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与幸臣 下——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  发于:2012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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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脸上并无恐惧和不情愿的表情,似乎走得很坦然,很安静。

不用再次确定也知道,对方已经没有救了,为此,司幽还在抢在洛浮夕之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摇了摇头。

“没了?真没了?”他当然不能相信,便一直问着司幽同一个问题,以为他们都在开玩笑。可司幽的回复亦如之前。

“怎么会?”

刚要伸手去触碰这个男人,就被司幽挡了回来:“大人,当心嘴边还有毒,不要用手摸!”

可笑,实在可笑,他费尽心机,将那人从牢里提出来,如今却被赵阁老捷足先登,他不过才感受过一次全然的自由,跟他一起出了地宫,看夜晚最闪耀的星辰,跟他说了一次知己话,如何就没了?若昭云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一切都是他洛浮夕害的?

他若在刑部的地牢里,兴许能活着,活的比墨夜还久。

他若在自己的地宫里,兴许也能活着,活着等待走入另一个人生巅峰。

可偏偏是洛浮夕,一次次允了他,昭云反而落得这般如斯田地。

“是我害了他?我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洛浮夕几乎站不住的要晕过去,被司幽一把撑住,还是他眼尖,在这画纸上,看到了上面细小的两行字,乃出自昭云的手笔,他在上面只写了两行句话:【若能做到全然勇敢,便是真正的自由。】

若能做到全然勇敢,便是真正的自由!?

洛浮夕在昭云面前镇住,久久不能说话,司幽回头,但见他眼角微红,几乎要哭出来。

“大人?”司幽唤了一声,洛浮夕抽了一记鼻子,转过身去。

“果然是我害了他。”

“这不是大人的错,昭云也不过想要自由而已。”

“若不是我让他出地宫再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的内心如何崩塌,会等不到走出来的一刻?嗅到了自由的气味,想要再回到原来的囚禁之地,是何等之难?我的意思,你懂么?”

“懂,就好比你吃惯了山珍海味,一时间叫你吃糠咽菜,要受这种罪,不如死去……可是大人,这明明就是赵阁老他杀的昭云。”

洛浮夕摇摇头:“赵阁老虽然不能小视,可若不是昭云自己怯弱,放弃了生的希望早早想要解脱,那赵阁老如何能将比他身强力壮的昭云劝说自尽?”

他一步一个趔趄的走回到书房门口,看到赵阁老并没有走,依旧坐在原地,不由冷笑:“老师还没有走?”

“当然不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赵阁老义正言辞。

“你承认是你杀了昭云?”

“不算是主谋,可也难逃其咎。”

“你对他做了什么?”

赵阁老道:“安抚,劝他放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老夫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洛浮夕的计划失败了,你将如何自处?】你想想,昭云将重新回到他的地牢里,永无天日。之前,他可以为了让墨夜不得安生而努力活下去,如今他隔了九年重新看到了自由的希望,如果失败了,对他而言,是何其惨痛的回忆。我问他,难道你还想继续呆在地牢里一辈子么?昭云说,如果是这样,他不如死去。”

“所以你给了他毒药?”

“不,应该说是我成全了他。”

洛浮夕怔怔地盯着对方:“……你怎么知道,我书房里的机关是这个寿桃?”

赵阁老回答道:“当初你的府邸着火的时候,我记得,就是从书房开始的,此后这里就成了重地,我假借生病之名,在支开你以后来到了你的府邸,说是将一本书借给你落在书房,如今急用,你的家仆生性淳朴自然不会起疑心,我来到你的书房后,查看了有没有机关的可能,结果在你的书房上,看到了这个略显你手指印迹的南山寿桃,我不过转动了它,那地宫的门就开了。”

洛浮夕听完,将那书架上的寿桃直接拆了下来,丢在赵阁老面前,那寿桃因为太过强的撞击力,被砸出了一个口子,咕噜噜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而后滚出了书房门。

他对赵阁老道:“老师好眼力,如今铲除了昭云,您和帝君,便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赵阁老以为他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他错了,仅管事情的发展太过叫人无法应对,洛浮夕手上的这张牌也一夜之间变成了死牌,可别忘记了,他手上还捏了一个还是婴儿的昀夕。

“这尸体,如何处理?”司幽再次和洛浮夕来到地宫,对着早就处理干净的昭云的尸体道。

“就算是自尽,也死得太过冤枉,若不是我的一意孤行,他断不是这样的结局。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那从敦煌带来的玉棺,就此埋葬了他吧。”

司幽很是诧异:“可那玉棺不是用来……”

“他死了,我别无再有能够好得过生命的东西祭奠他!”

在洛浮夕的授意下,家仆们将石棺抬入了地宫,小心翼翼的把石棺一点点凿掉,露出了玉棺本来的色彩,通体明亮透彻,玉色光洁高贵,那玉棺偏白,就如同昆仑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将人最纯真的本性留在世间上,没有一点瑕疵和污点。

将昭云的身体小心的放进玉棺,原本发青发黑的脸色经过玉石的稀释后,一点点居然开始变得白皙起来,那眉目清秀的样子,仿佛告诉别人,昭云他还尚在人世,不过只是深深沉睡了而已。

洛浮夕真的希望,昭云只是睡着了。

一叠纸钱,是捎给泉下有知的昭云的,但愿他黄泉路上一路好走。而若要怪罪谁,且都怪罪他洛浮夕吧?是他害死了他,这欠他的,就算自己下到地狱,也是没有办法还清的。

跪在玉棺前焚香,又带着司幽郑重的叩了三个头,这才将玉棺的盖子缓缓合上,他看着玉棺里的人面容,心里纵有百感,也难以再对他说了。

在出地宫的时候,洛浮夕的手是颤抖的,捏住了司幽,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回到了地上。

“现在如何是好?大人如若当初听司幽之言,将赵阁老挟持住,总会少一些波折。”司幽发牢骚的样子,颇像个孩子。

洛浮夕摇摇头:“我原以为,他总归是念旧情的,再怎么有意见,也应该直接跟墨夜说,如何会直接拿昭云开刀?”

“那么大人现在有何打算,恐怕赵阁老,不会就此停步吧?”

而洛浮夕却是答非所问,“幸亏凛风和张先生的玉棺到的及时,不然,昭云可就要曝尸了,如今得这一妙处安身,希望这玉棺果真能保存他的容颜,我倒也安心了。”

“大人什么意思?”

“呵呵。”他淡然一笑,“有愧于他的意思,别乱想。”

“小人刚刚问大人如何打算……?”

“要你亲自走一趟了。”洛浮夕走到司幽身边,侧身在他耳畔落下这一句。“——你亲自跑一趟敦煌,这事若要别人办,我绝对不放心。时间紧迫,你身手好,能够速战速决。”

“敦煌?”司幽不解。

“替我带个口信给凛风他们,要他做好准备,掐准了时间在你安全回到京城的那一刻,彻底反了吧。”

司幽对这句毫无条理的话很是意外,他自然不知道,凛风跟洛浮夕,定下了一个这么样的交易,这个交易中途虽然出现了意外,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依旧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来回可要两个月呢?”司幽提醒道。

洛浮夕想了想:“太久,等不到,最多一个半月,务必平安的回来。”他随即抄起纸笔,在信中写下要司幽带去给凛风的话。

这一步的迈出,已经是绝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而若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那么他的老师,赵阁老,就是帮凶之一。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忠义的人,直接成了王朝的侩子手。对于洛浮夕而言,直至昭云死亡的这一日,才是一切博弈的开始。

司幽当下骑马游走大漠,而同时,京城各个与洛浮夕志同道合相交甚密的高官府邸,于深夜都出现了一个翻墙而入的穿斗篷的男人。

第一个,就是刑部侍郎范白宣的家。

在白天收到消息后,范白宣一直不敢睡觉,哄睡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儿,便在后院的高墙下等候,夜半三更无人时,一个黑影窜入了他的后院。那黑色的斗篷将这个入侵者包裹的严严实实,几乎看不清楚身形、样貌。

待看清那等候的正是范白宣时,斗篷男子这才揭开了自己的伪装道:“……范兄久等了?”

“不久,不过你这番打扮,着实像个入室强盗,一点也不像文质彬彬的承恩公了!哈哈。”

“承恩公,承恩,承恩,不过是要我时时刻刻念及他的好,永世不忘罢了,这样的恩典,反之像是在羞辱我一般。”

洛浮夕随着范白宣进到书房,两个人就此在书房里密探了一夜,在天几乎要亮的时候,洛浮夕才跟范白宣道别。

此后,申之敏,沈绥良,洪长亭,杜三娘等人的宅邸,皆等到了这位夜访的洛大人。

十几天之后,夜访的最后一站,却是皇宫。洛浮夕在墨夜尚没有安寝的时候,入了御书房,只不过不再是黑斗篷打扮,也没有爬墙跳窗,走的堂堂正正。虽是不请自来,可也没有让墨夜有过多的吃惊。

“你怎么有空进宫了?”

对方难得好兴致的在书房里画画,画的不是翠竹,而是花鸟。一只粉色蝴蝶停在一朵高贵的牡丹上。洛浮夕依稀记得,那宫中的宫灯图案上,画的就是牡丹,这花象征王权。

洛浮夕在他身边徘徊了一会,又对这画赞叹了一番,说是难得一见的好画,蝴蝶翩翩起舞,牡丹神采风流。

墨夜笑着搁了笔,“得了,别拍马屁了,今日找朕什么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国舅爷?”

“臣不敢。”洛浮夕对着墨夜道:“臣是想请帝君,还给臣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朕怎么不记得有借过你什么。”

洛浮夕在原地站定,“帝君应该不会忘记,当初的一副【承恩临幸洛水图】。”

对方突然脸色大变,眉头深锁,望着洛浮夕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道:“你说,你想朕把图还给你?”

“真是。”

“这画怎么了?画的不好?”

洛浮夕笑了笑:“画的也好,只是臣,不想再让这幅画出现在世上了而已。所以,还请帝君成全。”

那画是当年洛浮夕进宫之后,自己用蛮力强行临幸他,让他成为自己的人后惩戒他的不听话而故意做的,没有想到这画栩栩如生,画中人叫人莫名生怜,墨夜爱不释手。

“且不说这画原不是你的,就算是你的,如今朕不给,又何如?”

洛浮夕很是冷静,一字一句道:“……臣不想当年藏书阁走水的祸事重演。所以,还请帝君慎重。”

○一百.报复

洛浮夕一进宫,到了御书房开口就问墨夜要那张《承恩强幸洛水图》,墨夜很是意外,那张画他原本藏在书房里,后来因为纳了子沐入宫,子沐常常陪自己夜读,也就不好再将这幅画放在身边了,差人取了送到藏书阁搁置,也没有再去看过一眼。只是这事,如何轮到洛浮夕知道?

墨夜心中生疑,定睛看着面前的洛浮夕,又听他底气十足的说:“请帝君慎重。”不由心里觉得忐忑。仔细地将洛浮夕自天华四年到天华九年所走过的路回忆了一遍。

这一回忆不要紧,一回忆,却是叫自己吃惊的,原来这些年,断断续续,他将权力一点点的下放,而下面直接应对这些权力分流的,居然都是洛浮夕。

“你什么意思?”墨夜不假思索的质问他:“你如何知道这画摆在了藏书阁里?朕记得,好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吧?”

“帝君确实没有亲口告诉微臣,只是这宫里头,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臣知道,也没有什么,因为这画里的主角是谁,谁关心下他的去向,也是自然。”

被洛浮夕这样说来,似乎无可厚非,墨夜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很多的委屈。若是个正常人,料想也难以忍受自己就这样被当作让人欣赏的东西,赤裸裸地映在这纸上让别人欣赏。只是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实在听着刺耳。

“朕不给你,你还要火烧了藏书阁不成?”

“这关系到臣的名节,难保有人会在藏书阁中无意翻出这档子旧事来,如今臣已是承恩公,若帝君站在臣的立场想,也会跟臣一样的。”

眼前的臣子,似乎绝对不妥协,其实这样的他,墨夜已经领教过多次了,想要搬出宫的时候是,想要带兵出征的时候也是,他已经习惯了洛浮夕偶尔表现出来的认死理和坚决不退步的特性,结果一次次的让洛浮夕从自己身边溜走。以墨夜的性格和心理,他是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洛浮夕不要荣华富贵,宁可逃离自己的身边,去寻找着莫须有的什么“自由”和“自我”。

做臣子,不过要了这些个虚名,什么承恩公,什么大将军,什么封侯拜相,这些不也全都是墨夜给的他么?实质还是,不论洛浮夕做什么,都要依附他,所以于他而言,臣子和男宠,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哼,做臣子有什么好的?”墨夜冷笑一声:“就算站在你立场,觉得身为一个臣子,有这样的过去确实不雅,可说到底,若是有了足够傲视天下的资本,谁还会管你是如何得到的?常言道,【笑贫不笑娼】。”

洛浮夕站在对面安安静静的听完,低低的应了一声:“嗯……可是帝君忘了,洛浮夕是男人……”

这句是有杀伤力的,笑贫不笑娼,就算是真理,可对象也不是指有悖伦常的男人。洛浮夕在墨夜胯|下承欢的事实,足够让他一辈子惦记,想忘也忘不了。

墨夜是知道洛浮夕心里的想法的,从他一次次的逃离,一次次不断强调他臣子的身份,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不过是想要告诉墨夜,他是个有傲骨的人。他不会做男宠,用肉|体换得荣华富贵,他要证明给墨夜看,他就算不用出卖自己,可以做的很好,足够跟他平起平坐,受到他公平的对待。

可有时候总是事与愿违,他越是这样想,墨夜就觉得不安,所以总是忽冷忽热,忽远忽近,他也觉得分外奇怪,怎么偏偏就是这个臣子,让他常常控制不了感情,做出些很多之前他根本不会做的事情来。尽管如此,这个臣子还偏生的不服软,你强,则他更强。直到你弱。

墨夜叹了口气,“那你到底,要朕怎么办?”

对方道:“有时候,臣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值得,臣也相信,臣的一片苦心,帝君应该明白。为什么洛浮夕一心想要做帝君的臣子,帝君应该很清楚。”

“朕有很多臣子,可洛浮夕,天下却只有一个人。”墨夜放柔了声音:“朕可以满足你,将这幅画交给你,可是朕从来都是个以物换物的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洛浮夕,朕的这幅画,你拿什么来换?”

他想了想,随即浅笑,桌子和案前的烛火烧得极旺,就好像此刻御书房里的气氛,灼热的叫人难以忍受。那红光照在洛浮夕脸上,似乎荡漾起红晕来,对方直径走到墨夜身边,居然直接拉起了墨夜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上道:“那画是死的……臣却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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