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上——angelo
angelo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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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奚典终于出声了。僵硬地点头、僵硬地转身,手里的盲杖断续地、毫无节奏地轻点着地面往外走去。心思乱了,所以方向偏了,直直地撞向门边的墙角。

“站住!”卫明跳起来、几个大步便捉住了他的手臂。“呃……要撞墙了。”他也尴尬了,硬着头皮拉着奚典肌肉紧绷的手臂引向正确方向。

“谢谢。”奚典的声音绷得像根就要断的弦。

“别、别客气。”卫明心里也有根弦被抽得很紧。

开门,开防盗门,送人。

“呃……谢谢你。”卫明扯着头发、蜷缩着脚趾、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以后我会注意的,半夜里。”

“别客气,应该的。”奚典扯着嘴角却毫无笑意。“我们是邻居嘛!”

卫明没出声,抓着防盗门的栏杆却迟迟关不上它。

奚典扶着黑色的铁栏杆、一步一步地下到最后一格,然后像上次那样转身,脸微扬、嘴唇弯成完美的弧线说:“安全着陆。你进去吧!”

卫明的嗓子又被堵上了,憋得他涨红了脸,讪讪地点了点头便“哐当”一声拉上了铁门、又“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瘫靠在紧闭的房门上……新年、伊始啊!

3-3

×年11月23日。晴转多云。

忽然发现小白长大了不少。刚才抱它到院子里玩,它扒在树上磨爪子的时候发现它的身体长了不少,都到我的小腿了。哎呀,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它对家里的环境很熟悉了,胆子也变大了。不仅会在屋子里追着小球瞎跑(嘿嘿,真是瞎跑呢!),而且就算撞到头也不再倒在地上装死、等着我去抱它了,会自己爬起来接着跑。不过有时候因为小球停下后里头的铃铛不响了,所以它到处找都找不到,那个样子很可怜。

上个礼拜天它还自己跑到院子里去玩,但毕竟不太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是肚子贴着地匍匐前进、结果还是撞到了头,笑死我了。然后它大概不高兴了,回头躺在门口的垫子上四脚朝天地晒太阳,真可爱!

——摘自卫明的日记

鱼片粥做得很好,浓稠适宜、清淡却不失鲜香。韭菜炒香干咸淡适中,很爽口。可惜的是卫明刚刚退烧且神思恍惚,所以吃什么到嘴里都寡然无味、形同嚼蜡。

熬呀熬,熬到了四点,卫明终于把碗筷洗了。又捱呀捱,捱到了天色擦黑,他终于从二楼挪到了一楼。吸气、呼气、按门铃。等候的时间很长,长得他以为楼下没人而要调头上楼了,这时才听到102的房门响了一下。

奚典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警惕地问:“谁?”

“是我,卫明。来还盒子的。”出声的同时卫明觉得自己很没骨气……明明不想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人有交集的,却把人家送来的粥啊菜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哦!”奚典的表情松了一点,大步走到防盗门边,摸索了一会儿拉开门栓,弯着嘴角问:“好吃吗?”

“嗯!”卫明含糊地应了一声,把两只洗干净的空盒塞到他垂着的手里。“谢谢。”

奚典一左一右地抓住了盒子,嘴角耷拉了下来。

卫明并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正全部集中在他的左手手指上……接过盒子时他的左手瑟缩了一下,虽然只小小的、轻轻的一下,但足以让他注意到他指背上那串白乎乎的痕迹。那应该是被锅沿烫到后起了泡又瘪下去了的痕迹。“你的手怎么啦?”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奚典总是习惯用左手探路,十之八九就是一不小心摸到了滚烫的锅沿上了!“粥是你做的?!”他惊跳起来,头皮也一阵发麻、几乎要炸毛了

“嗯!”奚典对他的反应平静而不以为意,笑笑道:“我说过我最喜欢吃鱼了。做的时候多淘了半罐米而已,鱼片是阿姨昨天就弄好的。举手之劳,你不用这么激动。”

“你!”卫明目瞪口呆地瞪着他,心里的滋味极复杂。不激动,我不激动。他努力地告诫自己。

“洗过了?”奚典在耳边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说了声“谢谢”便要关防盗门。

卫明伸手挡住了。“你是同性恋?”不知道为什么,冲口而出的是这个问题。

奚典一怔,回过头来面对着他。隔了一会儿,微扬起下巴道:“嗯。怎么?”

“昨天……”卫明的气势被他微扬的下巴压制了不少下去,但余怒未消。“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奚典冷冷一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四个字你应该好好去学学!”

“那是八个字!”卫明的气势又上来了。

奚典的笑意隐没了。

“那个人,”趁自己还英勇着,卫明咬牙切齿地问:“昨天晚上的那个人走了?”虽然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他的目光还是不能自已地越过奚典的肩头滑向半开的房门,脚步则后退了点。

“嗯。”奚典的眉峰再度耸起,语气不善地又问了声:“怎么?”

“我……”他的样子让卫明才偃旗息鼓的怒气又上扬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认识他!”

奚典嗤笑一声、依旧用那两个轻描淡写却很挑衅的字招呼他:“怎么?”

“呃……”卫明张口结舌、理屈词穷了。是啊,怎么了?他认识童遥又怎么了?童遥和奚典之间是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的情形,怎么惹到他了?想着,所有能产生高温的情绪瞬间消散,只余下温温的、涩涩的感觉在心口蔓延。

“要跟他叙旧的话下次请早!”奚典说完又要转身,忽然想到什么、停下了。“你读的是视觉艺术,”他的声音柔和得有点暧昧了,问:“你们……不会是校友吧?”

卫明的胸口一闷,嘴巴则闭得牢牢的。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挖掘秘密的第一步永远都是从最外围的细枝末节入手,逐步深入后就能把秘密掏个底朝天、大白于天下……而头上光环烁烁的奚典无疑是个聪明人,这个挖掘过程也势必会很短。

果然!卫明的长时间沉默让奚典的脸上又慢慢浮出一个笑容……但决不温和、反而有可谓是残忍的味道夹杂其中。“嗯,”他轻轻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道:“卫明的明……是日月明吧?”

卫明先是愣了愣,紧跟着脑袋里便惊雷滚滚了……难道以前自己用“日月”这个名字在童遥的博客上留的评竟引起了博主的足够注意、还“传扬”到了奚典这里?那他是怎么说起这个“日月”的?我的秘密崇拜者?可笑的仰慕者?天哪!想着,他刚刚填饱的胃都极为不适地抽搐起来。想想也是啊!奚典是童遥无比崇拜的“真爱”、必定对他无话不谈的;而且也许这个可笑的“日月”还能为他在“真爱”的心目中加重点砝码呢!

奚典没再说什么,只是维持着冷笑。这就叫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也可以叫……以牙还牙!

“是!”卫明紧握着拳头、艰难地强自镇定,点头道:“保家卫国的卫,光明的明!”顿了顿,他轻嗤一声问:“这两个字你还认得的哦?”奚典十岁失明之前肯定在念小学了,这两个常用字肯定早就学会了。之所以这么问只是……自卫反击。

奚典没想到他会回答,也愣了一下。至于他说的后半句他倒并不太在意……说穿了不过是被逼急了的小狗咬人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到难过。“哦!”他点了点头,退后一步、用手肘推上了防盗门。

卫明没有再伸手阻止,怔怔地看着他以他特有的小心翼翼的步伐和姿态消失在房门后面,心里也涩涩的、很难过……看来日后与奚典似乎连打打照面问声好的上下邻居都做不成了呢!

拖着再一次沉重的脚步和身体,卫明扶着从未扶过的铁栏杆一步一步爬上了楼。走了没几步,他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悉心感受着手掌下斜斜上升的粗糙的铁栏杆……这就是奚典上楼下楼时的感受吧?因为不习惯这样的方式,一开始时他的腿要么抬得太高、要么太低,两次都险险跌跟头。而且因为从来没费神数过楼梯到底有几格、也忘了该从哪儿开始数,所以到了最后一格还傻傻地抬腿跨出,结果踩了个空。他睁开眼、看着脚下的地面苦笑,笑自己的白痴行为……他知道,昨天和今天的种种行为都很白痴。等他笑毕抬头后便再也笑不出、而简直都快哭了……下楼时他顺手带上了房门,可却忘了拿钥匙!

老天爷啊!卫明无语至极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欲哭无泪。

镇定下来之后,他细想了一下眼下的严峻局势。

首先,大姐此刻和姐夫正在地中海某国海域上漂流,至少要再过两天才能回来,所以不能指望她。

其次,他记得为了给空气不良的房间换气,家里的南北窗都开着。不过北面的三扇窗因为面对着人来人往的小区通道,所以都加了防盗护栏,而南面的阳台则没有。但如果要爬南窗进入的话就得借道奚典家……他不愿意,所以放弃此选项。

再次,到中学同学、他最好的朋友赵波家借宿,但细想之后他更郁闷了!赵波家去年动迁到了新房,因为太远,所以他一次都没去过、不知道地址;而保存着赵波的手机和宅电号码的手机又被锁在了家里。如此一来,即便他不去赵波家而去投靠别的同学都没可能了……因为除了两个姐姐还有姐夫的手机号码之外他一个都没记在脑子里。

最后,去学校到住校同学那儿挤两天。可他现在只是穿着家居服,兜里没有一分钱、更没有学生证,而且还没有手机可以让他在到学校之前打电话给同学、让人家帮忙来付车费。

啊、啊、啊!这是天要亡我啊!卫明抱着沉甸甸的脑袋蹲在了地上。

冬天的夜总是降临得很快,卫明刚绝望了没多久夜已浓黑了。气温随最后一丝日光的消失而降低,楼道里开着的几扇窗纵容了小股寒风在楼道里流窜和肆虐。

卫明在自家门口被冻得瑟瑟发抖,自觉本就还未好透的身子更虚弱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懊恼地扯自己的头发,用后脑勺咚咚地撞着墙、希望能就此撞出一个点子来。

就在这时,楼下的防盗门轻响了一下,同时楼下的声控灯也亮了。奚典的声音随后就传了上来:“……我出来了。你到门口来接我。”显然是在讲电话。说完这句便挂了,随后是关门上锁的声音。

卫明屏息凝神,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生怕奚典会察觉到自己的在场。

奚典没有察觉。他打开盲杖、轻点着地面朝楼门走去、打算在那儿等来接他的人。

卫明蹙着眉看着他裹在深巧克力色及膝大衣里的颀长背影,忍不住猜测会是谁出现在楼门口。童遥?叶梓?或是……什么新面孔?但很快他的嗓子就抽紧了……楼门口有四格楼梯,不知道哪个没公德心的人扔了一袋垃圾在上面。袋子已经破了,果皮、菜叶散得一地都是,而奚典很可能就会踩在上面、说不定会滑倒。

就在他激烈地斗争着要不要出声示警的时候,一声惊呼在他上空响起。“卫明,你蹲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显然是被蹲在角落里的卫明吓了一大跳。

此刻,卫明真的是以头撞墙的心都有了。不用看他就知道是四楼的沈伯伯。“老伯伯。”他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眼角瞥到奚典朝楼梯的方向微微侧身。卫明啊!他不禁在心底哀叹:你还能再丢脸一点、再狼狈一点吗?

事实证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沈伯伯是这栋楼里的老住户,也是当年卫明父母的同事,是看着卫家的三个孩子长大的。现在看到卫明狼狈不堪、精神不振的样子,不禁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这样的事他已见过多次、不以为奇了。

卫明羞愤难当地点了点头,没吭声。只希望老伯伯能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更希望随便什么人赶紧来把满脸看好戏表情的某人立时三刻地接走!

沈伯伯显然不俱备心电感应的特异功能,依旧笑呵呵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啊、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卫明恨不得地上能裂开条缝让他跳下去。

看他抱紧双臂瑟缩的样子,沈伯伯没有再逗他,叹了一声道:“起来吧!你姐姐说一直打都打不通你的电话、就打到我家来了,叫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串亮晶晶、叮叮作响的东西问:“你干嘛不到我这儿来拿备用钥匙?”

“啊?”卫明傻眼了,茫然地看着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沈伯伯。直到这会儿,他混沌不堪的脑袋里才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情节……刚刚乔迁新居时大姐很热切地盼着二姐能回来,因为担心二姐到家后家里没人,所以就想出留一把备用钥匙在卫家的老朋友、老邻居沈伯伯家里的主意来,还特意嘱咐他别忘了在电话里知会二姐一声。他知会是知会了,可仅仅是把从左边听到的消息传递去了右边,压根没在自己的脑袋里备份。

“呵呵!”不知道是楼道里呼啸的风声还是卫明疑心病太重,他似乎听到了楼下某人嘲讽的笑声,刺激得他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却没想到蹲得太久、身子太虚,以至于刚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地又瘫靠在墙上。

“哎哟,慢点!”沈伯伯吓坏了,冲下来一把扶住他,皱眉道:“你蹲了多久啦?怎么这么没脑子啊傻小子?这点事都记不住?要不是你姐姐不放心你、打电话给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傻小子要在门口蹲多久呢!”老人家一边没好气地数落,一边直接替他开门去了。一扭头才发现楼底下还站着一个人,正是最近左邻右舍们津津乐道传说着的那个神秘的盲人音乐家!“呃?”他愣了愣,回头看看卫明低声问:“他站了多久了?”

卫明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涨得有多红,反正足够烫到手就是了。扶着墙、拐着因为蹲了太久而一阵阵发麻、又一阵阵刺痛的腿脚挪到门口,嘟囔道:“我来吧!”说着已接过沈伯伯手里的钥匙,憋着一肚子火捅进了锁眼里。

沈伯伯想说什么,但话刚到嘴边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卫明也听见了,纳闷地停下手、侧头看着楼下……脚步声是女人的高跟鞋发出的。

楼下的声控灯被来人说话的声音又点亮了。“小典,怎么已经等在门口了?”

小典?三十二岁的男人还叫小典?!卫明惊诧之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本人在家无论父母或两个姐姐都是连名带姓叫他的,从来没人想过要叫他“小明”,顶多就是开玩笑的时候叫他“小弟”或者“阿三”。

来接奚典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中等个子,气质很好,看长相当年也应该是个大美人,只是这会儿满脸的焦急和歉然,喋喋道:“唉!大门口的保安不让我进来、说里面的车都停满了。我跟他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停在弄堂口。来!”说着她已经上了台阶、拉过奚典的左手搭在自己的手肘上,继续道:“我没敢让车子熄火,怕保安误会我不走了。哎哟,这是谁扔的垃圾?脏死了!绊到你怎么办?你呀,好好的家不住、跑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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