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示弱一次、随心所欲一回的心思在这一秒已完全变了性质。
卫明哪儿知道自己忙活的时候已经一不小心被人列入了私人物品的行列?临走前他还很仔细地把浴室里的排风机和窗都关了、检查了个到各处的门窗、小心翼翼地给奚典把垂到地上的被角掖好,这才关了客厅的灯、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102。
“明天见,卫小弟。”黑暗里,奚典喃喃地嘀咕了一句。随即莞尔,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再度陷入甜黑之中。
10-1
×年6月9日。多云。
今天阿丁来了,还把黄毛也带来了。好久没见黄毛了,它在阿丁家过得很好,长得又肥又壮、毛油光水滑的,阿丁肯定给它吃了很多好东西。看到小白的时候,她又哭了……唉,就知道她会这样。刚才忘了把小白藏到院子里去了。
小白不太欢迎黄毛,趴在笼子里不肯出来,还呼噜呼噜地直嚷嚷、直到我把它抱起来才好点。黄毛倒是蛮热情的,不过大概是觉得自己比小白强、所以有点神气活现的。它想跟小白玩、却没想到把小白惹火了,冲它呜呜直叫。黄毛也火了,可是等小白跳到地上,冲它弓着背、全身的毛都炸开的时候,它又很没出息地逃跑了。哎呀,从没见过小白发这么大的脾气,把尾巴竖得跟棍子一样、变得有两根那么粗,当初在院子里跟野猫打架的时候都没这么凶过呢!
日记,你说……它是不是因为听到我抱黄毛了,所以在吃醋啊?嘿嘿,这个小心眼的小家伙!
——摘自卫明的日记
星期六一大早,睡得正面酣耳热的卫明就被奚典用催命连环Call给硬生生地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我们、我们真的要去杭州?”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卫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楼下去确认这个消息。
“嗯!车子过会儿就到了,你快点收拾。”奚典波澜不惊地道:“其实也不用带什么东西,最多带条短裤就行了。我们就在那里住一天,明天吃过午饭回来。”
他的语气平淡,可是卫明却听得越来越震惊,抓耳挠腮着道:“可是、可是我们昨天又没说好!”
“你没说不好当然就是好的意思!”奚典冷冰冰地提醒他。
“……?!”卫明张大嘴却无法辩驳。昨天晚上他不是因为太震惊而在第一时间躲到厨房去了吗?“你、你到院子里来!”说着他就往阳台走去。
“不要。”奚典沉声拒绝。“楼上有你姐姐的眼线!”卫明勇擒小偷的英勇事迹就是楼上的某人传给卫明的大姐卫冬听的。不知道他还对她说了什么,以至于她在隔天就气势汹汹地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大放了一通厥词……也最终让他下定决心上了飞往悉尼的飞机、一去就是半年。
“啊?!”眼线?卫明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四楼的老伯伯?”这栋楼里也只有四楼的老伯伯那家和他家的关系比较近了,否则大姐也不会放心把房门钥匙交给他保管。
“不知道。”奚典没耐性了,催促道:“快点洗脸刷牙,否则我就上来了。”
“呃……那个……”卫明还在犹豫。
“怎么?没法跟你大姐交待?”奚典悻悻地猜测。
“不是!”他的语气让卫明听得很不舒服,“我大姐这两天本来就不来,再说我……啧,去就去!”他本想说“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要交待的?”可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寒碜,说出来的话十之八九会被奚典取笑的。
奚典似乎有话要说,可沉吟了一会儿后只是草草道:“那就好。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电话挂断后,卫明愣了好一会儿才去洗脸刷牙。对着镜子的时候,他哀叹:卫明啊,你这下要完蛋了!虽不知道自己具体会是怎么个完蛋法,可他很清楚自己的耐性在昨晚就已到了临界点,而今明两天的杭州之行……这、这、这孤男寡男的,搞不好真要擦枪走火了呀!“啊……!”想着,他既懊恼又郁闷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吼了一嗓子。
十点,载着奚典和卫明的车已驶入了浙江范围。
车是一辆黑色的别克君威,典型的商务用车。司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驾驶,面容和善、沉默寡言,但车开得既快又稳。
卫明尽管有一肚子的好奇……对这车、对上车前奚典跟他用三言两语提到的他在别处的什么音乐工作室、对他脑袋上那个越来越大而亮的光环,但都碍于车内还有第三人在而只能忍住,乖乖地靠在椅背上、枕着奚典给他的充气枕头补眠。这一觉直睡到进收费站的时候才被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
“醒了?”奚典听到他坐直身体的声音、侧头问。
“嗯!”卫明揉揉眼睛、扭头看了看,惊异道:“啊,快到了?”
“还没,刚进浙江。”奚典摇头,“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你再睡会儿吧!”
“不用了!”卫明在有限的空间里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腿,这才看着他问:“你常去杭州,对那儿很熟嘛!”
“嗯。”奚典笑了,“有不少朋友在那里。”
卫明挑了挑眉,对他嘴里的“朋友”颇有些猜测。
“晚上吃过大鱼头之后就带你去见他们。”奚典的嘴角扯得更高,很期待的样子。
卫明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紧跟着便嗤笑道:“为了点吃的就跑这么远,也亏你是个大艺术家了!”
奚典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你知道吗?”
“……?”
“能随心所欲。”奚典也不等他出声就自动解答道:“想吃什么就能马上就吃到是一种幸福。”
卫明仔细琢磨着他此话的深意,颇为赞同地点头。二姐也常把“人生有各种福,只有口福最容易把握”这句话挂在嘴上,所以她从不节食、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吃什么,好在也不见她长膘。
奚典的嘴角则勾得高高的、笑得很有含义的样子……可惜卫小弟又没看到。
车子再度启动后,奚典问:“要不要给你姐姐打个电话?”
“不用了。”卫明颇牛气地摆摆手。
“她打到家里怎么办?”
牛气顿时扁了。卫明揉着鼻子嘀咕道:“出来前我已经跟她打过电话了。”反正大姐管他比管老公、管儿子还严在奚典那儿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再费神充硬汉就太没劲了。
果然如卫明预料的那样,奚典闻言就笑了。
卫明扁了扁嘴,扭头很认真地欣赏高速边的花花草草。
“那你是怎么说的?”奚典倒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什么怎么说的?”卫明不解。
“你和她说跟谁一起去杭州的?”奚典抱起双臂面对着他。
“同事。”卫明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奚典又挑眉了。“童遥?”
“嗯?”卫明皱眉。
“你大姐知道童遥是你的同事么?”
卫明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古怪,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可是他面不改色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他也挑起了眉道:“知道。”他倒要看看奚典能就此得出点什么高论来。
没想到奚典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吧?合作得愉快吗?”这个问题从昨天晚上在望星空的时候就挺让他牵记的。
“还行。你也知道他和我不是一个部门的,”他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又故意把“你也知道”这几个字说得重了点。“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而且他在公司里很有作为,我只是个新人、跟他差了好几级呢!”童遥是副经理,而他只是个普通小职员而已。
“那你昨天怎么会和他一起去望星空?”奚典不解。
“好歹我们也是校友,他带我去见见市面、看看上流社会的花花世界呗!”卫明有点油腔滑调了。
奚典嗤笑了一声,摇头道:“世界不分上下流,是人把它分成这样的。”
卫明扁了扁嘴嘀咕道:“那是因为你站在金字塔顶端才会这么说,在塔底下仰望顶部的那些人肯定跟你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奚典的额头现出个川字来,一本正经地道:“首先,我不站在什么金字塔顶端。其次,仰望也好、俯首也好都只是相对的。没有人能真的站在什么顶端,总有他更企及的人、生活或者位置。”
卫明仔细想了想他的话,无言以对了。
“别和童遥走太近。”奚典转头面对着前方,冷冷地道:“对你来说,他太危险。”
“呃?”卫明不太明白,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的确不准备和童遥走太近,所以也就没追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况他也猜到了点。童遥的价值观很明显……出人头地,而一个人在出人头地的过程当中往往会、也不得不踩到别人的肩、甚至拉倒别人。“那……”被奚典这么一起头,那个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了,压低了声音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典侧头面对着他,好久都没说话。
卫明又有种被他注视着的感觉,竟被他“看”得心虚起来。就在他以为奚典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奚典倒开口了。
“我和他是朋友。”隔了片刻,他又加了个注脚:“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卫明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你家为什么会有他的专用拖鞋?”话音还未落他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了……靠,怨妇啊你?!
奚典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那天晚上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全部!”卫明被他不悦的神色惹恼了,梗着脖子凑到他耳边道:“他来的路上硬了我都听到了!”
奚典先是被他突然吹到耳朵上的气息吓了一跳,但随即就扯着嘴角笑了,那样子看起来还蛮得意的。
看着他这副笑脸,卫明的肚子里渐渐升起一股怨气来。“他有女朋友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部门的一个女孩子。”
“嗯,我知道。”奚典点头。
“啊?!”卫明本不该这么诧异的,可是看到奚典了然于胸的样子便恼火了。“他说……”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奚典问了他一个听似无关的问题。
“那个女孩的爸爸是谁你知道吗?”
“呃?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爸爸是谁?”
奚典的脸上现出一个明白无误的嘲讽笑容。“是大中最大的股东。”
“真的啊?!”卫明大感意外。难怪明星一样的童遥会垂青Wendy这样看似平凡的女孩,也难怪奚典要他别接近童遥、说他危险呢,看来童遥为了出人头地还真是连美男计也使出来了!
“别怪童遥。”奚典像是看到了卫明错愕的表情一样,拍了拍他的膝盖道:“他有他的目标、也有他的苦衷,怎么走下去是他自己的事。”
“我没怪他。”卫明悻悻道:“再说我管他这么多干什么?轮得到我管么?”这话是真心的。想到去广州出差的那最后一个晚上……尽管他当时有点醉了,可还是很清楚地看到童遥的眼里有难以言明的痛苦。也许正如奚典说的那样、童遥有自己的苦衷吧!其实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有点懊恼了,狠狠瞪了奚典一眼道:“那你干嘛跟我曝料?”
奚典耸耸肩道:“为了要你别跟童遥走得太近。”
咝……!卫明又感到了那种古怪的感觉,斜睨着他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跟童遥走得近不近?”
“朋友之间的忠告啊!何况我们是邻居,所以你和我比童遥和我的朋友关系更近一点。”奚典给了他一个很堂皇里理由和一个释然而亲切的笑容。
卫明吃瘪,不过目光则紧紧盯着他、一丝都不放松,颇有不看出他点言不由衷来就不罢休的味道。
可惜的是被他注视着的是个盲人,无所谓他的目光是不是灼灼如炬、又多么有穿透力,依旧风清云淡且别有用心地对他笑着。
10-2
×年6月12日。中雨。
日记啊,我又囧了!不过这次不是下流白的问题,而是阿丁……她约我这个礼拜六去看电影。
我不想去,可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好。本来想说我有事的,可是她说她这么早就来约我就是为了防止我没空。是啊,今天离礼拜六还有五天呢实在没什么说得过去的借口了……唉,怎么办?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约我看的是一部据她说非常凄美的电影。天哪,我都可以想象出她哭得非常凄惨的样子了……她怎么这么能哭啊?烦死了!
——摘自卫明的日记
因为进城之后堵车的关系,车子抵达奚典事先定下的酒店时已经过了正午。
卫明后来又眯了一觉,下车后觉得精神很不错、就是脖子有点酸。
可奚典的情况则不太妙。一路上他因为听觉敏锐而根本无法入眠,何况昨晚才发了烧、种种因素造成的疲惫也只消退了小半而已,所以脸色有点差。下车后紧紧抓着卫明的胳膊,连盲杖也懒得掏出来,一声不吭地亦步亦趋往前走。
酒店是家座落在内西湖岸边的五星级酒店。颇有雄踞之势的主楼和华丽地朝两边铺展的侧翼,再加上巨大的、精心修葺的大花园和掩映其中的亭台楼阁,整个规模占地甚广,非常豪华气派。
入住手续是司机赵师傅去办的,过了一会儿就拿着房卡过来交给了卫明。看到奚典有点灰败的脸色,他又不放心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卫明、以便随时联络。
奚典跟他约了四点半来接便让他走了。
“他不住这儿?”上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时,卫明才觉得空气自由了点。
“嗯,住在旁边的酒店。”奚典点了下头。
卫明看看他紧抿着的嘴唇,再看看手里的房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嗯……我们、住一个房间啊?”当初在广州出差时,他和老大们住的都是单人间。相信这儿也应该有单人间的吧?一想到要和奚典独处一室他就情不自禁的紧张。
“房间里有两张床。”奚典冷冷答了一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又加了两个字:“放心。”
卫明一怔,马上就不服气了,斜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你才不放心呢!
“这里的房间要两千四百块一个晚上,你……”奚典捏了捏卫明的胳膊道:“不会要我花这个冤枉钱吧?”
“啊?”卫明震惊得几乎要跳脚了……两千四百块?这可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啊!难怪要让赵师傅另觅他处……起先他还以为是奚典故意把人家支开的。“我们干嘛要住这么贵的酒店?”
奚典掏了掏耳朵、示意他实在太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