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记——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2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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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许山岚的意识有些混沌,以至于没有听到大师兄走过来的脚步声,直到蔡荣拿下他头顶的练功碗,才觉得身上一松。但许山岚仍然没有动,等蔡荣把剩下的四个碗都拿走,慢慢站直身体,深吸口气,浑身酸痛得要死,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丛展轶散漫一笑:“大师兄,惩罚完了我可走了啊。”也没等丛展轶说话,转身就走。

他扎了好几个小时的马步,刚一起来哪能走得利索,没有两步双腿就开始打晃,眼见往下倒。丛展轶一把搂住许山岚,横抱起来,回到卧室里。

热水早放了一浴缸,温度不太高,恰好适宜。丛展轶脱掉许山岚的衣服,说:“洗个澡吧。”推门走了出去。

许山岚泡在热水里,浑身每个毛细孔都叫嚣着舒张开来,那叫一个滋润,忍不住半眯着眼睛,小猫似的呻吟一声,就差伸爪子挠挠了。磨磨蹭蹭一直玩到水凉,这才出来擦干,披上浴袍。

丛展轶捧着本书,坐在床边等着。许山岚直接爬到床上,眼皮都不抬,钻进被窝里开睡。丛展轶也不出声,就看着那小子完全肯定地无视自己,自顾自躺下,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鼾声,呼吸缓慢而均匀,还真睡着了。

丛展轶有些好笑,他完全应该把许山岚用力扯出来,板起大师兄的面孔,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到底错在哪里。几小时的马步不能白站,得记住下回练功时要专心致志、不能走神;一遇猝变、心神宁定,至少不能因为一个碗,再把另两个一起打翻;还有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爱惜身体,不能随意减餐。他对对这个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太了解了,许多事不用问,一猜也知道个大概。

只是,许山岚就躺在被子里,面容沉静而柔和,长长的睫毛像停在花瓣上的黑蝴蝶合起的翅膀,柔顺的头发在枕头上散开,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丛展轶心头软了软,终究还是没出声。他看到许山岚的唇有些发干,伸出食指沾了一点杯子里的温水,轻轻在许山岚的唇上涂抹。许山岚觉察到温润的湿意,忍不住吐出舌尖舔舐。

丛展轶缩回手,指尖那一点暧昧的热度流连不去。他在旁边抽屉里拿出一根吸管,插在杯子里,抵到许山岚唇边。许山岚狠狠喝了大半杯,扭过头继续睡。丛展轶自失地一笑,起身离开,出门低声对蔡荣说:“告诉厨房熬点玉米糊糊,给他喝了。还有,注意桌子旁的温水不要断。三个小时之后叫他起来吃晚餐。”

徐春风发现许山岚一天都没来上课,心里直犯嘀咕,跟郎泽宁说:“会不会他师兄又打他了?”郎泽宁想说,那还用问,四个碗碎了三个,不挨收拾才怪。可一看徐春风特忐忑特惶恐的小眼神儿,出口的话就变成:“没事,那是师兄,又不是老虎,许子心里有数。”

可徐春风还是惴惴难安,晚饭也没吃好,守在寝室等许山岚回来。

一直到九点快封寝了,才见许山岚慢悠悠地推门进屋。徐春风立刻冲过去,连声问:“许子,没事吧没事吧?”许山岚抿嘴笑笑:“能有什么事?”徐春风上下打量他好几眼,确定没有什么伤痕,这才大松口气,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我怕你师兄打你。”许山岚眨眨眼,说:“差一点儿,我认错态度好。”

“行,许子,哪天请你吃饭啊。”徐春风乐得屁颠屁颠的,摇头晃脑端盆洗漱。

XX座流星雨将要大爆发的消息不过几天时间席卷全城,除了那些铁杆的天文爱好者,最热切期盼的莫过于大学生。这可是他们枯燥单调三点一线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点。想想吧,在浩瀚无垠的夜空下,在密集夺目的流星雨中,牵着情人的手,对他/她说声“我爱你”,那是多么浪漫的事啊。没有情人?好说,邂逅一个就是了。邂逅不着?嗯,可以对流星许愿嘛,那么多颗,随便被哪个听到也能实现哪。

于是全校都沸腾了,而且还听说这个大学紧挨着天文台,正是观赏流星的好去处,别的人还要费尽心思赶来呢。学校也特别照顾,这一晚寝室楼全不锁门,让大家自由出入。

徐春风一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直搓手,在寝室当中直绕圈:“流星雨呀流星雨呀,还是大爆发,得多好看?唉,可惜不能回家,农村的天可比城里干净多了,看得更清楚。”

封玉树喷点摩斯抿抿头发,扫一眼徐春风,心想:少见多怪。拿起床上那件新买的西装外套,出门约女孩子去也。

徐春风跑过来趴郎泽宁的床栏杆:“榔头,咱也去看呗。”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发现了大粮仓的土拨鼠,郎泽宁笑:“行。”

徐春风又跑过去趴许山岚的床栏杆:“许子许子,你也去呗。”

许山岚:“呼……呼……”

“你去不?”

“呼……呼……”

“真不去啊。”

“呼……呼……”

徐春风很是同情地看了许山岚一眼,还是得好好念书啊,别练武术,看把这娃累的,太可怜了。

流星雨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即将到来,徐春风先去市场买了一大堆好吃的,一宿呢,万一饿了怎么办。

先和郎泽宁吃顿晚饭,再去图书馆看张VCD,实在没事干又去一趟市场,最后走累了看见校门口收发室里坐着几个学生。徐春风说:“咱也进去歇会,有点冷。”

随着他俩进去的还有两个男士,其中一个说:“就他们吧。”另一个说:“行。”然后第一个人就对着一台小机器说:“这里是S/M41.9,感谢大家收听我们的节目。这一期是XX座流星雨专题,我们来到位于天文台附近的XX师范学院,采访一下里面的学生。”

收发室里面的几个人一听就都明白了,这是电台的啊这是,本来都等得有点打蔫,立刻跟刚浇了水似的,全支楞起来。

那人微笑着走过来,询问:“我想采访一下各位同学,可以吗?”

大家连忙点头,一起说:“可以可以。”

那人随便问了几个诸如“从哪里知道流星雨的消息呀”,“要在这里一直等到流星雨出现吗?”之类毫无营养的问题,然后问:“你们看到那么多的流星,会许下什么愿望呢?”一指右手边的同学:“你先说说。”

那个男同学带个眼镜,一派斯文,很谨慎地说:“我希望自己学业有成。”

电台记者点点头,说:“这位同学志向很远大,一定学习不错。”一指另一位同学:“那你呢?”那个同学不回答,先看身边的女孩子,女孩子低头羞涩的一笑,原来是对情侣。那个同学鼓足勇气:“我希望能年年都和她一起看流星雨。”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捂着嘴乐,脸都红了。

电台记者点点头,说:“这位同学很浪漫,也希望你能实现愿望。”又问另一位:“你呢?”

“我希望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位同学很孝顺。那你呢?”

“我希望世界永远和平。”

“这位同学心怀天下。那你呢?”他这回问的是徐春风。

徐春风坐得小身板直直的,很认真地说:“我有三个愿望。”

“哦?”记者眼睛亮了,职业敏感告诉他,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都有些什么?能告诉听众朋友们吗?”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大二期末考试不挂科。”

记者愣了一下:“啊——很实在,那么第二个愿望呢?”

“我希望大三期末考试不挂科。”

“啊?啊。”记者真没见过这样的,有点迷糊,很顺势地问下去,“那第三个愿望呢?”

“我希望大四期末考试不挂科。”

旁边人憋不住直乐,记者反应过来了,靠,你小子涮我呢?但是职业素养让他装作很淡定地接下去:“这位同学,我觉得你的愿望一个流星就够了,你完全可以许愿大学期末考试不挂科。”

“那怎么行。”徐春风一瞪眼睛,很严肃地回答,“时间那么久,科目又很多,一颗流星记不住。”

其他人笑瘫了,记者憋半天说一句:“这位同学很朴实。”再扫一眼郎泽宁,心想:拉倒吧,他俩一起进来的,肯定都不太正常。招呼同伴,起身走人。

徐春风看看郎泽宁:“我说错什么了?”郎泽宁强忍笑说:“没有,真没有,很好。”他知道徐春风说的绝对是真心话,这小子迷信,而且害怕英语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就算有点提高仍然感觉没底。

他俩从收发室里出来,徐春风忽然一拍脑袋:“哎呀,我总算发现哪儿不对劲了。我没说希望过四级!惨了惨了。”郎泽宁安慰他:“没事,只要一会真许愿的时候别忘了就行。”

只可惜,他俩是没忘,不过流星雨没给徐春风机会。这一场号称华丽绚烂的天文盛事,最后惨淡落幕,连个流星的影子都没见到,所有人大呼上当。

徐春风刚开始还扬着脑袋望天空,一会咋呼一下:“那里,看那里!……啊……看错了。”“那边,那边有……啊,是飞机。”“那个是不?是不?”

后来低头看表:“再过一会,时间还早,咱先吃点东西吧。”

再后来:“有没有啊到底有没有啊?天都快亮了……”

再后来:“榔头我困……我想睡觉……”

郎泽宁说:“那回寝室吧。”

“几点了?”

“三点。”

徐春风勉强直起身子:“不回去,万一刚进屋就有了呢,白等一宿了。”

再后来:“呼……呼……”

郎泽宁:“徐春风——”

“呼……呼……”

天还没亮,很多同学都已经回寝了,还有十来个不甘心,继续等着。徐春风把头枕在郎泽宁肩膀上,睡得那叫一香,就差流口水了。熬一宿对郎泽宁来说不算什么,不过大庭广众的这么近距离被另一个大老爷们靠着,实在有点别扭,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心里“有鬼”的人。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这小子一根筋,醒了肯定还是要看流星雨,说什么也不会回寝,自己也没招儿,谁让他是徐春风呢?

唉——

第17章:我对你有一点动心(1)

认识徐春风,是在体校的办公室里。

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好笑,真的很土,一定是个老实木讷的家伙,她想。很随意地问身边陪着她参观学校的人:“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是啊。”周扬笑一笑,手指在课间值勤表上沿著名字一个一个划过去,“喏,陈瑶是科长,就是带你去校长室的陈科长;文科教研室组长于翠翠,她是教语文的,初中语文;理科教研组组长张那,你还没见过他;英语教研组组长是春风,徐春风。他可厉害了,是我们校长特地从体二校要过来的;专业课教研组组长王梅,以前是练体操的,运动员出身……”

“哦——”她点点头,没有太在意,反倒一指其中一个名字,“白既明,这个名字真好。‘不知东方之既白’,他父母一定很有学问。”

“你们教语文的一开口就是文绉绉的,我都接不上茬。不过白既明可不教语文,他教数学的,L大数学系毕业,正经科班出身。”

“可不是师范类呀。”

周扬捂嘴一笑,低声说:“实话告诉你吧小丫头,咱们学校老师正经八百师范学院毕业的,就一个徐春风。哈哈,算上你就两个啦。我们的教师资格证,都是参加工作以后才考的。”

她很诧异,眨眨眼,没有深问——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一直都是。

这时,下课铃响了,过一会一个男人推门走进来,于是,她见到了徐春风。

徐春风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健康的肤色,眼睛不大,穿着一身运动休闲装。不是阿迪耐克比较烂俗的牌子,但也看得出来质量很不错。他一进来就笑,眼睛看向她,却对周扬说话:“这就是新来的英语老师吧,美女呀。”

她很少被人这样直接的夸赞,便有些不自在,很矜持地笑笑,听着周扬接口:“当然是美女了,跟你一个办公室,算你小子有福气。”

“哈哈,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徐春风式的大笑,很开朗的样子,“我叫徐春风,以后有事找我,肯定没问题!”

初次见面,她并不欣赏这个人,觉得太自来熟、太咋呼、太不懂得含蓄,甚至有点——用东北话说,就是“二”。他的话她也只当是客套,随便听听,全没放在心里。

这个学校就徐春风一个正式的英语老师,其他两个全是外聘的,她也只好去听他的课。这个老师简直比学生还疯,上来一股子热情劲,甚至能在六年级学生面前学猩猩叫,瞪俩眼睛鼓起腮帮子,还膝盖外撇双手上举走了两步,逗得全班学生前仰后合。

这叫什么呀,太难看了。她想,我可不能这样。

轮到她讲课了,给初三的学生。她备课备得非常充分,而且也很有自信。不过虽然在学校不止一次地在班级里做过课,但真正上台,面对下面黑压压几十号学生,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她还是有些紧张。悄悄长出口气,稳稳情绪,这才开口:“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英语老师,姓董,从今天开始,由我来给大家上外语课。”

她的话刚一说完,前排一个学生张口就问:“徐老师呢?他怎么不来?”说话的是个高个子男生,斜着眼睛,一看就不好对付。幸好她早有准备,平静地说:“徐老师还有别的事,学校安排我来给大家上课。”顿了顿,又说,“下次发言请举手,老师同意了才可以站起来说话。”

“老师。”另一个男生举起手来。她点点头示意,那男生站起来说,“老师你同意我说话了吗?”她又点点头:“你说吧。”

“那我真说了啊。”那学生很腼腆地笑笑,“老师你结婚没呀。”下边开始有学生哧哧地偷笑。她的脸红了,但她知道这是一种较量,绝对不能认输,拿起一根粉笔掩饰慌乱,竟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说:“上课时间,请不要问这种问题。”

“那请问老师,上课时间我们可以问什么问题呢?”那学生居然还不肯坐下,一脸茫然而无辜的神情,“那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还没等她回答,下边的学生乱了起来:“肯定有啦,长得这么漂亮。”“老师你裙子在哪儿买的呀?真好看。”“老师你怎么不穿前天那条?那条好看。”

一屋子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子,对前面那个二十来岁的女老师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夹杂着几个女生不怀好意的嘻笑。她气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门被推开,徐春风双手插在裤兜里,散散漫漫地踱进来。教室里的学生,像一群突然被卡住脖子的鸡,全都没了声,脖子缩短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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