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 上——尼罗
尼罗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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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猝不及防的被他用拖鞋扇了头脸,又疼又怕,呜呜直哭,再也不敢辩解一句。而何殿英单手打人,很不得力;忽见小白把嘴咧了很大,他心中一动,竟是一包子塞进了对方口中。

这回两只手得了自由,他揪住小白的衣领,把只拖鞋舞的上下翻飞,噼里啪啦好一顿打。小白嘴里被肉包子填满了,哭也哭不出,叫也叫不响,躲也不敢躲,只能惊惶流泪。

何殿英由着性子打痛快了,这才金鸡独立着把拖鞋又套回了脚上。对着门口用力一挥手,他沉着脸说道:“滚!再有一次,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小白连忙叼着肉包子对他深深一鞠躬,然后连跑带跳的逃了出去。何殿英看着他那仓皇滑稽的形象,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带着笑意转身面对了余至瑶,他出言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余至瑶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低声答道:“家里出了点事,心烦。”

何殿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又拉开茶几下方的小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盒雪茄:“给你预备的,真正的古巴货。”

等到余至瑶开始饶有兴味的摆弄起雪茄了,他才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

余至瑶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雪茄,同时把家中那一场闹剧讲述了一遍。何殿英一言不发的听到最后,却是首先问道:“凤儿多大了?”

余至瑶暗暗心算了一番:“八岁还是九岁来着?过完年,应该是九岁了吧!”

何殿英一听这话,立刻安心,语气也轻松起来:“是不是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小丫头,长得挺俏?”

余至瑶心不在焉的一点头,同时深深吸了一口雪茄。

何殿英笑道:“二爷,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打发了个杜芳卿吗?说老实话,早就该打发了,一个万人骑的兔崽子,有什么好的?你要是想玩,我给你介绍几个正当红的名角儿,绝对比他杜芳卿高明一万倍!”

说到这里,他抬手拍了拍余至瑶的肩膀:“二爷,那种人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咱们捧他哄他,只是图个乐子,玩过就算。和兔子也要动感情?那你是不是还得去窑子里讨个老婆?”

余至瑶不看他,盯着雪茄的红亮烟头轻声答道:“我知道。”

何殿英揽住了余至瑶的肩膀用力一搂,又扭头凑到了他的耳边笑道:“傻子,你不是还有我吗?”

余至瑶这回斜了他一眼,随即对着烟头笑了一下:“我知道。”

何殿英见了他这悻悻的态度,便是挖空心思,想要逗他高兴:“哎,我带你到国民饭店跳舞去?”

余至瑶摇了摇头:“跳得不好,不去。”

“那就去小白楼?我告诉你,那边酒吧里来了一帮白俄娘们儿,真他妈漂亮,据说原来都是大贵族家的小姐。”

余至瑶没言语,一口接一口的吸雪茄。自从经过了张小英之后,他现在对于女人也有些望而生畏,尤其是身家清白的干净姑娘。风尘老妓倒又好些,因为没有怀孕生子的危险。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是头脑管不住心。余朝政在他心中永生不灭,他甩不开逃不过,一生如此,不死不休。

他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孩子,那都只是余朝政幻化转世,要牵扯纠缠着向他报仇。别人看不出来,他却是不会受到蒙蔽。胖宝儿只是他的一场失误,而他下定决心,再也不会给余朝政任何回归的机会。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脑勺,温柔的像一片羽毛拂过。余至瑶吓的猛一哆嗦,转头望去,却是何殿英在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

何殿英饶有兴味的摆弄着他:“小白楼也不肯去,那干脆去玉清池洗澡吧。咱们两个喝喝茶说说话,也挺好。”

余至瑶忽然很想对着何殿英哭上一场——小薄荷真好,小薄荷最好。如果身边没了小薄荷,那喜怒哀乐就全只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情,那就太孤独了,太寂寞了。

在玉清池三楼的包厢里,余至瑶把湿毛巾缠到手上,为何殿英擦洗后背。两人坐在氤氲水中,面目身体都模糊,唯有触感很真实。

“找个师傅来搓吧!”余至瑶说道:“我搓得不好。”

何殿英向后扬起一片水花:“我今晚就要让你来伺候我,不愿意啊?”

余至瑶被水花打的扭头一闭眼睛,然而没介意,解开毛巾浸到水中搓洗。

这时,何殿英背对他又说道:“三井码头那里来了一批上海货,我这边传话传出了错,双方闹得有点僵,你别趁火打劫啊!”

余至瑶捞起毛巾用力的拧:“嗯。”

何殿英在水中灵活的转了过来,仰起脸来等着余至瑶为自己擦洗前胸:“就算这笔生意我不干了,你也不许插手。现在是我立规矩的时候,你别坏我的好事!”

余至瑶把毛巾缠回手上。手大,毛巾也是厚软,不轻不重的蹭过白皙皮肤,留下一片晶亮水痕。他很细致,耳朵脖子全不放过,仿佛对方是件玉器,非得珍重对待才行。何殿英舒服的露出笑容,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这一声叹的很沉重,藏着无数烦恼心事,然而何殿英歪着脑袋望向余至瑶,脸上只有微笑。抬起水淋淋的两只手,他捧住了余至瑶的面颊,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二爷,求你了,让我干一次吧。”

余至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是愣住了。

何殿英像条伶俐的白鱼,略一摆尾,便和余至瑶同在咫尺之内,近到鼻尖几乎相触。可怜巴巴的蹙起眉毛,他继续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伤害到你。让我试一次吧,我想你都要想疯了!”

余至瑶猛然推开了他,随即向后退到角落。

“不。”他的声音很低,话也简短:“我怕疼。”

何殿英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压下心中的欲|火与失望,他笑嘻嘻的慢慢靠近:“那……如果让你干我一次呢?”

余至瑶垂头望着水面,依旧摇头:“不,我怕你疼。”

何殿英故意大喇喇的在水中跪了起来:“二爷,我不怕。”

余至瑶没有看他,心想你之所以不怕,只是因为你没经历。

何殿英又向他凑近了一点:“二爷,你说你是不是犯傻?你看那些兔崽子,哪个是被人干死了的?不都活得好好的嘛!而且……”

他不动声色的移到了余至瑶身边,探过头去轻声耳语:“听说这事要是做熟了,还他妈上瘾呢!”

余至瑶想起杜芳卿在自己床上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固执的摇了头:“兔崽子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你要是实在想干,可以去找别人,等到真上瘾了,再来找我也不迟。凭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下不去手。”

何殿英一听这话,几乎气的七窍生烟——他本是打算采取怀柔战术,先把余至瑶诓到床上再说,及至到了意乱情迷的时候,凭着他的力气和本领,自然有办法压住余至瑶。哪知余至瑶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自己白厚着脸皮过来邀宠了!而且听着余至瑶那话,倒像是自己屁股做痒,找人来操一般。这他妈的,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何殿英现在对待余至瑶,软也不是硬也不是,简直快要无计可施。咽下胸中一口恶气,他起身迈步走出池子,一定要给余至瑶彻底搓一个澡。

余至瑶糊里糊涂的擦干身体趴上小床,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何殿英换了一条粗糙毛巾缠到手上,运足力气拍出一掌,报仇似的开始猛搓起来。

余至瑶先还忍耐,后来就有些忍无可忍——何殿英这不是搓澡,而是扒皮。而何殿英搓的痛快淋漓,一身的力气全用在余至瑶身上了。

就在余至瑶浑身火烧火燎之时,门外有人说了话:“二爷,家里来人找您,说是瑶光饭店那边有事。”

余至瑶答应一声,然后艰难笨拙的翻过身来,对何殿英说道:“小薄荷,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在借机报仇。”

何殿英得意洋洋的甩着毛巾,心里恨不能咬他一口:“别狗咬吕洞宾啊,老子伺候你还伺候出错了?”

余至瑶伸腿下床,围了浴巾就往外走:“我不和你扯淡,和你在一起久了,我非折寿不可!”

余至瑶抛下何殿英,穿戴整齐后便出门上车,赶往瑶光饭店。这一整天宋逸臣都在饭店四周布局,入夜之后的确就到了收网的时候。余至瑶素来信任宋逸臣,所以猜不出此刻会有什么大事。

36.震慑

瑶光饭店后方有个小小的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堆了煤球等物。破烂堆里搭起棚子,棚子下面挖出地道,通着大地下室。

大地下室分成几间,其中一间是空着的,红砖砌墙,天花板上垂下电灯。余至瑶赶到之时,宋逸臣在里面穿着单薄小褂,正在指使手下动用私刑。前方墙壁伸出铁环,一排黑衣汉子鬼哭狼嚎,全被拴在了铁环上面。

“二爷!”宋逸臣见余至瑶到了,便拎着马鞭子走上前来:“单是今夜,就抓到了五六个人。肯定还有,但是我们人手有限,抓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回手用马鞭子一指那排汉子:“这帮王八蛋天黑之后就藏在路边,专盯着咱们饭店里的客人,只要是见着落了单的,那就必定要抢!现在我不知道他们头上还有没有老板,要是有,那我找他们老板去;要是没有,就这几个混账货色,打死了算!”

地下室内空气郁闷温暖,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余至瑶有些不敢呼吸,屏着气息低声答出一个字:“好。”

宋逸臣的嘴角微翘,脸上闪过一丝狞笑。今天他把脸刮得很干净,隐约的风流小胡子完全没了影踪,所以这丝狞笑就显得特别赤裸裸,看在眼中,令人心惊。余至瑶满意的垂下眼帘——他就需要这样一名心狠手辣的悍将!

宋逸臣命令在场众人暂停刑罚。独自拎着马鞭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的调了一桶温热盐水。

弯腰将马鞭子深入水中浸泡片刻,他挺起胸膛,扬手猛然甩出一声脆响。未等旁人战栗完毕,为首大汉惨呼一声,却是鞭梢已然卷下身上一条皮肉。马鞭子划着弧线一闪而过,变成毒辣火舌,在大汉周身舔来噬去。宋逸臣的脸上很快溅满血点子,热汗浸透了单薄小褂,显出周身清晰起伏的肌肉线条。

余至瑶默默等待着宋逸臣的拷问,然而宋逸臣只是拷打,并不询问。大汉哀嚎的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胡乱求饶。宋逸臣毫不动容,忽然大喝一声狠抽下去,马鞭竟是断为两截,鞭柄劈空而至,在大汉那血泪模糊的面孔上划出一道深深血槽。

大汉不再呼号挣扎了,锁在铁环上的双臂成了软皮条,松松垮垮的吊住下方身体。室内起了淡淡的尿骚,是这人已被打成失禁。

宋逸臣转身换了一副崭新皮鞭。这回没有再将鞭子去浸盐水,走到旁边一名俘虏面前,他用皮鞭抬起了对方的下巴:“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们老大是谁。”

然后他用皮鞭轻轻一打前方这人的面颊,放轻声音说道:“我只问一遍,你要珍惜机会哟!”

俘虏半边身子都是受刑同伴的鲜血。瑟瑟发抖的抬起头来,他几近狂乱的哭道:“王五爷!王五爷在朝光俱乐部输了五万,他说要拆余家的东墙补王家的西墙!我们抢了钱也不独吞,大头都得交到王五爷……我没撒谎,我要是撒谎您问准了再来打死我!”

说到这里,他精神崩溃,涕泪横流。

宋逸臣不理会他,迈步走向了第三个人:“你说实话,说了实话,我有重赏。”

第三个人还是个半大孩子,吓的靠着墙哆嗦,一张嘴就咬了舌头:“真、真是王五爷……我三表哥在王五爷身边做事,四大金刚里面就有我表哥一个……”

宋逸臣转身对着余至瑶一点头:“二爷,我问完了。”

余至瑶一直在用手帕堵着鼻子,听到这话,他一挥手,随即率先转身,匆匆走向楼梯。

登过几十级水泥台阶之后,余至瑶终于在月光下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轻轻的咳了几声,他对着宋逸臣一招手,然后低声问道:“知道王五的名号吗?”

宋逸臣从身边随从手中接过一件夹袄,一边穿一边点头:“我听说过,不过没打过交道。”

余至瑶喉咙做痒,胸中憋闷。低头用力清了清喉咙,他继续说道:“你给王连山打电话,让他给你调一批人来,这几天就找机会把王五做掉。”

宋逸臣思忖一瞬,随即又问:“是只动王五一个,还是……”

余至瑶的声音开始嘶哑:“我既要王五的命,也要王五的地盘。”

宋逸臣立刻一点头:“二爷,明白了。”

余至瑶抬手拍了拍宋逸臣的肩膀,本来还想嘉奖鼓励几句,然后呼吸之间嘶嘶作响,肺部一扯一扯的难过。捂住胸口皱起眉头,他扶着宋逸臣的肩膀站立片刻,只觉头晕目眩。强挣着转身向外走去,他脚步沉重,一路走的拖泥带水。

从此以后,余至瑶对这事不闻不问,故意想要考验宋逸臣的本事。哪知不出三天,宋逸臣也不知是采取了怎样的战术,竟然带着二十多人找上王家,一刀把大名鼎鼎的王五爷给扎死了!

血案酿成,立刻就惊动了警局法院。事先选好的顶罪小子这时主动跑去自了首,宋逸臣也悄没声息的回到瑶光饭店;马维元上了场,开始对王五爷留下的徒子徒孙们软硬兼施,拉一个打一个的大耍手腕。王五爷是个主心骨似的人物,主心骨一没,徒弟们的心也就散了。想要各自为政,却又禁不住余家的盘算吞食,无可奈何,只好纷纷投到了马维元的麾下。

一场打杀过后,宋逸臣算是立了一大功。余至瑶表达好意的方式就是给钱——不但给钱,还把王五爷留下的地盘一分为二,平均分给了宋马二人。马维元略觉不满,然而也不敢多说,只好把进嘴的肥肉又吐出了些许。

余至瑶本来只想除去饭店门口的匪类,没想到竟然顺藤摸瓜,明公正气的吃掉了王五爷。他自己是沾沾自喜了,何殿英听闻消息,却是寝食难安的犯起了嘀咕。

在这英租界内,王五爷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余家人马怎么就敢公然上门杀人呢?

何殿英感觉余至瑶手下肯定是有新人了——他所认识的那几个家伙,王连山马维元之流,虽然也都狗胆包天,可是似乎还没有剽悍到这般程度。

在他的印象中,余至瑶的宗旨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现在,这宗旨显然是已经有所变化。何殿英忽然有点恐慌——他从小就在街面上混,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一个人是否可怕,并不在于个子高低,力量大小。何殿英自己够狠,所以格外知道狠人的厉害。

何殿英把余至瑶找了过来,开诚布公的问道:“宋逸臣是谁?”

余至瑶猜出了他的隐忧。一派温柔对着何殿英一笑,他实话实说:“记不记得年前德兴和天和抢戏班子,我那边有个手下扣下了一大批人?”

何殿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就是他啊?”

余至瑶含笑点了点头:“是他。”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满面春风的德行,感觉十分刺眼:“原来没听说过有姓宋的这一号啊,你从哪儿找来的人?”

余至瑶不肯细讲,只说:“那是个从东北军里逃出来的溃兵,流落在天津无衣无食,我看他可怜,就帮了他一把。”

何殿英冷笑一声:“这是只狼,当心将来反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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