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看着被胤祯自己用手抹成了个花猫的脸，忍住笑，掏出帕子一边给胤祯擦脸一边道，“前几日，汗阿玛召我说话儿，说到后来，我说，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当太子便是被关着反省，竟一次也未曾体会过做个普通人，哪怕做个普通阿哥是个什么滋味。后来，汗阿玛便让我到这里来了。”

胤礽这么一说，胤祯这才想起被自己捏在手里的信了，赶紧拆开来看了起来，康熙在信里交代胤祯说通过他这些日子的观察与了解的情况，大抵是由于胤祯心思纯净，所以即使是在胤礽被胤褆镇魇的日子，但凡和胤祯在一块儿都能稍微保持这些清醒。如今虽然镇魇之物已除，但是通过审讯得知胤褆镇魇之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其中对胤礽花的心思与力气尤其大，如今胤礽尚不稳定，便不欲让他呆在宫里受影响，同时这些日子他也知道胤祯辛苦，索性给胤祯放长假，让他陪同着胤礽一块儿在别院修养些日子……

胤祯看完了信嘴角都有些想抽抽，感情老爷子这是把自己当心理医生使呢！不过如今废太子一事一了，胤祯也的确觉得心里特别累，既然康熙肯给自己一个长假让自己不管那些俗事好好放松放松，那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胤祯将信折吧折吧重新塞进信封然后抬起头挑着眉看向胤礽，“所以，咱们现在这是在这儿公费疗养了？”

“公费疗养？”胤礽看着哭过了一通又恢复了往日机灵得瑟样子的胤祯，笑了笑，“这倒是个新鲜词儿。”

“不新鲜，这是好事儿嘛！”又活过来了的胤祯摆摆手，“想想看呐，汗阿玛让咱们到这别院里来休息些日子，这么段日子，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要花银子啊！反正汗阿玛是没问我要银子，难道他问二哥要银子了？”

“那倒没有。”胤礽一时不查，居然跟着胤祯的思维走了，但是好在拉回来的快，抬手敲了胤祯脑门儿一下，“不许这么口无遮拦的，被汗阿玛听见了准得打你的板子！”

“这年头说实话果然都是没好下场的。”胤祯捂着脑门儿嘀咕了一句，见胤礽又想开口，赶紧岔开了话题，“嗳，二哥，你用了晚饭么？我刚刚从工部办完差回府就被梁公公带到这儿来了，还什么都没吃呢，这会儿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胤礽看着一点儿不在自己面前装样大咧咧地摸着肚子的胤祯，摇摇头，“我也没呢。”

胤祯听了便扭头四下打量，“那咱们找人给准备些饭菜吧。”说着胤祯就想往院子外面走，准备找着别院的管事了。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胤礽拉住了。

胤祯转头看向胤礽，“怎么了，二哥？”

胤礽看着胤祯，认真地说道，“这话儿说出来也不怕十四弟笑话，自十四弟上回给我送了一回面条后，我便对着那滋味念念不忘了，所以……”

说到后来，胤礽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胤祯倒是挺善解人意兼痛快地点了点头，“成，那咱们待会儿吃面条儿，我去揉面去！”

说着便转头叫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管事将自己带到这别院的厨房里，手脚麻利的开始揉起面来。

胤祯做事儿不爱旁边一堆人候着，所以厨房里的厨子厨娘被他赶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他一人在里面忙碌。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宅子内皆已经点起了灯笼与蜡烛，厨房内亦是不例外。

胤礽便那样立在厨房门口，看着胤祯那笼罩在略带着昏黄烛光下的柔和侧脸，胤礽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的温柔与眷恋，他只觉得，只要看到屋内的那个人，自己的心魔，便已不复存在，内心只余一片安宁。

胤礽当了三十余年的太子，有他的骄傲与尊严，在面对着那些刻意的折辱与嘲讽的时候，多少次是死死地一枚枚地捻过胤祯送给自己的佛珠，一遍遍地回想着胤祯给自己念金刚经的画面才强忍下去的。

四十多个从云端跌入泥沼的日日夜夜，胤礽的心情从一瞬间的空白到焦躁与怨恨再到惶恐不安与茫然直到最后的沉静，这其中，他想了很多人想了很多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一遍一遍地想，可是到了后来，所有的人的面目在胤礽的脑海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汗阿玛与胤祯的脸在自己心中一如往昔的清晰鲜活。前者让胤礽心中五味杂陈，而后者却是唯一在那段日子让胤礽不由自主地溢出一丝笑意的存在。

当胤祯还是盛明臻的时候，读小二的他第一次为盛明睿做了早餐，一个煎蛋一杯牛奶，几片面包——这都是小小的他站在凳子上完成的。盛明臻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站在灶台面前煎鸡蛋的时候格外的小心与集中精神。这样的习惯一直伴随着他长大，到了如今，成为了胤祯的他还是延续了这样的习惯，全神贯注有条不紊地做着一系列工作，直到他端着两碗面转身准备出厨房喊胤礽吃饭的时候，看到不声不响站在门口的胤礽倒是被吓了一跳，“哎呦，二哥，你站在这儿怎么不出声啊？”

胤礽笑着上前接过胤祯手里的托盘，“瞧着你那么认真，我便不好意思开口打扰你了。”

“冷不丁地看着个人杵在那里倒是吓了我一跳。”胤祯觉着自己的心现在还被吓得跳得有些快，“等了这么久，二哥肯定饿了吧？”

长到这么大，胤礽头回做端盘子的活计，不过还端的有模有样的，一边同胤祯往饭厅走一边摇头道，“还好，不算太饿。”

“就是揉面费时间……”胤祯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兄弟两人一同来到饭厅，胤礽见面条端到桌上，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拿了一双筷子，互相对视一眼，笑了笑，埋头便开动起来。

男人吃东西总是比较快，哧溜哧溜没多长时间，两碗面条就见了底。

胤祯喝下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拍拍肚子，“这样的天气，就得喝口这样热乎的。”

胤礽也学胤祯的样子端起碗将汤汁喝了个精光，然后放下筷子道，“那也要做的人手艺好呢，若是那面条做的半生不熟的，怕是难以下口吧。想想，吃遍这世间的山珍海味，在我心里，却是十四弟这碗面条最美味。”

胤祯动作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嗳，二哥，你这恭维话说的过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便对自己这样不看好？”胤礽笑着问道。

“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么！”渐渐缓过了情绪来的胤祯在胤礽面前也愈发放得开了，“二哥你这是肚子饿，所以便觉着这是无上美味。你听过关于明朝皇帝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么？”

“说说。”胤礽摇摇头，表示很感兴趣。

“说的就是有一年，朱元璋他……”胤祯也不扭捏，只对胤礽娓娓道来。

两兄弟再度相见，谁都没有去提及这之前的那段日子，只捡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聊了许久，一直到胤祯有些犯困了才作罢各自回房间洗澡准备睡觉去。

胤礽刚刚洗完澡，正准备上床睡觉了，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胤祯，瞧着身上还带着水汽，显是刚洗完澡就过来了。

“怎么了？十四弟有事儿？”胤礽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子准备让胤祯进来。

胤祯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儿，只是来同二哥道声晚安。”说着上前抱了胤礽一下，“二哥晚安，要是晚上有什么事儿就去隔壁找我啊！”说罢也没等胤礽回话便转身蹬蹬蹬地离开了。

胤礽看着胤祯那跳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被他当成孩子哄呢。”说着又重新关上了门。

当躺在床上的时候，胤礽却觉得自己身上还萦绕着胤祯身上的清甜香味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胤礽无声笑笑，然后闭上眼慢慢睡去。

第五十四章

四十七年的冬季注定是要延续起自本年夏季就开始让人看不明白心中忐忑不安的局势了。先是胤褆镇魇太子一案终结，康熙以胤褆素行不端气质暴戾魇咒亲弟革去其王爵，幽禁其于府内，撤回所属佐领，其上三旗所分佐领给与胤祯。后又不断有人保奏胤礽，康熙只言胤礽狂疾好转，若转而为善，朕自有裁夺。最后十一月中的时候，康熙召集大臣命众人推荐太子人选，结果竟是胤禩受众人举荐，康熙心中不悦，但未显露，只将此事按下不再议……

当然，这些朝堂上的纷纷扰扰于如今的胤礽胤祯其实没什么影响，胤祯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老爷子把从胤褆手上撸下来的东西都给了自己，胤礽也不知道朝中有人保奏自己，两人只一心一意地在别院里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休养日子。

胤祯觉着胤礽的心态还是调整的比较好的，养花遛鸟喂鱼看书练字，小日子过得怡然自得，一点儿没有当初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的气势了，胤祯看着胤礽那乐在其中的样子讥笑他过的是‘朝中致仕老臣的退休生活’。

和胤祯一块儿生活了这么些日子，潜移默化下有些新鲜词儿胤礽也知晓了二三，如今听胤祯这么调侃自己胤礽也不生气，只一边侍弄花草一边笑眯眯地问站在离自己不远处逗着笼中鸟的胤祯，“我这过的是退休生活，可十四弟隔三差五地往厨房里钻又是个怎么回事儿呢？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莫非以后十四弟不做君子要去做个厨子了？”

胤祯不搭理胤礽的调笑，只摇头晃脑道，“子曾经曰过，民以食为天。我本是一饕餮之徒，世间百味皆我所求，且如今小爷正致力于成为一个吃主儿。这个吃主儿嘛，不但要会吃，而且还要会做。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不抓紧时间怎么成！”说着胤祯瞥了胤礽一眼，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小鸟身上，摇头晃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胤礽被胤祯逗乐的笑的直抖肩膀，将小铲子放一旁，拍拍手走到胤祯面前，“敢问十四爷，今儿是冬至，您作为一位‘准吃主儿’，有什么打算没有？”

胤祯将手搭在胤礽的肩膀上，挑眉道，“这位爷，这还用多想么？肯定是吃饺子啦！”说着没大没小地去捏胤礽的耳垂，“要不然，你这耳朵不想要啦？”

“要，怎么不要。不过，你这手怎么这么凉？”胤礽抬手将自己的耳朵从胤祯手里解救出来，嘀咕了一声后又将胤祯的手包在自己手里搓了搓，这才展眉道，“即使吃饺子，不如十四爷今儿露一手？让咱们这等凡夫俗子也尝尝？”

胤礽的手干燥而温暖，胤祯眯着眼睛让胤礽把自己的手给捂热了这才抽出来拍拍胤礽的肩膀，“既然你是我的狂热饭，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这个小小地愿望吧。”

“什么饭？”胤礽一时没理解这个超时代词语，有些发愣，可是等抬头，这才发现胤祯已经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远了，看着他那故作吊儿郎当的痞子样，胤礽无奈地笑笑，也跟了上去。

“我跟你说，这饺子皮不能这么擀，用那么大劲儿擀到底你这是要做饺子皮儿呀还是要做抄手皮儿啊？”胤祯看着在胤礽的擀面杖下贴着案板的一张面皮，无奈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进行技术指导。

可惜，技术指导过后，胤礽还是那么一棍子擀到底，活活地将一个几子给擀成了薄宽面。胤礽看着胤祯手边那一堆堆擀的厚薄适中的饺子皮又看看自己这贴在案板上撕下来都够呛的面皮，也很无奈，从小到大，他都以为没有自己学不会的东西，琴棋书画亦或是骑马射箭练库布，再或是处理政务，哪一样不是得了夸奖又得夸奖的，可偏偏，面对着这一坨软乎乎的面团，胤礽可真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却还是那样见不得观众上不了台面出不了师。

胤祯忽悠着胤礽来包饺子也不过是图个好玩，如今看着近乎于十项全能的前太子爷露出这样挫败的表情，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于是用手肘轻轻碰碰胤礽，，“要不二哥去旁边歇着吧，我来弄。”

胤礽曾几何时有这样被别人因为不行而请走的时候，一时间倔劲儿上来了也不做声，只自己又开始默默擀起饺子皮来。

胤祯见胤礽这犯拧的样子，也不说赶人的话了，只站在胤礽身边给他示范起来，“看看我，这样儿，一手捏着面团一手拿着擀面杖，然后慢慢地，用打圈儿的方式让面团在擀面杖下面慢慢转，对，就是这样，力道适中，速度也适中……”

到最后，胤祯倒不得不佩服起胤礽的韧劲儿和学习能力起来了，尽管浪费了很多面团，但是后来擀出来的饺子皮那也是像模像样的。

胤祯又贼兮兮地用手撞了撞胤礽，“嗳，看不出来啊，二哥这能力，杠杠地！”

平时一贯稳重的胤礽此时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一般一般吧。”

胤祯不满意了，“哎哎哎，过度的谦虚是变相的骄傲啊，咱实诚点儿成不成？”

“我这说的是实话啊。”胤礽显得很无辜，“十四爷总不能否认我的确学的很好吧，我这能力还是要比你强一些的。”

“谁说的，我和你差不多好吧！”胤祯梗着脖子道。

“哦？”胤礽的表情很微妙，“可是是谁和我下棋至今未尝一胜的？”

胤祯萎了，“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啊。”

胤礽又出大杀招，“可你当初追着我下的五子棋你也没赢过啊。”

“……”胤祯哀怨地看胤礽一眼，转身默默地继续擀饺子皮不说话了。

胤礽看胤祯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心里一阵闷笑，上前揽住他的腰，贴着耳朵低声问道，“十四弟生气啦？”

腰是胤祯的敏感点，胤礽的手一扶上来就让他一哆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喷在自己耳畔脸边的热气更是让胤祯耳尖脸颊都泛了红。胤祯直觉有些怪怪地，于是不甚自在地往一边躲了躲，结结巴巴道，“我、我才没生气呢！小爷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哎，得得得，咱们十四爷最是心胸宽阔的人。”胤礽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步，然后笑着问道，“敢问十四爷，咱们什么时候能给饺子包馅儿下锅煮呢？我这肚子，可是有些咕咕叫了。”

见胤礽面色如常，胤祯觉着自己大概有些敏感过头，于是定了定心神道，“把这些面团擀完就好啦。”

胤礽闻言又上手和胤祯一块儿开始擀起饺子皮来。

馅儿是之前就已经调好了的，什么三鲜羊肉素馅儿的各调了一些，包起来倒是快得很，等到水开下锅，几番沉浮之后那胖乎乎的饺子便煮好了。

两人蘸着胤祯特制的酱料将那些饺子一扫而光，直把肚皮也吃的像那圆滚滚的饺子似地。

吃饱喝足，原想赖着不动的胤祯被胤礽拉起来散步，可是天气太好，暖洋洋的太阳往身上一照，胤祯就开始一下一下地捂着嘴巴打起呵欠来。

同胤祯并肩而行的胤礽看着胤祯那眼角因为打呵欠而泛出的泪花，笑着伸出手指为他拭了去，“困了？”

胤祯一犯困脑袋就有些晕乎乎，透过朦胧泪眼看着胤礽温柔地冲自己笑，于是楞乎乎地点点头，语气里都带上了些鼻音，“嗯，包了那么久的饺子呢，这会儿想睡觉了。”

胤礽瞧着也走了这么多时间，于是点点头道，“成，那我带你回房去睡吧。”

胤祯抬眼望望这暖融融的太阳，拉住想转身的胤礽，“我想在院子里睡。”