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羊轻哼了一声,挑战似地瞧着那个美丽绝仑的白衣少年。
十九点点头,心道:“绣花的手艺的确很俊,比那些最熟练的绣娘还厉害,倒差点看走眼了。所谓的名侍,在幼年时便从众多孩子里脱颖而出,早见惯了血雨腥风,自然是不怕骨肉分离、血肉模糊的场面了,这样看来,他倒真是最好的人选。”
“你不会晕血吧?”十九不放心地再看了看那个斯文的不像男人的编织爱好者。
未羊用那咩哼哼的声音回答道:“笑话!”
“好,把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洗净了,穿上这套衣衫,我等你。”十九把常建以前穿的一身手术服扔了过去,自去做准备。
十九把那精巧的瓷瓶凑到穆夜幽嘴边,催促道:“喝了它。”
“这便是那药引?”穆夜幽好奇地嗅了嗅瓶口,笃定地道:“这不是血吗?”
十九知瞒不过他,道:“是的,新鲜的,快点喝了。”
穆夜幽孤疑地道:“所谓药引,不是把这味东西放在药堡里一起煮吗?”
十九不以为然地道:“那正是寻常的医法。只可惜我不是寻常的大夫。有人爱用熟药,我偏爱这生药,还要新鲜、热腾腾的生药,如何?你喝还是不喝?”
穆夜幽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只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仰脖把那甜腥的血饮了下去。
血也并不多,只一口便饮尽了。
十九又兑了些水,涮了涮瓶子,生怕浪费了,逼穆夜幽又饮了一回。
看着穆夜幽喝着常建的鼻血,十九嘴角偷偷地抽动起来,有着恶作剧的快乐。
喝了这血,就像千里大参似的,一时半会儿也挂不了,应该会有短暂的“自愈”能力。所以现在轮到十九和时间赛跑了。
全副武装的十九开始战斗了!
他对未羊说:“我切开了,会告诉你怎么缝,我用摄子把筋络皮肉夹出来,对整了,叫你缝哪里你就缝哪里,不许出错,懂了吗?”
未羊慎重地点点头,事关主子的“下半身”和“下半生,”他能不打起十二万的精神吗?
十九看着喝了麻醉药已经睡死过去的穆夜幽,轻轻地用烈酒洗着他的膝盖,然后明晃晃的刀子一亮,直把未羊吓得寒毛直竖。
“呲……”大口子划开,十九把坏死的部分切割了下来。刺、刮、切、捡,毫不犹豫,直看得午羊胆战心惊。十九用那灵巧的双手执起摄子,道:“快点,怂货,缝啊!”
未羊本是个不惧血腥的人,因为小时候的地狱训练早看得麻木了。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他熟悉的、敬爱的主人的身体,看着他被切割,总是心里渗得慌。听了十九一声暴喊,忙战战兢兢地拿了早已经穿好的羊肠线,把那断筋和细微的血管接驳起来。
还好未羊的高超技术是练了二十年的,还有着身体的本能,于是一切变得相对容易,待缝了第五十根时,他早已经不再颤抖,平静得如同老僧一般。
待到卯兔和一众侍卫在外头等得焦急万分,准备冲进来瞧时,门开了。
疲倦的十九走了出来,如被抽干了精力的布娃娃。把那白色的衣裳一脱,道:“一会儿按住他,再疼也不许他动,躺三天才可以翻身。药一天三次,一次三碗,半滴也不能少喝,明日我会来换药,一百天以内,忌辣忌酒忌房事。”
众侍卫得了命令,忙点点头,一脸感激地瞧着十九。连巳蛇也不由自主地走上去,本来想要道谢,但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得嘴硬地道:“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
十九今日疲累已极,没有精力和他斗嘴,自回去休息。
一回住处,见常建正在他房间附近猥琐地转悠,鬼鬼祟祟的。
“老师……”十九迟疑地瞧了瞧常建。
常建一见十九,像被捉奸一样不自在,于是笑着打了个哈哈道:“十九啊,你回来啦!”
“嗯,鸡吃了吗?”十九毫不客气地问。
一听到这句,常建整个人都抽起来。
原来,那个所谓的很真的梦,真的发生过……
十九刚刚居然脱光了裸身站在他前面,害得他流了鼻血……
对了,鼻血,他把鼻血用个小瓷瓶装起来……
他拿鼻血做什么?这个狡猾的小孩!莫不是拿了他的血去做什么奇怪的研究了吧!喝了他血的蚂蚁会不会变成吃人蚁?喝了他血的老鼠不会变成绿巨鼠吧?
OMG,这小十九到底搞什么?
“你勾引我流鼻血,把我鼻血弄去做什么了?”常建试图好好说话,于是稳稳地扶住小十九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瞧。
十九狡黠一笑,眼睛比星辰还闪耀,得意地道:“拿你废弃不用的东西去救人,也算是在替你还债。毕竟你欠人二万两黄金呢。”
常建神色大异,道:“你拿去医治穆夜幽了?难道我的血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并且复明吗?”那样子着急的厉害,像是如果这回答是肯定的,他马上要去无偿献血一般。
这个表情让十九有些不快,甩了他的手道:“哼,别打自己血的主意,你就算把自己的血给他饮尽了,他的眼睛也不可能复明。”
常建深深地瞧着十九,再也不说什么,只是瞧着他。
直到十九终于平复了下心情,道:“老师,你是不是爱上穆夜幽了?”
常建摸摸他的小脑袋道:“傻孩子,你还小,懂得什么是爱。”
十九不忿地道:“我已经快十六了,什么叫我还小?我小便不懂什么是喜怒哀乐、什么是爱恨情仇吗?我又不是傻瓜,为什么你永远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常建无语,只得无奈地又骚骚他的乌发,宠溺地道:“好了好了,你最懂了,老师错了好不好,老师往后再也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
十九最受不了常建这一招——认错很快。
虽然他认错之后,坚决不改。但是他敢于认错。
十九又道:“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穆夜幽。你不要骗我,你的样子,似乎愿意为他去献血治疗他,你就这样爱他吗?”
常建认真地道:“我现在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爱真是件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恼人的很。我其实也在反思自己,这到底是爱,还是单纯的情爱。”
十九又一针见血地道:“那若是在欧阳光曦和他之中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常建脱口而出道:“只能单选吗?”
十九涨红了小脸道:“当然了……”
常建腆着脸,羞涩地道:“那你的哥哥他们有没有列到选项里?”
十九简直气得快吐血了,道:“呃……你还记得我哥他们啊!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常建猥琐地笑道:“嘿嘿,我姓常。”
十九简直气炸了,哼了一声,就自顾着跑进房间睡觉去,再也不理会他了。
常建见十九终于走了,长长地吐了一大口气,独对着黄昏的斜阳发起呆来。
他可以逃避十九的询问,但逃避不了自己内心的责问。
他自问对穆夜幽的感情太过复杂,有同情、有愧疚、有喜爱、有敬仰,还有身体上的合拍,还有他对自己的好,让自己不由有些感动。如若自己欠一些血,可以让他变得健康,那么一切可控的牺牲,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欧阳光曦,欧阳光曦……
真想他,真想他小 ……若再负他,怕是天理难容了吧!
还有那帮他永远割舍不下的小鬼头们,也不知道他们的仗打完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某个黄昏,对着斜阳,淡淡地思考起我这个不算称职的老师。
爱如果有多项选项,我选择一个也不放弃。
我是不是很贪心?
第二百零五章:常建在哪里?
清晨醒来,穆夜幽的感觉很奇妙。仿佛每个感官的末梢都变得格外灵敏、鲜活。
膝盖当然很疼,敲断重接、切开重缝,怎么会不疼?但是在这疼痛的背后,和往常有些不同了。
他觉得脚尖有点儿麻。
脚尖?那个他早已遗忘的身体角落。
穆夜幽细细地体味着脚尖细微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十九真的成功了?太神奇了!
“主人……”申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着他听到卯兔的声音:“主子,穆公子醒啦!”
接着他便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阮无痕。
“夜幽,夜幽,你醒了吗?好些了没,膝盖还疼不疼?”声音似乎很焦急、很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一切感受。
穆夜幽没想到自己转醒了,居然是阮无痕在身边,整个屋子里却没有常建的存在。于是神色黯然地道:“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你昏迷了三日……还好已经无碍。”阮无痕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穆夜幽缓缓地嗅了嗅,突然道:“阮无疲,你几日未洗澡了?”
阮无求尴尬地嗅了嗅自己,呵呵地笑道:“忘了……反正守在你这也有好几日了,因担心得紧,未曾回阮府去。”
申猴也道:“是啊,主子,阮公子在这里已经守了三日了。”
穆夜幽僵卧在床,心头一暖,胸中不免激荡。
突然想起幼时他也像今日一样生了病,眼睛上敷了药,动弹不得,无聊极了。当时不免丧气,小小年纪却长吁短叹起来,他最好的玩伴阮无痕捉了只蛐蛐来,虎声虎声地说:“夜幽,夜幽,我把我的大力将军给你做伴,这样你便不寂寞了。你听,他叫起来声音多大……”
隔了几十年的岁月,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个最相好的玩伴虽然中途离开了很久很久,让他心生恨意,现在却又回到他身畔了。
穆夜幽扬起沙嘶的嗓子,本想说些煽情感谢的话,不料一出口,却又这样制止不住的刻薄:“你站在这里污染我家的空气,却还笑得这样开心。阮无痕,你叫我说什么好呢?”
阮无痕也是被他气惯的,也不恼。
是啊,阮无痕连被穆夜幽拆了自家府院也没敢上门来要赔偿,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清高怪才子的模样,只在他面前低三下四、百般宽容。
这会儿,只得嘿嘿地道:“好好好,你若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且体歇着,不舒服就给我去个信,我逼那小十九过来给你瞧。若是奴才不够用,我就把侍从叫过来给你使唤,卯兔就留在你这处帮忙照料你,他侍候人最是细心,这样我才放心。”
穆夜幽被他唠叨的心烦意乱,心中哽涩难当,只得喝道:“你有完没完,快点滚。”
邋遢无比的阮无痕只得顶着一头乱发蓬胡,唯唯诺诺地退出去了。
卯兔果然是众侍里最会侍候人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弄了盘药包泡过的温水过来帮穆夜幽全身上下清洁了一番,下手不轻不重,又洗去了污物,又如同做了个轻柔的抚触。
但卯兔显然对于他对待自己主子如此无礼有些介怀,于是出口虽然礼貌,语气却是冷漠疏离:
“穆公子,现在已经清洁好身子了,请挪一挪头,我帮您梳洗头发吧。”
穆夜幽只得任他摆布,然后问旁边跳来跳去的申猴道:“亥猪呢?”
“回主子,亥猪去送黄金到庞公子府,还未清点完毕和交接好,于是还未回来。”
是啊,二万两黄金,就算清点和验实都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庞公子藏钱的府库不在城内,在某个守卫禁严的地窟之中,里三重、外三重,光是出入都得花上一日功夫。
“那其他几个呢?”他问的自然是午马等人。
申猴道:“酉鸡去拿药了,一会儿就来。戌狗就在这屋外守着呢,其他几个前日也守着您,但现在刚好换班,所以去休息了。今日便是我当值。”
穆夜幽其实并不是这样多话之人,他心中只不过想问一声:“常建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只不过这句话哽在喉咙,不愿轻易开口。
他睁开眼的第一秒,最想见的人,最在意的人,此时却不在他身边……情何以堪啊!
他想在某日可以站着挽着他的手,与他一同拜天地父母,再互相对拜,而不是坐在轮椅上。
自己还是太急了吗?以前的他很有耐性,这次为何不能保持淡定了呢?
他突然想起母亲的那句话:“先把心交出去的,总会先受伤。”
果然是这样吗?
想要他爱得和自己一样深,怕只是奢望了吧!
酉鸡现在吹了吹药,一边递了药给穆夜幽,一边道:“坑人嘛这是,一天三顿的药,一顿还要喝下三大碗,说什么一滴也不许少喝。这喝了三碗,肚子里泡着,还能吃饭吗。”
穆夜幽倒不恼,慢悠悠地喝起苦得坑人的药来。
酉鸡又八卦地唠瞌道:“十九还交待了,三天不许翻身。这已经三天了,倒是可以给您挪动一下了。还说了一百日里忌酒忌辣忌房事。看来主子你这一百天真得做和尚了。”
穆夜幽垂下眼,轻笑道:“不能花天酒地,恰好休养生息一番,又有什么关系呢?”
酉鸡忧愁地说:“是啊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惜有些人,不甘寂寞,你若不瞧紧他,他都不知道去哪处风流快活去了。”
穆夜幽见他话中有话,饮尽一碗药,对卯兔说:“你辛苦了,去休歇一下吧,我有些话要与酉说。”
卯免百来百般不愿来穆府,更不想侍候这个人,得了令,高兴地跳去补眠了。
穆夜幽不说话,酉鸡却紧张起来。
但凡主子不开声,就代表他生气了。
而他生气,显然是因为某个耐不住寂寞、没心没肺的货。
“常建在哪里?”穆夜幽轻启朱唇,问。
酉鸡战战兢妩地道:“回主子,当时您做手术时,因为凶吉难料,所以叫我们诸人瞒了常公子,不叫他知晓,以免他担心。还和我们交待如若手术成功了,就立即通知常先生。不料今日上午他却去会朋友了。”
“朋友?”穆夜幽不解了。他在庞国除了认识这几个人,哪里有朋友?
“他被请去晋国使者府了。”
“晋国?”
“是的,晋国最近来了一个使团,据说是最受庞爱的二世子默果儿带队的。还来了一行青年人,惹眼的很。”酉鸡道。
“默果儿与常建是旧识吧?”
“是的,他们在十年前便在赵国的雏才会上认识了。据说当年常建还救了他一命,后来他又应邀去晋国,成为王室贵宾,居住在晋国四年。”
“那这样似乎也并不稀奇。”
“可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从今天上午去了那里,就再也没有出来。”
“久别重逢,总也有满腹的话。”
酉鸡皱了皱眉道:“你知道常建一见了那个使者团,是什么表情吗?”
穆夜幽不语。是开心,欣喜,还是什么?
酉鸡像卖官子似地,半晌后才摆了摆脑袋说:“常建见了那一行俊俏逼人的青年,像发了疯一样,跑过去挨个儿拳打脚踢,你也知道常公子身得不怎样威猛,打那些铁打的晋国汉子,如以石击卵,撼不动山石,却在那里凶悍得很,可以说除了那个默果儿的世子未曾挨打,其他的人,都被他打了个法……几乎是在往死里揍的打法……直打得全身脱力,然后叉着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生生地流出两条血泪,你知道吗?他居然流出两条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