

郑烨的疯狂，所有人都看得低了，别说山田秀不懂，就是韩音，也永远不会懂。他到底敢挑多大的价码，“东隅”的水到底有多深，而在这个娱乐圈里，韩音又能站到什么位置上，或者山田秀作为一个圈外人，看得太夸大了些。

不过，在私人感情方面，郑烨还是不由得雷霆大怒，一时脾气上来，径自开车直接找到了临城。对于郑烨的名字，在临城一中已是如雷贯耳，所以当他突然出现说有需要的时候，教导主任竟亲自把地下的档案室给他打开了。

韩音从来没见过郑烨这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只下意识的感觉到，一场暴风骤雨恐怕要来了吧。亦步亦趋的跟着郑烨走进去，心神不宁的关上门，当两人进入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时，韩音心里一时竟空了。

郑烨猛地回过身，抬手便是一巴掌抽在韩音脸上，然后掏出一个什么狠狠的摔在他怀里，咬牙切齿的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管了你前再管你后，你到底长不长脑子，给我搞出这种乱子！”

韩音被抽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痛，口中竟涌起了一股腥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下意识的就觉得山田秀把照片公布了，脸色刹那就苍白了，这下大条了。

捡起怀里的红本本翻过来，韩音一怔，竟是录取通知书——在他和颜心琪奢望着给舒文轩做学弟的时候，郑烨竟已为他铺好了这一切。

韩音茫然的抬起头，连刚刚挨了一巴掌也忘了，满眼不相信的看着郑烨。郑烨见他迷迷糊糊的，心里的火烧得就更旺了，“嗵”的坐到身边的凳子上，几乎是用吼的：“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个山田秀对你做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无所谓根本没必要说？嗯？！”

韩音被吼得打了个寒战，一想到照片，慌得牙齿都打起了哆嗦，但是却组织不起语言，只诺诺的说：“我，那天……他给我下药了。”

“我管你下不下药呢！”郑烨腾的站起来，伸手一把抓住韩音的衣领压上去，凌厉的气势竟逼得他一点点向后弯了腰，看着韩音嘴唇都哆嗦起来的样子，郑烨觉得莫名的火大，“他照的都是什么照片，照了哪里，照了几张？说！”

“三，三张……很，没穿衣服的……”韩音咬着唇一字字冒出来。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脸上，两个掌印叠在一起，韩音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要不是郑烨拽着，他这一次恐怕是站不住了，只觉得耳朵里“轰”的一声尖响，世界都炸了，眼前金星横飞，耳边却是郑烨更加暴躁的咆哮：“裸的？！你他妈的能不能再出息点，嗯？！既然不肯说，你自己去处理呀，去呀！”

韩音艰难的回过头，鲜血沿着唇角淌了下来，嗡嗡的说：“不，不是……没有穿衬衣，身上，有……”

郑烨猛地推开韩音，就着一脚窝在他小腹上，于是韩音终于一跤跌出去，摔了老远，连身后的一张椅子都被他砸倒在一边。腹部传来一阵阵绞痛，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狼狈的擦拭去嘴角的血渍，抓着身边的桌子艰难的站起身，右腿的根部一阵闷痛，他低头看去，刚刚跌倒的地方，正横着一根方形的细长铁块，像是什么东西的一条腿。

郑烨坐回椅子上，双目怒视着韩音，呼吸沉重，好像还没发泄够。看他一步步趔趄着靠近，艰难的站在面前，忍不住想再给他一脚。

凝视了良久，看着韩音肿起的脸和嘴角的血丝，郑烨终于叹了口气，说：“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比如说你们‘冰水’只有这三年的寿命。不过没关系，最多过两年，只要有机会，复出是不会有问题的。如果真是那样，你就先沉下心念书吧。”

韩音紧紧抱着小腹点了点头，想着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问，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只有郑烨模糊的叠影。郑烨见他一直抱着肚子，终于伸手拉到跟前，为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污，缓和了声音问：“很痛？”

韩音愣愣的摇摇头，说：“没事。”

郑烨托起韩音高高肿起的脸颊，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抚过，一通闷气发泄完，心里虽然畅快了，可看着韩音委委屈屈的样子，又有了点后悔，暗想自己下手怎么这么重，都控制不住。不过有些话他却说不出来，带艺人这么多年，这么失控也还是第一次。

“郑总。”

“嗯。”

韩音仔细整理了情绪，终于把最担心的问题问了出来：“还能挽回吗？他把照片发哪里了？”

郑烨眯起眼睛盯着韩音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道：“你要愿意跟我上床，我就帮你把这烂摊子以个人名誉解决掉，怎样？”

韩音呆了。

郑烨微微锁起了眉头，这个人，即便是身败名裂，都不肯对自己低下头，这让他莫名的不爽。但是韩音脸上的无助，跟他那天跌入自己怀里时一样，似乎整个人都已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却抓不到一根浮木的绝望，又让他心疼。

终于，郑烨站起身叹了口气，在韩音脸颊上拍了拍，变回一贯的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轻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不会有事的。”

郑烨做事向来都是利益为先，不论什么事情，他都会衡量利弊，用最明智的方法解决问题，但是这一次，他却带上了私人感情，就在韩音示弱的刹那，他竟然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事情摆平。

开车离开临城一中后，郑烨打电话给山田秀，说愿意重新和他谈。

……

颜心琪站在档案室外的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们终于打开，看着郑烨和韩音一前一后走出来，看着韩音一瘸一拐的送郑烨上车，看着那辆车子绝尘而去……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失魂落魄的韩音，掰过他的肩膀，说：“韩音，看着我。”

眼前突然出现颜心琪的脸，韩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了火辣辣的脸颊。颜心琪紧紧皱起双眉，伸手拉掉他的胳膊，脸上那分明的指痕，看得他一阵心惊，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暴躁的说：“他敢打你？！我X他祖宗！”

韩音的眸中都是恐慌，山田秀的事情，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被颜心琪知道，急忙再次伸手捂住脸颊，一连串的摇头说：“心琪，下课了，我先回去了。”

颜心琪一把拽住韩音，此刻面前这人的反应，让他几乎绝望了。高兴了就咬得满身痕迹，生气了专门跑来盖个巴掌，他们……他们的疯狂真让他自叹不如，这就是韩音选择郑烨而放弃自己的原因吗？

颜心琪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低声吼道：“韩音，你跟他在一起了？！”

下课铃声刺耳的响起来，颜心琪的问话被湮灭在铃声中，听着身后喧嚣的声音响起，韩音仓皇推开颜心琪的手，低下头走出了学校。此刻，他心里犹如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的事情，清晰明白的放在颜心琪面前。

再一次望着韩音的背影，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远，颜心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血液烫伤了。亏得他关心的竟是他被打了，其实除了挨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何等讽刺！

在遇到韩音之前，十几岁的颜心琪，以为感情就是被欣赏，读着那些仰慕的情书，他觉得，如果有一天也有那样一个人站在面前，被他欣赏和仰慕，他的世界就圆满了。而在这四年时间里，和韩音之间的点点滴滴，让他第一次发现了生活的生动，他想，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自己便死而无憾了。而此刻对着这个趔趄的背影，他却被那一点一滴的过往，撕扯到心神碎裂。他刹那看到了一个事实，他败了，他投入了全部心血，所以他败得一塌糊涂、丢盔弃甲。

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血渍在齿痕中一滴一滴溢了出来，颜心琪冷笑着望着自己孤独模糊的影子，他的骄傲在感情面前一败涂地……

默默的转过身，颜心琪想留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既然没有勇气目送他走远，就把泪水流回心底，用同样冷清的背影和他说再见吧，至少，在这一刻，他还是那个全副武装的颜心琪。

57.

一觉醒来，高考，竟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原来感情走远了，时间却不会因此而停下。不论你有没有准备好，该启程的时候，即便是行尸走肉，也要为自己的挥霍埋单。有人说年轻便是资本，可是年轻时候的伤，总是一生最痛的回忆。

在进入考场前，颜心琪接到了郑烨的电话，郑烨说他找韩音。这是颜心琪在考前最后一次见到韩音，为的是让他们通话。

“韩音，事情搞定了，记下一顿饭。”郑烨说。

韩音扑哧笑了，终是长舒了口气，说：“谢谢你。”

郑烨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道：“嗯，下面说正事，你考完试我派人去接你，有个电影我给你拿下了。”

韩音一愣：“这么急？”

“对，名字叫《韩子衿》。”郑烨说。

“叫什么？！”韩音大惊。

郑烨在电话里都被吓到了，不禁楞了一下才说：“叫《韩子衿》，是个唱花旦的，‘桃园四子’的韩子衿。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看过剧本了，非常不错，主要是，我觉得你的年龄感比较合适。而且戏装要看扮相，在你们这些年轻艺人里，你的名气和形象是最有说服力的，考试回来我们就去试镜……哦，我说多了，只是给你个惊喜，好好考试，别多想了。”

郑烨的话韩音大部分没有听进去，这个消息让他一时难以相信，整个人都有些过于激动了，只拼命的点头说：“我知道了，一定要等我，谢谢你，真的谢谢……”

“傻瓜。我先挂了，这边有点事。”郑烨听韩音激动得疯疯癫癫的，忍不住笑喷了出来，懒得再听他念叨挂了电话。

颜心琪冷冷的看着韩音接电话，看着他会心的笑，看着他激动到失态，心底的痛却是撕裂一般。郑烨能给他的，自己什么都给不了，这是身份的差距，也是时间的罪过，郑烨比自己早生了这些年，所以他就赢得这么轻而易举。

韩音把手机还给颜心琪，脸上依然是化不开的激动，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想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但是，颜心琪脸上浓浓的冰霜却让他的笑意僵住了，就连那翘成月牙一般漂亮的嘴角，都凝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心，心琪……加油。”

颜心琪接过手机，凉凉的说：“加油。”

第一次，颜心琪在韩音面前转身离开，尽管转身的瞬间他连自己的考场都忘记了，但是他却终于拾回了那一地被践踏的尊严。原来，一个转身便是另一片天地，笔挺的背影，永远是人类最虚伪的语言。

再见吧，可笑的感情。

韩音凝固着脸上的笑容，看着颜心琪一步步走远，习惯了面对着他的脸，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背影竟是这般孤独。

照片的事情结束了，韩音宁可颜心琪一辈子都不知道，越是在乎，就越是担心他的感受，这个人，怕是真的已经吃定自己了。他觉得自己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在于自己的固执，当初对于郑烨，如果不是太过固执，就不会弄得一身伤。现在却换成了颜心琪，他非常害怕这个人生观正在一点点成熟的人慢慢的腻烦了自己，他的优秀经常让他胆怯，可是自从认定了他，韩音就已经把自己的退路封死了，他的粘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他们的人生真的改变了，在韩音一步步为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的同时，他周围的所有人都远离了曾经的轨道。在韩音觉得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的时候，在他感觉一次次无力的撞入前世的轮回中的时候，而他身边的人，前世那一条条宽敞的大路，却都已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那一年，颜心琪以优异的成绩金榜题名，摘下黄清市的理科状元，在所有人羡慕和关怀的目光下踏上南下的列车，进入他为之奋斗了整整六年的Q大。那一刻，整个临城一中都张灯结彩、欢庆鼓舞，而他却平静如水，一件一件整理着自己的衣物用品。

但是，在这一次的考场上，当时间距离结束的钟声越来越近，颜心琪的心却越来越沉。唯一的梦想在这一刻与他擦肩而过，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被称作天才的少年，在张榜的那一刻将成为永远的笑话……

所有人都离开了，颜心琪却一动不动坐在桌前，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挫败，将他无情的打入地狱。越是优秀的人便越是骄傲，越是骄傲的人便注定越是脆弱，颜心琪的脆弱，在现实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手机刺耳的响起来，屏幕上“颜心远”三个字急切的闪烁着，颜心琪静静的看着，看着他闪烁得那么执着，一次、两次、直到第三次停下，然后他抠下电池将手机丢进包里，起身离开了这间将他的理想无情的揉碎的教室。

不过，韩音倒觉得考得还不错，正如颜心琪所说，把自己会做的做好，要应付郑烨给的通知书，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两生两世辗转三十年，除了那一次和颜心琪参加歌咏比赛，这一场高考再次被他深深刻入心底。虽然坎坷至今身心疲乏伤痕累累，但是没有颜心琪，就没有他这个圆梦的机会。

颜心琪应该是他的贵人吧，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他的人生如何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虽然此刻他并不知道，他的出现，也已将颜心琪的人生彻底颠倒了。给他一万个理由他都不会相信，颜心琪的第一次失败，竟是在这个人生的转折点上，甚至颜心琪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韩音在教学楼的大门口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颜心琪，回到两人住的地方，门上还上着锁，他失落的回到家，新上任的助理已经在等了。韩音有心去找一趟颜心琪，但是这么急匆匆的，他竟然不知道除了那个屋子还能去哪里找。跟颜心琪的事情，母亲是绝对不能知道的，但是，留下一句话应该可以吧：“妈，跟心琪说谢谢，说我非常感谢他。”

颜心琪并没有回家，在他和韩音曾经的小窝里死等，不是在等那个可笑的分数，只为了等那个人能推开那扇大门重新走回来。这一刻，似乎他曾经在乎的一切都那么不值一提，他渴望的，只是一个怀抱，甚至，只是韩音纯净的笑。

一天过去，再一天过去，第三天过去……

颜心琪锁了门，沿着那条被韩音的破自行车轧得沟沟壑壑的小土路去了韩庄，之前每一次过去，都是韩音带着他去的，他只用坐在那辆车子的后座上哼着各种不着调的小曲被那个人嫌弃就够了。可是这一次，当他进入那个院子的时候，却只看到那辆自行车孤单的倒在柴火垛上，连链条都锈了。

“韩音考完试就走了，说有新戏要拍，对了，还说谢谢你，非常感谢。”眼前是韩雪莲笑容满面的脸，脚下却是虚浮的路，颜心琪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得虚弱无力，像是下一步就会踩入淤泥里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可以这样没有底限的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踩着自己的影子依旧固执的退。甚至在进入这个家之前，他想的依然是，那就再退一步吧，岂知退一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